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1)
付老板掏出三十个钱,塞到刀疤男子的手中,算是赔了他的伞钱,也不再对他言语。那刀疤男子刚才羞愧过后,现下反倒变得不可置信,对付老板给的钱也浑不在意。
“怎么可能破,怎么可能破?”他喃喃自语,还甚是有些不服气,“一定是那石头有问题,要不就是弹起来的力量更大!”
年轻男子作为行家,自然知道刀疤男子的伞为何不堪一击,但他绝不是那种为了显摆自己来揭他人短的人。
倒是付老板见刀疤男子兀自喋喋不休,心中不禁厌烦,故意大声道:“他的伞用了上好的皮纸,而且是糊了两层合起来的皮纸。你的伞糊了一层纸,虽然看起来一层有他的两层厚,但毕竟不是上好的纸,韧性是比不上的。他的衬子和批子三十二对,你的却只有二十八对,比牢固也是比不上的。他的伞网线有六圈,你的只有三圈,没有足够的棉线在下面支撑,石子打在边缘处批子撑开的地方,自然容易破损。”
付老板本想再一一说明两把伞的各种差异,好叫刀疤男子心服口服,可想到周围都不是内行人,未必听得懂他的专业术语,又见刀疤男子更加羞愧的模样,没有再继续下去。
刀疤男子本来以为是哪个大户家里赶着做丧,来桥上买伞的,正好便宜他抢个生意。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是个内行人!
围观者虽未完全听懂付老板的话,也算是明白了,是在说刀疤男子偷工减料,以次充好。
人群中对刀疤男子的讥讽声越来越多,他是彻底颜面扫地了。
喧嚷持续了好一会儿,随着刀疤男子背着他的伞框无声无息地离去,围观众人这才三三两两散去了。
年轻人将二十把伞仔细包住捆好,交到了付老板手中,也接过了付老板的钱。
他面上始终平静如水,没有一点在众人面前赢得胜利的喜悦。仿佛刚才那位刀疤男子来搅局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他只是依照最初就谈好的价格将伞卖了出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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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把伞,无论数目还是重量都算不得少,那是足足六百文钱。一般有这等买卖,都是要负责送货的,而年轻人却并不打算送货,他以自己还要摆摊的缘故,向付老板表达了歉意。
付老板不以为意,仍旧笑道:“年轻人,何必再如此走街串巷。来我的店里帮忙如何?”
年轻人似是料到付老板迟早会说出这句话,并不显得如何惊讶。
“客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家住在南安村,离枕水镇倒是有段距离。我现在还未成家,将来若是有机会搬到镇上来住,必是要找事儿做的,到时候还烦请老板提携。”
付老板微微有些失望,也不好过于勉强他,只道:“你一身手艺,卧于乡野好生可惜。来店里做个匠人,过几年便有人斟茶倒水叫你一声师傅了。我的店在镇北永定桥旁,你哪日想通了,来找我便是!成家的事儿,等你来了我店里,还怕着我不帮你张罗么?”说罢,付老板抚须笑了起来。
年轻人笑着道谢,付老板这才稍稍满意地走了。
年轻人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青竹哥!”阿媛在旁边围观了许久,虽然有些犹豫,但她觉得是该打个招呼的。
她早先听着声音,便觉得像是住在她家对面几丈外的颜青竹。后来证明她没有听错,可是那么多人在围观,事态还越来越热烈,她可不好得在那种时刻叫他,只是心里可是替他着急了好多回的。
“阿媛,你也来卖东西啦!”颜青竹原本平淡的神色因为阿媛的到来显得有些意外与欣喜。
“是啊,卖点青团。”阿媛晃了晃手中差不多见底的大篮子,小步走到颜青竹身前,轻声问道,“青竹哥,那个老板挺抬举你的,你不愿去他店里帮忙么?”她看得出来,那个老板早就知道刀疤男子的伞不如他的,却挑起来什么比试,分明有意让颜青竹在人前出风头,但颜青竹好像不怎么领情。
颜青竹叹了口气,“他不过是看中我的手艺罢了。”说罢,他微微有些失神。
阿媛有些奇怪,看中他的手艺不也就是看中他的人么?
就像镇上如果有哪家糕点铺子愿意请她,就算包吃包住工钱少些,她也愿意。可惜这种店铺一般不招年轻女孩子。
但颜青竹不一样,她觉得刚才那个老板说得很对,颜青竹不该一辈子窝在乡下的,更何况他家已经没有别的人。
“哦...”阿媛点点头,觉得这始终是别人的事儿,她不便多问。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阿媛说自己要去镇北瑜枫码头附近一人家送糕点,想就此与颜青竹告别,却没想,颜青竹也道自己要去镇北一家熟识的伞行将剩余的伞寄卖。两人原是一路。
颜青竹早先在桥下系了一只小船,方便自己来回运转。
当下阿媛便随着颜青竹到桥下解了船,颜青竹载着阿媛划船往镇北行去。起先她对于同行是一口气推辞的,可看着颜青竹那个热乎劲,她不知道如何一再回绝。
到镇北瑜枫码头,水路倒是比陆路近便许多,船载着东西也省了人的力气。
远远的,阿媛已瞧见了一座高大的牌楼巍峨地矗立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牌楼的匾额上有“瑜枫码头”四字。
颜青竹看到她眼中隐隐的期盼,心中竟涌起一种难言的滋味。
“青竹哥,我在这里下了。”阿媛已站到台阶上,边走边回头笑道,“多谢你了。”
“我送了伞,来这里接你吧。”颜青竹觉得她一个女孩子有些不安全,纵然现在天色尚早。
阿媛急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青竹哥你先回去,我...我还要买些做吃食的材料。”
不待颜青竹再说什么,阿媛已经往岸上越行越远了。
瑜枫码头,以前并没有这个名字,因为码头在镇北,之前一直就随口被叫做镇北码头。
这几十年间,因为附近一所私学的名头越来越响,这里干脆改叫瑜枫码头。官府出资修建了牌楼,一面书“瑜枫码头”四字,一面书“名垂青史”四字,为的便是激励更多学子勤奋向学,多有几个像瑜枫书院里出来的贡士,进士。
大华朝开国五十载,现下正是安定繁荣的时期,江南一带物产富饶,人杰地灵,更是文才辈出,科举兴盛。
瑜枫书院如今风光无二,俨然有枕水镇乃至整个汐州府翘楚之姿。
阿媛上了码头直走,穿过几丛花木,绕过几棵杨柳,很快到了瑜枫书院门口。
水乡河道众多,陆地珍贵,不少民居都是高大的二层建筑,底层临水处做成吊脚楼的形式将屋底延伸至水面,接壤陆地的一面也多筑起檐廊,为的都是扩展可利用面积。
而瑜枫书院却修筑得如同私家园林一般,其占地甚广,内设数个厅堂,多间教舍,又有学子房鳞次栉比排列其间。假山奇石环绕住碧水池塘,亭台楼阁错落于蕉树桃林,其景致实非寻常院落可比。
书院距码头不过十多丈,但比起外间嚷闹,却是清静许多。一丈高墙,似乎便隔出一个世外桃源。
“姑娘,你找谁呢?”阿媛正在门口张望,突听得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顿时一个激灵。
回头一看,只见是个提着扫帚的老者,应该是书院里负责看守和打扫的门人。
阿媛正愁怎么进去找人,她从来没来书院找过他,每次来枕水镇做小买卖都会在码头上多逗留一阵,看看他是否会从书院里出来。他们倒是偶遇过一两回的。
如今遇到这里的门人,阿媛正好可以向他打听,可是她却突然耳根子发烫,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别人能听懂的话:“我...我找...找...宋明礼。”最后三个字低得差点她自己都听不见了。
她也恼恨自己,为何做生意时的那点伶俐,现在全数不见了。
那老者耳朵却是极灵,“哦?你找宋秀才。”
阿媛见他识得,不由有些激动地点点头。宋明礼十六岁中了秀才,这里的人说到宋秀才,应该不会有别人了。
“你是他家什么人啦?”老者并不告诉她宋明礼是否在书院内,而是接着发问,面上质疑得很,这让阿媛觉得有些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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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见阿媛不答话,老者自顾自说道:“你十五六岁的光景,模样也齐整。该是宋秀才远房妹子什么的吧?”宋明礼如今是大有前途的人物,老者见多了诸多远房亲戚之流前来攀附有功名在身的学子,因而见惯不怪了。
阿媛没听出老者话中的稍许讥讽,只为他说自己是宋明礼的妹子感到有点不自在。
“是了,我是他家妹子来着。不知道我哥他在不在书院,如果在,麻烦老先生帮我通传一声,说我在码头等他。”阿媛虽不喜那声“妹子”,可这倒也免了她费力解释。又见这老者虽为洒扫,身上却含儒雅之气,因是常年在此工作,得以诗书熏染所致,便也呼他一声“老先生”。
一声“老先生”倒是对老者十分受用,好像他一个扫地的突然变成了讲台上口若悬河的人物,他终于笑道:“宋秀才在房中温书,我这就替你传话去。”
阿媛从大篮子里摸出两个青团来,递给老者,“老先生,多谢你了。我自家做的吃食,你莫嫌弃。”
这老者本就是个孤寡的,突见了一个嘴巴甜,性子又好的姑娘,不禁有些欣喜,接了东西,脸上笑出花似的往门里去了。
阿媛怕的,便是他不尽心。如今见他倒是个容易收买的人,不觉好笑。
阿媛在码头上踟蹰好一阵,这才见到一个面容清俊,形神儒雅的年轻男子朝她这边走过来。他今日头戴黑色唐巾,身着淡青色交领袍子,领部缀白色护领,腰上松松系着一条细如丝绦的革带,越发显得身姿颀长,身上未佩一玉,手中亦不持折扇,却已散发出足够的才子气韵。她不禁笑着朝他走了几步,却见他神情并不愉悦。
宋明礼刚才听得门人笑嘻嘻地来通报,说他家一个漂亮远房妹子来找他。
他有些奇怪,他是个外乡人,来枕水镇习学已有数年,难得回家一次,也未听得家中说起有过什么远房妹子。
难道是他如今有了功名,当下又临近乡试,便惹得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有了不着边际的心思?
他一路想着,便走的慢了,待视线一晃,看到的竟是阿媛,他突地心中一滞,脚步有些跨不动了。当下情形似乎比见了亲戚还叫他头疼。
难道她怕自己不来相见,扯谎说是自己的亲戚?
“阿媛,怎么是你?”迎着面前少女的羞涩笑意,宋明礼也勉强挤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笑。
阿媛见他笑了,便不自觉低下头,“几个月没见了,我想着来看看你。”她恰巧看到自己绣鞋上的几个泥点子,赶忙状似无意地往后缩了缩脚。
她没听到宋明礼说话,半晌了不禁有些尴尬。她想起什么,终于从大篮子里拿出给他留的糕点。
卖得没剩下多少,又拿了两个给门人,如今看着更少了。
她已经趁着等他的时候,重新将糕点包齐整了,现下便取出递到他手上,有些期盼地道:“我做给你的,手艺不算好,你当是过节应个景。”
阿媛听得他轻轻应了一声,又不说话,心中顿时有些小小的失望。
“那...我不妨碍你温书了……我回去了。”阿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道。
眼下已近晚饭时分,出游的学子们已陆陆续续上了码头,往书院走了。
宋明礼不知道是否错觉,总觉得有几个学子路过时侧头看他,似笑非笑的。
“嗯,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回去吧,路上小心。”宋明礼有些心慌地说道。
阿媛点点头,转身缓步朝码头行去,心里想着他咋就不和自己多说两句话?
正想着,她听见宋明礼追逐的脚步在她身后响起,她欣喜地回头。
宋明礼停下脚步,似是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今秋就要乡试,我这几个月都会加倍努力,难再有别的时间...”
他这是怕她再来找他,耽误他时间了?阿媛心里虽不舍,但想着他这么努力不也是为了他们的将来吗?
想到这层,阿媛反倒释然了。
“你放心,你好好待在书院,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不会耽误你的。只是你也要注意身体,不要为了读书把身体熬坏了。”
宋明礼松了口气,终于笑道:“那你路上小心些。”
阿媛看到他对自己笑,总觉得他心里是有她的,只是因为学业才一时疏忽了她。
也罢,待他考中举人,禀告了他家里他们的婚事,婚事定下来了,他见自己也不会这般扭捏了。
读书人最是忌讳所谓私相授受了,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现在见着自己才会跟以前在山上的南安村不一样。
阿媛如是想着,人已经一步三回头地走到码头了。码头下刚好有只摆渡的船,只差一人就满员了,阿媛上船付了钱,乘客们立马催促船夫开船。
大桨划开,码头在视线中被荡得越来越远,阿媛早就看不清宋明礼的眼睛,他到底有没有也在看她呢?
宋明礼见那船远了,心下稍安,却忍不住叹了口气,望着手中的油纸包一筹莫展。
蓦地,他肩膀被人从后拍了一下,他受了惊吓般转过身去,却见是他在书院的好友——刘靖升。
刘靖升比宋明礼大两岁,今年整好二十,如今也是秀才身,与宋明礼一样,只等秋试,一展才华。
“明礼,你怎么吓成这样,我不过看你出神,拍你一下罢了!”刘靖升眼神满含戏谑,笑道,“怎么?那个山里佳人把宋兄迷得神魂颠倒了?”
宋明礼觉得额头已渗出一些冷汗,“刘兄,你我都是读书人,这种话不可乱说!”
刘靖升虽是书生,但祖上却经营过大买卖,到父亲这一辈弃商置田,因而脱离商籍,到他这一代便可参加科举了。刘靖升小时曾跟随祖父经商,眼界开阔,为人不拘小节,对着宋明礼经常开些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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