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节(1 / 1)
宋琅死死抠住门框上的铁环,竭力压下奔跑后急喘的气息,她屏住鼻息,高高昂着头,走近大厅中以莫甘为首的魔法师们,步伐快而不急,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要落在一旁被人踩住双脚、被迫下跪的神官身上,而是平静地望着莫甘。
看见是她,莫甘狠戾地一笑,面上烧毁的疤十分渗人,他晃了晃手中的瓶子,说:“原来是科尼莫尔小姐,我们在找人试新炼制出的魔法药剂,国王允许我们任意取用公馆里下人房的奴仆们,以之试药。怎么?科尼莫尔小姐来得这么赶,是舍不得自己的奴仆了吗?”
神官别开了脸,忍住眼中的痛色,避开她的目光。
“巧了。我也正想用他来试药,却发现找不到人,原来是被你们带走了。”宋琅从衣袖里摸出艾薇儿给的药瓶,也举起来晃了晃,“他我就先带走了,你们请便。”她伸手就想去拉神官。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没了两个高大奴仆挟制的神官,却一下子挥开她伸出的手:“女巫,我不要跟你走。你滚,你滚啊——”他激烈地吼完,扭过头不看她。
宋琅一愣。
“嘎嘎嘎……听到了没有,他不想跟你走,看来他更愿意试我的药呢,科尼莫尔小姐。”莫甘也有丝讶异,随即咧嘴得意地笑道。
宋琅收起眼底的惑色,有一丝着急地往前一步,佯怒道:“克瑞斯!现在就和我离开,别忘了你是谁的人!”
“唔……”神官当即拖着腿想后退避开她,却因为扯到脚上渗血的伤处而痛哼出声。
宋琅连忙顿住脚步,不敢再上前,一双眼睛满是焦急地望着他——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跟她离开?
“滚!咳咳……”他捂住胸口咳嗽起来,脸色惨白,抬起脸看向手足无措的宋琅时,眼里有太深太复杂的恨意,“我该有多狼狈才能衬显出您的高贵,魔法师大人?”
宋琅脸色白了白。
她抿着唇,依然朝他伸出手,说:“好了,有话回去再说,现在先跟我走。”她的语气很强硬,但背对着众人的乌眸里却满是恳求。
见她不肯离开,神官转脸望向莫甘:“莫甘,你让她走!想让我试什么药都可以。”说着他伸手就去拿身边奴仆手上的瓶子。
“哦,你确定?那可是我配制过的最烈性的毒·药,可不像之前的那么好受。”莫甘挑了挑眉,还没见神官如此合作过,莫非真是怕极了这女魔头?
神官置若罔闻,但药瓶刚送到唇边,一下子就被伸手抢了过去。
宋琅握紧了手里的药瓶,看着神官漠然而厌恨的眼神,她原本想要摔掉药瓶的念头一改,顿了顿,忽然就往自己嘴里倒去。
“琅——”神官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她,但宋琅喉咙一动就咽了下去。
周围的魔法师也被宋琅的举动惊到了,居然都没有注意到神官不对劲的措辞和反应。
宋琅喝完了药,将手中的药瓶随手一抛,转身对上了莫甘睁大的眼睛。
药液刚刚流入腹中,一股难忍的绞痛就传了过来,细细密密的,像是无数蚂蚁在啃食着内脏。
宋琅暗暗运了一口气,用内力暂时将痛楚的感觉压下,她脸色如常地一勾唇,脸上几分轻蔑几分挑衅:“小灰袍,这就是你炼制的最好的毒·药?嗤,什么玩意。”
莫甘的眼里一下子涌出了怒火。
宋琅下巴一抬,火上加油地数落道:“这种程度的毒·药,告诉你吧,我连当水喝,都嫌齁得慌,还敢拿出来找人试药?也不怕丢人现眼!”
“够了!你——”
“我什么我。”腹中绞痛隐隐要突破内力的压制,于是宋琅走近几步,对着摆有各种瓶瓶罐罐的桌子,脚一抬,就“砰砰啷啷”地踹翻了一地。
“这种三岁小孩都做得出的东西,以后就别跟我抢什么试药人了,滚回去再练个十年八年吧!”
很好,以绝后患了!
爽快!
宋琅一拍手,弯腰扯过呆在原地的神官:“还看什么,他没药给你试了,走!”
神官脚步不稳地被她拉出了大门,留下身后一众目瞪口呆的魔法师。
……
“喂,莫甘。”某魔法师用肩头撞了撞他,说,“她看起来好有个性啊,我想追求她了。”
“滚开——”终于反应过来的莫甘,一脚怒踹开巴在他身上的好友。
※※
刚走出门外,宋琅就放开了神官的衣袖,连看他一眼也顾不上,就大步地往公馆的方向急急走去。
神官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咬着牙,眸中痛色止不住涌出,他按住伤脚,扶着栏杆往前走,冲她背影喊道:“女巫,你到底想要怎么折磨我?”
既然这么厌恶他,为什么还要来救他?
如果不是,那又为什么整整四天都对他不闻不问,放任他被人欺辱。然后在他绝望的时候,突然出现给了他一丝希望,现在却又不管不顾地离去?
这个可恨的……他的心上人。
在神官眸色黯下的时候,看到前面的女人蓦地停住了脚步,她扶住廊柱,微弯下腰来。
“……女巫,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宋琅没有答话。
几滴红色溅开在地面上,鲜艳得触目惊心。
神官眸光一紧,顾不上剧痛的左脚,踉跄地冲到她面前,掰过她的肩膀,“女巫,你……”
他的话音止住,怔怔看她苍白着脸,一抹血色从捂住嘴的手指间溢出。
是她刚才喝下的药水!
她根本就不是不受毒·药侵蚀!
在神官惊痛的眸光里,宋琅用颤抖的声线,平静地对他说:“什么都不要说,继续往前走。”
两人的身后,远远地有士兵守在门口,门内的魔法师也间或朝两人看来。
她抓住他的手臂往前迈步。
这一次,神官没有再挥开她的手。血色在他的白色衣袖上晕开,那挂在他手臂间的重量,像是也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似乎要将他的心脏挤压出血汁。
“走吧,我没事。”她低声说着,荏弱的声音却像是风一吹就会落下枝头的花苞。
几乎是刚刚转过走廊的拐角,神官就弯下腰,一把将宋琅揽腰抱起,脚上的剧痛似乎已经麻木了,他慌乱抱着她,一重一轻地冲往外面,像是一头慌不择路的困兽:“女、女巫,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你有脚伤,放我下来吧。”她说完,额头上豆大的汗已经染湿了神官的衣襟。
神官没有依言放下她,抱紧了她拼命地往前走去,心脏绞痛得几乎窒息。
宋琅闭了眼,无力地靠在他胸膛前,“放心吧,我喝的时候,有辨认了药剂成分,确定毒不死人我才咽下去的,就是……有一点点痛而已……”
她手指微颤地拿出一张符咒,召唤出朱红雀鸟,吩咐道:“告诉艾薇儿,让她尽快配出一副解药。魔法施放者是莫甘,毒·药成分有曼陀罗,毒芹,野葛……”
“配好之后,藏在鸟羽下送来公馆,不要让人看见。越快越好。”她的话音渐弱,痛得将近昏迷。
剧痛从左脚传来,神官脚下踉跄了一下,险些抱着她跌倒,险险撑住栏杆后,却痛得怎么都起不来了。
“给我。”
正当绝望之际,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伸手接过了他怀里的宋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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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魔,是你!”神官艰难抬起头,看见是他后,第一次没有嫉恨愤怒,而是流露出激动的神色。
“修……”宋琅想努力睁开眼皮。
“你别说话了,我先带你回公馆。”
修尤一手抱着宋琅,另一只手轻覆在她眼皮上。
然后,一副黑色的巨大骨翼从他身后生出,蓦地伸展开来……骨翼一展,他抱着她利落飞上高空,重沉的深渊之主威压,携带着无尽的冰冷气息,让连掠过高空的黑鹰,都胆颤地绷紧了羽翼。
王宫里的国王,抬起头,远远望着空中黑色的怪物身影,捻碎了手中的糕点。
※※
神官走入房间的时候,看到床榻边上,那使魔正紧握着面色苍白的女子的手。他调用起身体里剩余不多的所有力量,一遍又一遍,不断修复着她被毒·药侵蚀的内脏,为她延长时间,减轻毒发的痛苦。
直到窗外飞入了一只朱红雀鸟,神官赶紧取下它翅膀下的药瓶,走过来,为宋琅喂下,那使魔才像是一瞬间卸去了所有力量,枯萎似的浑身塌了下来。
“你替我守着她。”修尤简短说完,便走出屋外,倚着门框在月光下闭目休憩。
他不想再睡过去了。她简直每次都是掐着他睡觉的点出事,所以现在,他决定依靠月光里微弱的能量,先撑着。
宋琅睁开眼的时候,对上的是神官复杂的目光。
“修呢?”
“……在门外。”
“噢。”知道自己没事之后,宋琅抱着被子坐起来,后知后觉地哀嚎了一声:“嗷——我一定要报复莫甘那混蛋,配的什么东西,真他大爷的痛!”
“那你为什么要喝下那毒·药?”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宋琅皱眉,“有莫甘在,我不喝恐怕还带不走你。何况我能辨草药,我喝总比你喝来的好。”
“……我还以为,你彻底厌弃我了。”神官说。
“诶?”宋琅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就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不肯和我走?不至于吧?”她觉得自己痛得有点冤枉了。
“你根本就不明白!”神官突然烦躁地扭过头,“你什么都不明白!”
恨一个人,比喜欢一个人简单多了,所以,曾经他宁愿无来由地恨她,隐瞒起所有难言复杂的情愫,也不敢对她表达出哪怕一丝心迹 。
他牢牢盯着她,像是控诉像是告白:“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能让我游走于天堂和地狱之间。但是你从来都毫无感觉,不管是我的憎恨,我的嫉妒,还是我的渴慕,你从来都毫无感觉,哪怕我的心始终像琴弦一样为你紧绷着,颤抖着,你也不愿意去倾听它哪怕一声!琅,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喜欢我一点点?”
“只要你怜悯地给予我一丝爱,只要一丝就够了!”
在她愣怔的目光里,他霍地靠近她,握紧她的手,目光近乎哀求:“我可以放弃一切,我不当什么艾洛克城神官了,哪怕跟随你去往堕落的地狱也好。我的女巫,就算世界荒芜,我也会是你最虔诚的信徒,但请你,怜悯地给予我一丝爱,那足以支撑起一个快要麻木的灵魂。”
第142章 。 异界之神官(二十七)
在神官剖心的字字句句里,宋琅垂着眼眸,沉默了半晌。
然后,她从他手里抽出了手,拿出艾薇儿给的药瓶,放到他面前——
她的眼眸像是沉入了云雾之后,开口的声音平静而沉滞:“第一,这瓶药剂可以治好你的腿伤。你当日坠崖相救之恩,我还了,以后你还是光鲜尊贵的神官大人。”
“第二,我已经打探清楚卡帕伯勒城国王的计划,也会详细告知于你,让你这些日子的忍辱负重,不至于被辜负。第三……”
神官摇着头,心有预感地后退半步:“别,别说……”
“第三,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有更好的路可以走,神官大人。”宋琅歉意地颔首,“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会竭力相助。”
神官眼底的爱慕与哀求逐渐被她平静的话语剔去,红了的眼睛里,透出疯狂的偏执来,像是血泪未落,就被灼烫的痛苦蒸发。
“哈……哈哈哈……”一连串破碎的笑声从男子喉间溢出,在宋琅担忧的目光下,他攥紧了双手,绝望地看着她,“我真是……可笑!我背离了信仰,背离了上神,听从魔鬼的声音走向了你。到头来,你却告诉我,我没有权利走那条路,我只是你急于摆脱的一个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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