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这时忽然后头有人叫住锦月,竟是东宫的侍卫统领,李生路。
“奴婢见过侍卫统领大人。”
李生路哪敢受她的礼,赶紧扶锦月起来。“姑娘太客气了,我可不敢受你的礼啊,若让殿下看见恐怕我往后日子就不好过了。”
李生路见提起太子锦月脸色沉了沉,便也收了玩笑,正了正色。“云衣姑娘,李生路叫住你是有事相求。”
锦月抬了抬眸子,将他扫了一眼,刹那间脑里闪过权衡,便不再看他低了低头:“大人请说。”
这个人眉目正义,可以一听。
“云衣姑娘,我不知道你和太子殿下是否是旧识,早上又说了些什么,但……但李生路想请您善待太子殿下,哪怕不能善待也请你不要像宫中别的人那样伤害他。殿下的处境……”
他顿了顿换了句话,“殿下在大漠受了不少伤,止痛的汤药产生副作用,所以不能受太大刺激,否则旧疾会就复发。太子殿下既然如此紧张你们母子,想来你们是对殿下来说很重要的人,这事儿我只和云衣姑娘你说,还请你们保密。”
李生路说完便走了,只留锦月在原地怔愣。紧张,弘凌真紧张他们母子吗?为何早上她一点也看不出来,只有他的绝情。
现在秦弘凌就像穿着无数层盔甲,任谁也无法看透他的心思和喜怒。
小黎拉拉锦月的袖子,扬起小圆脸蛋儿期待地看着她:“娘亲……”一双小松鼠似的黑眼睛,又看了眼偏殿门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轻轻叹了口气,难道真是父子天性吗,早上他还伤心得哇哇的,这会儿听见弘凌不好,就又忘了似的。
但锦月知道轻重,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正色,毫不留情地摇头。
那张小嘴儿就扁了下去,而后跟在她屁股后头,抱着小包袱一步三回头,好半天才走出凌霄殿,回念月殿的奴才院子。
而下潘如梦被罚去思过殿禁足,所以念月殿并没有主子,锦月倒是乐得清闲养伤。从五年前丞相府落难到而今,她似乎从没有如此清闲过,尽管是养伤。
弘凌旧疾当日喝了药就好了,这七八日好似将她忘了一样,一点消息也没有,却也让锦月放下了些心。他而今不是贫寒的落魄皇子了,是整个东宫的“天”。
她那日被这片“天”救了,注定也要被一些眼睛盯着。
这几日,念月殿里别的宫人看她的目光乖乖的,又畏惧、又恭敬、又充满好奇的打量,而后就变成了窃窃私语和不友好的眼神。
锦月不必问也猜到什么原因。
果然流言蜚语无孔不入,是关于徐云衣私通入暴室生子的旧事,又被翻出来,那些声音如老鼠的吱吱细语,在阴暗的角落散播。
锦月虽不喜,却也没法子堵住所有人的嘴,何况关于徐云衣的旧事,确实是真的,冤枉的是让她萧锦月来背了这个黑锅。
一个黑锅换两条命,倒是也不亏。
锦月拿剪子剪了小红鞋子的线头,给小黎做的鞋子做好了,放下小红鞋再望向门外花瓣凋落的桃枝,一些旧事又涌上心头。
接下来何去何从,说实话,她也有些没头绪,眼看儿子这几天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望外头,欲言又止地想问“神仙叔叔”,她疑惑了,也犹豫了。
是否自己该以性命为代价,给孩子换来更好的物质生活,换来应有的尊贵身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戳着脊背骂野种……
“姐姐!”
忽地院中来了一声熟悉的声音,打断锦月的思考,片刻香璇穿着绿衣裳就进屋来。
锦月丢了手中的东西,兴奋地上前拉住她手。
“香璇,你……你如何出得来暴室?”
香璇脱下囚衣,也不再蓬头垢面,干干净净的俏丽不少。
“这还得多亏了姐姐呢!”
她揪了揪挂在她腿上喊“香姨姨”的小家伙的脸蛋儿,弯着腰抬头朝锦月说:“是太子殿下下了赦令,调我过来陪姐姐的。”
锦月心中咯噔一声,万不想,竟是弘凌。
“太子……说让你来陪我?”
香璇笑笑摇头,“太子公事繁忙哪有功夫见我和我说,是我自己猜的。不然我怎会偏偏调来这里和姐姐团聚呢?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锦月赶紧回神,掩饰过那份不自然。
香璇嗔怪:“姐姐你也当真把秘密捂得紧,竟然连我也蒙在鼓里。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与太子殿下是旧识呢,不然那回你入死牢,我也不至于一点办法也想不出啊,险些眼看姐姐丧命……”
香璇说起,鼻子还泛着酸。
锦月僵硬地笑笑:“只是……只是从前在长乐坊跳舞时,有过一面之缘,不想太子殿下竟还记得。并算不得什么旧识。”
弘凌当真不是当年的弘凌了,从暴室特赦女犯,只有皇帝和太后才有这个权利。他这般公然悖逆皇帝,是在玩儿火呀!
……
夜里,锦月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头闷着万千思绪,她向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可是这一回她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决定。
弘凌变了,不再是当年的善良温润的弘凌了,现在他变得冷厉莫测,甚至有些喜怒无常,她完全弄不懂他的性情,现在的秦弘凌就像一团地狱烈火,烧毁别人,也烧伤自己。
他这般疯狂的报复皇家,真能得善果吗?
她该把小黎交给他吗,可以放心吗……
锦月轻轻叹了口气,叹不出心口的郁结。
忽然,有团毛茸茸的东西拱到她怀口来,然后一张团子脸儿就从被窝里钻出来:“娘亲你又不睡着,是不是在想神仙叔叔,你也想去看他对不对?”
锦月轻柔地笑了笑:“你就那么想见到神仙叔叔吗?”
然后那毛茸茸的团子鸡啄米似的点起来——
“想、小黎想,娘亲!”
“有多想?”锦月拍着他小小的背。
小黎一见有机会见到弘凌,兴奋得从锦月怀里拱出来。
“很想很想,想到……想到……”他撅着嘴儿思索了思索,委屈说,“想到看见萝卜都没心情吃了……”
锦月忍俊不禁,心下动摇又多了一分,或许,她不该这么自私,剥夺儿子认祖归宗的权力,哪怕自己丢了性命,至少小黎日后不会再被人瞧不起、唾骂是私通贱婢的儿子。
锦月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柔柔笑:“好,那我们改天等神仙叔叔不忙了,就去看他。”
小黎兴奋地当即在床上跳起来,噢噢吼了几声后,忽然想起件事,小脸儿气愤得横眉怒目:
“娘亲,我今天遇到个很讨厌的孩子,他说我是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种,我还和他吵了一架。”
他拉着锦月的大手,“娘亲……为什么他们都叫我野种,野种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娘亲?”
锦月又气愤又心疼又愧疚:“别听他们胡说,我的小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孩子,不是野种!”
锦月心如刀割,紧紧抱着儿子心底说了无数次对不起,终于做了决定:“娘亲明天……明天就带你去见神仙叔叔。以后,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明天,她就去找弘凌,告诉他。
**
弘凌坐在蛟龙椅上拿着丝帕慢慢擦剑,下头跪着药藏局的四个御医,个个颤颤发抖,怕得冷汗如雨下。
凌霄殿外头春阳灿烂,殿里的却如封着冰霜,寒气从咽喉进去凝结得肝胆具是冰寒!
御医哆嗦着——
“太、太子殿下,臣等冤枉啊,那日殿中姑娘和小公子的事绝对没有向旁人说起半分呐……”
“是啊太子殿下,臣等绝没有向太皇太后多说半个字啊……”
弘凌擦罢放下丝帕起身,长剑在空中缓缓挽了个剑花,明黄的蛟龙逐日袍随他动作而轻轻飘起袍裾,腰间玉带和着乌发摇曳,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含了丝冷笑转过来:
“这么说,倒是本宫冤枉你们了!”
他话到后头越发冷厉,剑尖直指为首的御医。
“刘御医,本宫近日才想起与你竟是旧识。”弘凌无声一个冷笑,“五年本宫在方艾宫重病,盼了十余日才将你盼来,结果……你给本宫端来的竟是一碗要命的□□,让本宫一路咳着血走出长安,险些命丧黄泉。”
刘御医见被弘凌识破,也不再摆出副瑟瑟发抖的样子,跪直了身子,不屑的瞟了眼弘凌。“当年你娘见了本官还要下跪磕头,你不过贱婢之子,威胁陛下朝臣才强抢了个太子虚衔,如此和强盗有何区别?”“你有何资格做太子之位,只有五皇子这样出身、品德都高贵完美的皇子,才有资格做东宫之主!”
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弘凌冷怒骤起,缓缓举起长剑:“既然你对五弟如此忠心,本宫便成全你,送你入黄泉伺候他吧!”
手起剑落,刘御医一声惨叫、血溅了一地。
李生路忙上前接过弘凌滴血的剑,地上三御医已抖如筛糠吓尿了裤子。李生路瞥了一眼:“殿下,这三个老家伙怎么处置?”
“知情不报,纵容奸贼,视为不忠佞臣……”弘凌脸色铁青,因为刘御医的话而勾起当年的不堪回忆,又低声说了一个字:“杀!”
秦弘允,你当真厉害,连死了也要与我较量!弘凌冷笑心中暗道。
自回宫后,遇到的想要为他复仇的旧部也不是第一次了。
收复失地、大败匈奴的明明是他,可最后他得到是什么,是满身的伤和杀人魔的嫌弃。
从小,秦弘允高贵受万人爱戴,可他,却受万人唾弃,都是一样的孩子,甚至做同一件善事,秦弘允会被人赞颂,他却被人说成心机叵测、虚情假意。只因弘允是高贵的皇后嫡子,而他,是狠毒宫婢的余孽……
他曾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不断的努力,哪怕别人误解自己也坦然包容,可最后他垂死之际被赶出长安丢去战场……
闭目深深吐了口气,弘凌收好心中的自卑和不甘,再睁眼眸子已一片冷漠,冷冷睨着横七竖八的御医尸首。
既然人人都不爱他,他也不必爱任何人。
拿金丝手帕,弘凌缓缓擦了虎口的鲜血,光与影在他俊脸上交错,他动作高贵优雅,仿若不是杀了人,而是刚弹了一曲琴瑟。又扬了扬手吩咐李生路。
“收拾了,把刘御医的玉佩丢到皇后宫外。这是本宫,最后的警告!”
他刚冷眸说罢,门外便有太监小声禀告:“殿下,徐云衣姑娘在殿外求见。”
弘凌吃了一惊,看着满地鲜血无端有些惊慌,像是内心最丑恶的地方被人窥到。
☆、第十四章 落入臂弯
锦月在凌霄殿外等了许久,终于那两扇又高又阔的、雕着复杂百兽腾龙图案的朱漆门,开了。
她忐忑地跟在太监身后上了门前的石阶,想到即将坦诚的秘密,每走一步,她的心都如滚在油锅里煎熬。
这个决定,极可能让她失去儿子,失去性命,可是这个决定,却或许能够为小黎换来优渥的生活,换来他心心念念的爹爹,也不会有人骂儿子不堪入耳的话。她不敢让小黎在人前叫她“娘亲”,便是因为心底的亏欠,作为母亲,她欠孩子一个清白的身世。
“云衣姑娘进去吧,殿下在里头。”太监给她说了声后,便躬身出去侍立在廊下,如泥坯木偶站着不动,显然平日弘凌将凌霄殿规矩管得严格,所以奴才们才不敢贸然踏进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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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殿中猛地一暗。锦月没有适应光线,只觉殿中昏暗得紧看不真切,而后一股隐约的血腥味,让她浑身一凛。
“你找本宫何事。”
凉凉的声音骤然在背后响起,锦月一个吃惊地轻“呵”回头,脚一半身子就倒了下去,不过她没有摔在坚硬的地上,而是落在了个男人的臂弯里。立刻,锦月被强烈的男性气息包围,浑身一个战栗。
“来投怀送抱?”
昏暗里的声音略带讽刺的笑了一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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