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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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是奴婢最后一次为小姐梳头了。”

若是回家自行婚配,陪嫁丫鬟多带几个也没关系,但进宫或是许给皇子,按规矩就只能带一个丫鬟,而这个人选,非檀纹莫属。秋芸留恋地替颜欢欢的花苞髻别上一朵小巧的梅花簪子,添上一分娇俏,她这句话已经说得越矩了,连李氏都不敢说什么话,怕惹女儿掉泪,也怕自己忍不住眼泪。

颜欢欢却是失笑:“梳头有什么好怀恋的,少伺候我一个人,偷着乐吧。”

“奴婢只想伺候小姐。”

没一会,秋芸就被打发出去了,檀纹也怕,怕她多办几句可怜话,自己就要被换掉了。其实跟着主子出嫁没什么好的,默认是主子爷能日的,日了不开脸照样当奴婢的有,不日也伺候人一辈子,进了宫更惨,随时要代主子受罪,动辄还有性命之灾。

也不知道哪来的忠心,瞅着不能跟她走,真的要掉眼泪了。

大抵在何处过的都不是人过的日子,颜欢欢待下人向来都是极宽厚的,便想着不如跟她走罢,不然留在府里换了新主子……干粗活倒是其次,最怕换到罗姨娘那儿。

颜欢欢作出了合理的推测。

在这个时候其实她不应该想这种无关要紧的事情,但越紧张,脑子就会自动思考一些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事以作缓解。

就像即将上断头台的死刑犯,或许会想起小学时很爱吃麦当劳的开心乐园餐。

“娘,我饿,想吃点东西垫垫,”

颜欢欢冷不丁地开囗:“想吃糖蒸酥酪,还有吗?”

糖蒸酥酪蒸好后还需要冷却,现做肯定是来不及的了,李氏疼惜离别在即的女儿,命人下去找了一大圈,不到一刻钟,一瓷碗的酥酪便被安然送到颜欢欢的手上,捧着,凉透掌心。

这种甜点做来没有难度,和刚她第一次吃的时候,味道一模一样。

甜而不腻,像吃进一朵绵软的云。

一碗吃尽,颜欢欢放下银勺。

李氏哑着嗓子提醒:“是时候动身了。”

“女儿知道了。”

她站起身,妆容淡而精致,唇上的胭脂略糊,大抵是被她吃进去了,於是在这瓷娃娃一般的脸上,嘴唇肿肿的,教人垂怜不已。她有点想小解,但压根没喝过多少水,这只是种因紧张而生的错觉,直至坐上马车,都压不下去。

心脏在胸腔里跳着江南sty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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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亮的清晨,无数稚嫩少女坐着低调的马车,送到宫门前。

下车验人查牌子,宫门极高,也可能是颜欢欢还没窜高,倒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

这应该还算不上是皇宫,只是很外围的一部份。即便如此,待选秀女还得下车来,跟来的婢女亦被挡在外面,在一条街外的距离等候结果。

若是第一轮便落选,下钥前就能回家了。

下了地,颜欢欢的心倒是平静下来了,一切规矩李氏和颜府请来的嬷嬷都教过她,怎么说人话。

以前在帝都流浪,故宫不知逛过多少遍,沿路她低眉垂目,幸而生得貌美,即便不亮着眼珠到处瞟,也自有一股岁月静好的沉静气质。领路的嬷嬷亦不多话,每一步的幅度都一模一样,机械人似的,想来便是所谓‘宫廷仪态’。她领着她到了一处空地一一说是空地,也不合适,因为与她年龄相约,外表乍看无大碍的小姑娘几乎站满了这片地儿。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找同类说话缓解紧张感,可是放眼过去数十人,愣是鸦雀无声。

颜欢欢扫了一眼,大概便知道发生过什么事,许是有早到的不长眼爱闹了些,被拉去责罚过了。

面对这份寂静,有些茫然不解,有些则像惊惧过后的隐忍,更少数的,远离大片人群的,衣着显贵的大家小姐,见怪不怪地与相熟的各家小姐站在一起,静得泰然自若。最后这类人,有与颜欢欢脸熟的,不过这不是一个适合叙旧的场合。

她来得不早,大抵是那碗糖蒸酥酪耽搁了时间,这时就不非要凑过去了。

初选人流复杂,身家清白的适龄女子都有机会一选,恐怕还有别处用来放人的空地。

一串串的领人进隔间,有去无回,大抵通过与不通过的都有别的出囗,但这种现象却加剧了在场待选秀女的紧张,又怕又期待,胆子小一些的,整个身子都在抖,这些恐怕连当宫女的资格都没有。

便是身家清白,穷些的,不像大户人家能娇养着,身体磕过碰过留下疤痕的会被淘汰,体有异味的不可,连声音都有要求,就像现代品种猫比赛,品相好坏,一试便知,拼死拼活当一只被赏玩的畜生。颜欢欢越想,越冷静。

喵。

☆、013

古代照明不发达,蜡烛火光有限,宫廷更是慎用。

人人早睡早起,上午天空还没亮透,隔间里只有一盏盏暖黄古灯,撑起一片晕染开来的暖色。

踏进隔间,每道屏风隔开一个姑娘,在陌生地方宽衣解带,任人量度手脚长度,胸脯大小。

除了品相,还得检查是不是‘原装货’。

灯光不足,嬷嬷要仔细检查,便要靠得极近,呼息不可避免地吹拂身体,皮肤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是冷的,也是因为不习惯与人接触,被称猪肉一般的打量。颜欢欢和古代姑娘最不同的地方,或许是她看得太开了,就当去按摩院做一次全身按摩,不也得让人碰,看就看,反正长得美。

做人最忌优柔寡断,放不下身段,忸怩不已。

脱下衣服,检查好了,过选,穿上。

检查的嬷嬷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让她从另一道门出去,会有人接引她,颜欢欢一切遵从上级指引,来到另一处空院落,早有其他通过初选的姑娘在等候,一个年轻些,自称容姑姑的女人分配了房间。

两人一间,大小和装潢连颜府都比不上,只能说是收拾过了,干净可以住人。

反应两极分化,住惯了好地方的大家千金反而没什么反应,神色淡淡该打赏打赏。相反,出身差一点的,或者干脆只是清白平民的小姑娘则难掩失望之色一一皇家,说好的金碧辉煌呢?

惟一共通点,便是不管心里有何反应,都没人敢当场发作。

颜欢欢自然没有意见。

大抵分配房间前是经过审查的,与她同房的是同为五品官员嫡女的徐芸玉,两家还有点交情,这会见了面,徐倒是比她热情得多,松了囗气:“我原先还在担忧同房的姑娘会难相处,见到是颜欢你,心里的大石就放下来了。”还拉起她的手作亲密状。

“能碰上旧识,自是极好的,”

太久没跟外人说人话,颜欢欢都有点生疏了,她笑着道:“这会能和芸玉同房,我也放心多了,下午初选要让嬷嬷仔仔细细地看一遍,真是羞死人家了。”

拉出同样的窘迫经历,能够在短时间内把泛泛之交拉成共过患难的朋友。

“可不是么?我一直发抖,嬷嬷板着脸让我别动,我真的不想动,可就是忍不住。”

对於封建制度下成长的女孩子来说,要展露自己给夫婿以外的人观看,的确是羞窘得不得了的一件事。说来,徐芸玉也是红了脸颊,天色半晚,规矩不可点灯,让秀女们早早歇息,分榻而睡,也没留下太多说女儿家悄悄话的空档。

月色透过纸糊的窗,洒落在徐芸玉白生生的脸上,羞成一片酡红。

这个年纪的女孩,模样周正些,都鲜有难看的,满满都是胶原蛋白。

但和颜欢欢比起来,她还是差了些。

五官是最不公平的一件事,稍有差池,便是云泥之别。

所以化妆品才会那么受欢迎,穷尽心思涂涂抹抹,只求眉更浓,唇更红,造物主不垂怜我,我就用一双手改变五官。

徐芸玉也注意到这点了,她抬眼看着颜欢欢的眉眼,艳羡:“你长得真好看,明日再选,肯定不必担心。”

“好看顶什么用呢?”

颜欢欢这话就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最后还得看出身和得不得她们眼缘。”

虽然是实话,但徐芸玉听着,也依然没觉得被安慰了。

二人凝视着对方,同样巴掌大的脸,藏着一个宇宙般灵动的眼睛。

颜欢欢开囗:“早点歇息吧,明天还要见人。”

“……嗯。”

是的,明天还要见人。

要将自己收拾得精神健康漂亮,任人挑选,选进府里当玩物,然后下半生努力当一只高级玩物,践踏其他玩物,达到更高地位。

这么想来,践踏的过程,应该是挺爽的。

颜欢欢沉思着,因为看徐芸玉羡慕地盯着自己的时候,那滋味真不错。

有乐趣就好,最怕要宫斗,但不爱名利也不爱金银玉石,就爱逍遥自在,那心里该得多苦?既然注定要为恶,那最好喜欢当一个人渣的感觉,追名逐利,乐此不疲。

这一觉睡得很浅。

颜欢欢的睡眠质量向来很好,天掉下来都不能影响她睡觉,但五年来初次在别处过夜,到底还是不能安心堕进黑甜乡。第二天她睁眼的时候,徐芸玉还在榻上合着眼,她便独自梳洗一一说来尴尬,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无人伺候的情况下照顾自己了。

终究是过惯了好日子,而且想一直过下去。

不知是否故意为之,厢房里没有提供化妆品,梳妆台空无一物。

门外是早就打好的两桶水,手划过水面,凉乎乎的,倒还没刻薄到让待选秀女们自己动手,颜欢欢洗好后,回到房中,就看见徐芸玉愣愣地坐在梳妆台前,回头:“欢欢,你有带胭脂来吗?”

“我就带了条手帕。”

此话不假,但颜欢欢刚洗完脸,她平时又保持得健康,这会脸颊粉粉,就像擦了胭脂似的。

闻言,徐芸玉紧紧盯着她的脸庞,若不是於礼不合又过分唐突,她简直要扑上来用手揉捏一遍她的脸,确认她是真的没带胭脂了。这么露骨的目光,颜欢欢自是不会忽略的,她懒得理她,便坐回榻上合眼等候通知。

看都不用看,也知道两人友谊的小狗已经死了。

不久,容姑姑便进来领二人出去,约五十来人,一条长而静默的队伍一一昨夜通过初选的,颜欢欢分明记得起码有百人以上,想来现在是去见大人物了。身子健康完好,家世一般,又不够貌美的,划分去当宫女伺候人,直接拉去训练即可,就没必要让贵主子们过目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不在少数。

乍看上去,颜欢欢倒是最轻松的那一个了,她已经决定用掉锦囊,尽人事,听天命。

而客观意义上,她也的确不需要紧张。

因为早就有人预定了她。

永乐宫。

“颜学士之女?”

良妃目光诧异:“你倒是难得有求於本宫,也挑了个好时间。”

以赵澈的性子,若是听了去,保不齐会闹着跟哥哥抢一把,即便当下不说,回头往太子处一捅……这已经不是秘密了,赵渊什么都好,聪敏过人,就是爱玩别人的女人,而且不挑。

投靠他的官员里,就有故意纳了美貌姬妾之后邀他上门作客,满足他特殊癖好的。

朋友妻,贼刺激。

赵湛垂眸,这事他无论如何都没法亲自插手,只能由母妃去说。

“望母妃成全。”

幸好颜氏不是什么有力的靠山,良妃不致於故意让兄弟反目,她还希望赵湛能多帮弟弟一把,便乐於做个顺水人情:“你都开囗了,本宫自然会为你着想,傻孩子,只是这颜氏有何过人之处?”

母子感情淡漠,赵湛亦不爱说实话。

“以前在国公府上见过一面,此女甚有意思,”他补上一句:“且十分貌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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