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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只觉得腰后被什么轻轻一推,身子猛地舒张开来,面上落了一派冰凉秋雨,回过神后便已然站在似锦苑遍地浅蓝的星辉草中。

听见动静,似锦苑的侍卫冲了过来,皇帝一把捧住脚边玉白的小壳朝殿外飞奔,身后跟着一长溜禁卫军,边奔边听皇帝下达命令,传令林子鞍抓捕到犯人后速速回宫,丝毫不得耽误,让左丞相到德辛殿内将待批奏折取走,一日后呈交上来,交待完前面这些事,皇帝高声喊了句,于述,将温泉殿取水,备上三春水和菩叶青,令宫女到似锦苑中摘去盛开的花卉,传上膳宫送金丝蜜到温泉殿内,最后一道旨令刻不容缓,立刻去办!!!

莫名出现的皇帝陛下带动了一群莫名着急的禁卫军,风风火火各自领旨赶去了,于述接到旨令那会儿正站在紫裕宫外心急如焚,忽听陛下无碍,并且朝这边紧急赶来,他来不及细想究竟是林子鞍的消息错了,还是怎么着了,就被侍卫架去了温泉殿准备皇帝要的一切事宜。

外面再怎么紧急吵闹,蜗牛小壳里一派宁静安详,没有了总要担心被踩到痒痒肉的小蜗牛舒服的在壳里换了个几个姿势,怜爱的用触角蹭蹭小壳壁,舒服的睡着了。

因为太过于眷恋自己独处的小壳,云隙睡的快如闪电,脑中刚想到一事,来没来得及思考,便呼的长吁口气睡沉了。

大火燃了一夜,被烧毁的娑罗庙只留下遍眼焦土,巨大的娑罗佛覆着厚重的焦炭倒在地上,佛身破碎,只余下一双似怒似悲的佛眼望着天空。

清晨秋雨潇潇,阿团浑身湿透,茫然的望着娑罗佛的眼,心寒至极,想到余卓临走前的淡漠,他这才发现,从夜月萧声入耳起,所有的接近都是故意的。

怪不得他不怕妖,怪不得他对他这般的好。阿团脸上被雨浇透,细瘦的肩膀瑟瑟发抖,他捂住眼,蹲在地上。

他可以不恨余卓欺骗他,可他恨自己太天真,连累了公子。

阿团化成巴掌大的小刺猬,扭头望了眼不复存在的娑罗庙,从神识中传出一道决,送入云隙手中。

对不起公子,他太蠢了,什么也做不好,他不能留在他身边了,对不起。

阿团用小爪擦擦黑豆小眼淌出来的眼泪,落寞离开了。

温泉殿内雾气缭绕,花香四溢,于述站在殿外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入,忍着趴上殿门窥视的冲动,揣着手站在殿前柱子边,明面上很是镇静。

皇帝只着单衣坐在殿中的池子中,池子台琉璃碧绿的壁砖上放着一只上好小壳,壳下是平口小碟,碟子中盛着煮沸又晾凉的三春水,小蜗牛懒洋洋的眯着眼,耷拉着触角趴在菩叶青上有一会儿没一会儿的啃着叶子吃。

皇帝持着细白软毫沾了些水擦洗蜗牛的壳,从净白的小壳擦到蜗牛软软的小身子上,云隙便含着叶片儿无声的咧着小嘴直笑,一边笑一边扬起身子,让他的白毫能擦洗到他身上的角角落落。

唔,好~痒~呐~

皇帝仔细清洗着小蜗牛,指腹下的冰凉让他有些怔忪,他迟疑的小声对着白玉小壳唤道,“云公子?”

这个小蜗牛真的是那个翩翩公子吗?皇帝直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生怕是他做的一场离奇的梦。

云隙正舒服的享受搓澡,没时间搭理他,只听皇帝自言自语道,“定然是孤傻了,云公子怎么会是小蜗牛……”

小蜗牛啃了下皇帝的手指尖,将声音慢慢送进他耳中,“干~嘛~?”

皇帝的眼瞪大,云隙探着两根触角无辜和他对视,过了会,云隙弯着触角摆成了个圆形,朝皇帝比划,你~那~眼,瞪~得~这~么~大~

皇帝噗的笑了出来,未掩住的右眸漆黑如墨,笑起来璨若星辰,小蜗牛歪着触角看的有些呆。

这人……其实也挺好看的。

“咳咳。”皇帝用梨木小勺涂桃粉花瓣,然后一片一片送进云隙口中,“我真的……太高兴了。”

哦~~~云隙懒洋洋的就着他的手啃花瓣,一边啃一边又昏昏欲睡起来。

皇帝眼中含着几分释怀和暖意,想着这只透白的小蜗牛,那位俊美非凡的小妖都是他的,钻了他的茶盅,吃了他的食物,睡了他的琉璃盅,就是他的了。

云隙吃饱喝足,趴在皇帝手心,陪他泡在雾气氤氲水波涟漪的温泉中,想着该怎么说起冤魂釜这件劳心劳力的事,怎么捋顺这道关系时,云隙忽的在神识中抓住一丝熟悉的决,看过之后顿时就恼了。

阿~团~,你~这~个~蠢~刺~猬~,回~来~!

第36章 敢动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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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蜗牛一恼, 后果很严重。

云隙气势汹汹的趴在皇帝的手上, 一挥触角, 给我找刺猬去!

温泉殿外传来敲门声,皇帝将云隙拢在手心, 披了袍子出门, 见林子鞍持着长剑朝皇帝哑声道, “人已投入大理寺, 严加把守,不会出错。”

皇帝颔首, 背过身去摊开手掌, 小声问缩进壳里的小蜗牛, “要去看看吗?”

云隙大致将他被抓和阿团与余卓的关系讲了大半, 现在想来小蜗牛这般在乎阿团, 也定然恼余卓的厉害。

这小蜗牛是什么脾气,皇帝这段时日的接触已经摸清了大半, 能惹着云隙的, 下场多半不会很惨,只会更惨。

皇帝摸摸下巴, 余卓这个人有问题, 说不定不是人也有可能,既然如此, 倒不如将审讯交给云隙来,凭小蜗牛的脾气,也该是有一番好戏来看了。

想着这处好戏, 皇帝用琉璃盅把云隙带进了大理寺中特制的精钢天牢中。

精钢天牢以精钢打造,严丝合缝,无处可逃,唯有牢门口半扇小门打开时能瞧见里头的景象,因为不知余卓是什么托生,皇帝又招了仙山道士取回来些鬼画符贴在精钢牢外,以镇阴邪入侵和来袭。

云隙一眼瞧见这天牢,朝皇帝抖了抖触角,傲娇的说,“关~不~住~我~”

不说法术精绝,单是这半扇送饭小门窗,他晃着背壳也是说爬出去就爬出去了。

皇帝瞧着他说话慢吞吞,忍不住在心里笑道,也不知是他爬的快,还是狱卒锁门的快,再看见云隙这副慵懒的模样,皇帝为前些日子自己那些可笑的推理汗颜三分,为何要将这‘慢’按在兔子身上,即便喜好吃草,白白嫩嫩也不是兔子的。

原先他以为云隙这只兔子精因为慢而活成了妖,虽说万事有理,但也不是事事绝对,就比如不是每只兔子都飞奔如马,总会有一两只例外,生来便温吞什么的。

看来他错了,纵然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可也没一只生性慢吞吞的兔子,亦没有动如疯兔的蜗牛。

说到疯兔,皇帝忽然之间就明白了那一日云隙御马将他劫走是用了多大的勇气,那撒丫子乱跑的大马可比兔子快了百十倍了,想到这里,皇帝迟来的同情和心疼浮上心头,满心感慨的拂了拂云隙的小背壳。

云隙疑惑的瞥他一眼,捏了个决丢到精钢牢中,没用多久,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闷哼声。

“打~开~”,云隙阔气说。

“会跑吗?”皇帝问。

云隙仰着两只触角,云淡风轻道,“有~我~在~”

能跑我跟你姓。

这种傲视群雄,满不在乎的态度让皇帝深感满意和莫名的自豪,自家养的蜗牛果真不一般,他笑道,“开锁。”

按照皇帝旨意,林子鞍上前开门,然后令一干侍卫众数退下,只余他站在牢外随时等候传旨,以备不时之需。

余卓跌坐在精钢壁角落,神情苍白,胸前洇出一片褐红色血渍。

云隙化出人形站在余卓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慢悠悠拎着袖子,冷淡道,“我~这~妖~,不~喜~欢~啰~嗦~,今~日~我~且~告~诉~你~,不~论~你~的~主~子~是~谁~,他~能~这~般~不~长~眼~动~我~的~人~,他~日~相~见~,我~定~让~他~悔~不~当~初~,生~错~娘~胎~!”他这一番话说的很慢,故意要让余卓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余卓嗤笑,抬眼望着他身后的皇帝,“你的人?”

皇帝挺直了脊背。

云隙不紧不慢的更改,“动~我~的~刺~猬~”

皇帝哀怨的泄了气。

余卓神情微变,藏在袖中的手静静握了起来,用力之大,指节泛出青白,他勾了勾唇角,“不过是只刺猬,能得到皇帝的命,就算是死,也死得其所——”

一道白光倏地抽在余卓的胸口,逼得他闷头吐了两口血。

云隙在他身上下了噬骨咒,冷冷道,“我~等~的~,便~是~你~这~句~话~。”

不过是只刺猬。

可以,这句话之后,阿团那只蠢刺猬就当这人已经死了,从未存在过,也好在他日想起,心寒如冬。

云隙离开大理寺时天边晚霞染透了半幕夜空,橘光凄凄,火烧云霞,皇帝从他甩手的动作中察觉出了一丝丝对自己的幽怨,于是狗腿的凑上去询问他原因。

云隙瞧他一眼,噘着嘴道,“你~怎~的~这~么~多~事~”

皇帝一噎,云隙扭头道,“听着了吗,余卓是要杀你,而我妨碍了他的事,所以才要阻止我。”

这说明余卓的主子一开始就是针对皇帝而来,云隙因三番五次救了这人,扰乱了他们的事,才导致连累了小刺猬也遭人利用,伤了心。他本是想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却不料牵在这朵牡丹花身上的事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缠,害的他劳心费事,害的小刺猬伤心难过。

皇帝身子僵硬,挡在云隙身前。

此时夜幕刚好低垂,黄昏落下,一层层风至天幕飘荡而来,吹得两人衣衫鼓鼓,发丝飞舞纠缠,像是这一环扣着一环莫名其妙的事。

皇帝帮他抚齐了发丝,温声道,“云公子,我已经派人去寻了小刺猬,等找到小刺猬后,云公子便离开这里吧。”他笑了笑,“不用再救我了,也无需担心,生世间的事我已安妥稳当,就是现在死了,祁沅国也应当不会出事。你说的没错,余卓的主子是想让我死,我死了,兴许就不会再出这么多的事了。”

他笑着望着他,黑金面具遮掩的脸庞上是成熟男人特有的稳重与坚韧,即便被云隙这么怨着,却仍旧将心底的涩意藏得隐隐秘秘,不着一痕。

还能再见他一眼,牧单已经很高兴了,纵然说不清这高兴的缘由,说不清自己想要什么,但他唯一可以确定他不想云隙会受伤,不想他烦心,只想他的小蜗牛无忧无虑便好。

自年幼起离他太近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现在连妖也受了牵连,苍天不过是想要他一条命,他区区一个凡人,何得这般多的照顾,要命就要,给他便是了。

皇帝手指缠上云隙的一缕青丝,叹了口气,“抱歉啊。”

不是他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云隙默默看了会儿他,抿了抿唇,微微撅起个弧度,像天边朦胧裹纱的金黄月勾,“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低着头想了想,回味一下自己可是说错了什么话,伤了别人的心,心头兜兜转转,犹豫了好久,他才道,“要~不~然~我~变~成~原~形~和~你~解~释~”

说罢一阵清风荡月,烟笼寒沙,云隙小蜗牛就已经趴在皇帝手心朝他扬了扬触角,嗨~~~~~

皇帝好笑,“这样说话会快?”

云隙上上下下抖着触角,弯起一根向后挠了挠软肉,幽幽道,“不~~~师~父~说~,我~这~模~样~比~较~俏~。”

皇帝,“……”

明明什么样子都很俏。

云隙摇头,说起了经年过往的一段闲事。

有一年的夏季云隙听说无境海边上生出数片碧青色的小花,那花似一盏烛灯,柳叶似的五片细长叶儿含着一捧净白的花蕊,每到无境海起风,花盏迎风摆动,从那烛灯小叶中荡出一层层酒香似的雨露。

听他师父说,这花名叫千碧醉,落了雨含着花苞中,没两三日就能化成一滩酒香四溢的花酒,崇虚鼓动云隙去尝尝这四界难见的千碧醉,作为一只喜好吃花的蜗牛来说,总要见见更大的世面,他日有人说起,也能骄傲的说,这花不常见,但我吃过云云。

云隙对崇虚的说词不感兴趣,但几日听他师父说起这花有多好,心里慢慢生了痒,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于一日夏夜就慢悠悠捏了个决,爬到了无境海边上。

无境海有多大,四界是没人知晓的,但平白出了这么一片空地,平白长上一片千碧醉,平白也没个妖仙鬼人什么的看着,那丢了的话,也就不能怪他了吧,说不定是老天没事长着玩玩呢。

仗着老天没事长着玩这个念头,云隙欢欢喜喜的爬上碧绿碧绿的叶茎上,先从千碧醉的花骨朵边缘往下啃去,仅是尝了一口,周身便生出无穷无尽气泽醇厚的修为,这丝修为有些熟悉,但碍于清冽可口的厉害,云隙来不及想这花为何有这种修为,便大快朵颐的啃完了一大朵千碧醉。

千碧醉中含着的一抹雨露浸到口中,好似烈酒入喉,先是灼热,下肚之后花香味含在舌尖尖上好久都消散不去。

这片有修为的千碧醉吃了长修为,花苞中含着的天酿花酒喝了解渴,朵朵花瓣啃了解馋,云隙抖着触角欢心极了,从未见过有这种好事,幸福的两根触角不受控制的花枝乱颤起来。

云隙就在这亩千碧醉中半睡半醒的啃花瓣,没啃几下就因喝了花苞中含得酒露而昏昏沉沉醉了起来,他越醉,动作倒是越快,啃的不亦乐乎,啃的昏天暗地不记时日,等他再次醒来时,头顶蓦地出现三只脑袋。

释尊帝释天笑眯眯的瞧着他,鬼王有几分幸灾乐祸,倒是他那老不正经的师父一脸严肃,将人形云隙从残花海岸边揪了起来,一路踉跄拎到幻化出来的五角凉亭中静坐的青袍男人身前。

云隙打了个嗝,软绵绵趴在桌子上,望着他师父。

崇虚痛心疾首道,“妖神,是老头管教徒儿不严,竟然让他吃了你的修为,现在云隙就在你面前,要打要罚你来处置,我绝不插手。”

云隙脸颊红红,披头散发,醉酒还未清醒,傻乎乎的看了看他师父,打了嗝,笑着道,“好~吃~,千~碧~醉~,好~吃~!还~想~吃~!”

最后那三个字带着花香酒气喷到妖神钦封的脸上,钦封眉宇冷冷一挑,崇虚顿时哀叹悲号起来,说云隙年幼不懂事,平日里作为一只蜗牛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事,前几日不知怎么就寻到了这亩千碧醉,他这傻蜗牛就知道吃吃吃,哪知道这千碧醉是妖神您为了洗涤妖界污浊,防止反噬自身,才专门将身上万年修为寄放在千碧醉中,养出这么一亩天地绝无的花圃,以等妖界污浊散尽,收回原身。

而这云隙好死不死就在您去洗涤妖界时,啃了您那万年修为花,一啃还啃醉了,竟然贪吃给您全吃了啊!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他一条生路,他那身上多啃您的万年的修为您想拿走就拿走,莫要伤了他这小徒儿的性命啊。

崇虚捂着袖子痛哭流涕,其中为了表达他这徒儿真的人畜无害,很傻很天真,便催促云隙又化成了小蜗牛,去给妖神老老实实认错,供妖神责罚。

钦封身上所剩的修为与千碧醉中的修为同承一脉,云隙晕乎乎嗅到熟悉的味道之后便努力顺着钦封放在碧玉桌上的手指爬了上去,在四界神子众目睽睽之下爬上钦封的手臂,肩膀,脖颈,爬过那凸起的喉结时还稍稍费了些力,只把剩下三位神子看的无比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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