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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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若耶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出门。

“其实那天中午,我是打算让你陪我一起去给奶奶上坟的。”她刚刚转身,杜沛霖的声音就在后面响了起来,“那天是月半节后,按照习俗,儿子不能去坟前由孙子代替的,要放在下午。我想,她一定很想见到你。”

他没有说完,停在了意犹未尽又能让梁若耶听懂的地方。

那天既然已经打算叫她一起去上坟了,那为什么后来又会出了车祸呢?真的是因为开车不小心吗?

梁若耶终于被他打动,转过身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杜沛霖此刻却不承认了,微笑着看着她,“怎么了?”

“车祸......”梁若耶想问他是不是故意的,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情她十分不好说出口。不管车祸是不是杜沛霖故意的,因为看到了一些让他接受不了的事情,比如自己跟唐诩站在一起,他就开着车自己撞自己,无论放在哪里,听上去都有自恋玛丽苏的嫌疑。偏偏她这个人,平生最是喜欢妄自菲薄的了。

话到了嘴边,梁若耶转了一转,换了个方式问出来,“你的车祸,真的是警方通知的那样吗?”真的就是你自己踩错了刹车,不小心撞上去的吗?

“要不然呢?”杜沛霖大概是因为说话说太久了,脸上露出几分疲倦来,“还能因为什么?”

梁若耶微微垂下眼睫,既然他自己都这样说了,那就是这样吧。真相是什么,反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承认什么。

她不发一言,转身就要离开,身后的杜沛霖因为刚刚醒过来,体力还不是很好,说了这么久的话,换了这么久的心思,已经感觉到体力不支了。他靠在枕头上,微微闭了闭眼睛,虽然很不想,但还是看着梁若耶的背影消失在了病房当中。

这次她离开之后,又不知道下次又要找个什么借口才能接近她了。

他怀着这样的念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杜沛霖梦中也是睡得其极不安稳的。他这些年吃惯了安眠药,在没有药物帮助的情况下入眠,次数极少极少。也是这个时候他伤重了,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中依然有噩梦困扰,在他梦里,梁若耶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最后实在忍受不了,才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从睡梦中挣扎出来。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上已经是大片大片的冷汗了。

他的眼前有一片阴影,杜沛霖定睛看了一眼,才发现不是他眼睛出了问题,而是他面前站了一个人。身材修长挺拔,正是唐诩。

他听到响动,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对着杜沛霖淡淡说道,“你醒了。”口气熟稔随便得好像一个老熟人。

然而他们两个,无论什么时候,都称不上是多友善的“熟人”。

杜沛霖对他来医院的目的心里有数,但脸上还是露出一抹非常公式化的笑容,“真是劳烦你了,还要麻烦你到医院来看我。”

“不麻烦。”唐诩脸上的表情有些漫不经心,带着几分少见的惫懒,对着杜沛霖说道,“你这一撞,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他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深意,叫人看得有些胆寒,“说你幸运吧,命都差点儿丢了不说,还险些成了植物人。说你不幸运吧,当初医生说得那么凶险,你居然也挺过来了。”

杜沛霖好像是听不懂一样,冲唐诩笑了笑,一派光风霁月,“是啊,运气好。”

唐诩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他偏了偏头,说道,“不知道你下次运气还会不会有这么好。这次你能平安醒来,你也看到了,你的目的并没有达到。我很想知道,这次杜总是出车祸,下次杜总又是什么状况呢?暴毙?自杀?还是癌症?”

他眼中的神色变得幽深了起来,看着杜沛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尖酸笑容,静静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杜沛霖倒是笑了笑,脸上毫无芥蒂的样子,“怎么会?说得好像还是我故意的一样。谁会没事开车自己撞自己?班长你真是想多了。”

“是吗?”唐诩站起身来,欺身上前,将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的杜沛霖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下面,远远看上去,两个男人脸上神情阴晴不定,远远看上去阴冷又诡谲。他唇边露出一丝冷笑,“不管是不是故意的,杜总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吗?”

“既然不是故意全是偶然,又哪里来的什么目的?”杜沛霖笑得惫懒,“唐教授你多心了。”

“不过,”他话音一转,脸上含了几分浅淡的笑意,“不管我达到目的没有,唐教授你这么着急,是不是说你已经在开始在意了呢?既然是这样,那目的是什么,反而不重要了。”

唐诩轻笑一声,站直了身子,看了一眼杜沛霖。他毫无畏惧,抬起眼睛来迎上唐诩的目光。片刻之后,唐诩猝然收回视线,转身朝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不管是故意还是真的偶然,杜总的手段都很多。我虽然恋爱经历不多,但是也知道,感情上面,太多花招没有用,反而会适得其反。杜总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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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沛霖没有讲话,而是对着唐诩的背影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来看我。”

唐诩离开了,病房中只剩下杜沛霖一个人。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过了良久,才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唐诩如果真的像他嘴上说的那样不在乎,自己的花招没有作用之类的,又何必专门过来跟自己说这些?

他来,就已经说明,自己这一撞,还是有点儿作用了。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唐诩从杜沛霖的病房里出来,独自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走廊上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刚才的他,激进得好像从来不是自己。他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变成了那副模样。

可是,想到杜沛霖那么可恨,要利用梁若耶的同情心来禁锢她,他就会忍不住动怒。

刚才在里面,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冲动地一拳打过去。他真的很想拎着杜沛霖的领子问他一句,你究竟把梁若耶当成什么了!

你要去追求真爱的时候,明明已经是快要结婚的两个人,说取消婚礼就取消了。等到你想起来要爱她了,就耍尽手段想要把她圈在自己身边。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追求感情,用的从来都是他在商场上用惯了的那些鬼魅伎俩,杜沛霖胆怯到连正大光明爱一场都不敢,他凭什么还要占用别人的怜悯心?

唐诩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这样的念头当中夹杂着一股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醋意。

这样的他,实在是陌生。

“唐诩?”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唐诩身子微震,转过身来看向她。梁若耶刚从走廊另一侧走过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唐诩脸上浮现出一个浅淡的笑意,“过来看看杜沛霖。”

梁若耶脸上浮现出一个淡到极处的嘲讽笑容,没有接口,而是问道,“看完了吗?我刚从王老师那边过来。”

“要走了吗?一起吧。”唐诩跟着她一起往外走,“老师那边如何了?”

“老样子。”梁若耶脸上露出一丝悲戚,“我听王老师讲,现在做的都是保守治疗了。”换而言之,她孩子没有几天好活的了。

“有的时候,我在想,让人这样一直活着,活得毫无尊严有没有用处。”梁若耶说完就自嘲地笑了起来。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情,她能做的也就是尽自己的力量帮点儿忙,除此之外,毫无其他用处。

她既不是病人本人,又不是病人家属,没有办法代替他们做决定,就连给个建议都没有资格。

唐诩垂眸看了她一眼,想起刚才在病房里杜沛霖故意激怒他说的那些话,一时之间有些百感交集。

两人走出医院,此时已经是晚上了,夜风吹来,原本穿着连衣裙的梁若耶身上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抱住自己,搓了搓手臂。唐诩不动声色地拉过她,“走吧去车上,这地方正是风口,风大得很。”

梁若耶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上了车。

车子开出了医院,身边的霓虹灯好像流光溢彩的银河一样从头顶倾泻而下。身侧梁若耶的神情安宁而平和,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唐诩看了她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问问梁若耶,她对杜沛霖是什么样的感情。然而话到了嘴边,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梁若耶的心里早就有一堵高高的墙,把他隔离在外面。现在眼看着他能拿到墙上木门的钥匙了,太急切,只会让她把心墙筑得更高更厚。

他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着已经接近胜利了,实在不想因为一个杜沛霖贸贸然打扰了她。

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贸然说出自己对她的心意,只会是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得更远。

杜沛霖原本是想着要用自己车祸这件事情去梁若耶那里刷点儿存在感,然而她那天看见杜沛霖醒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杜沛霖就是想见她,也找不到机会。

他的如意算盘落空,越发觉得自己此生没什么意思。杜沛霖以前想要挣钱,那是因为他想给他在乎的人一个好的生活。现在,他在乎的人死的死,不理他的不理他,他感觉自己好像活着都没有意思了。

但偏偏,又舍不得。

因为,毕竟跟死比起来,活着才有更多的机会啊。

杜沛霖只是这样想,觉得没有意思罢了,然而真的让他去死,他还是舍不得的。病中无聊,他开始尝试以前梁若耶陪他的模式,开始用笔给她写信。许久不握笔了,拿笔起来觉得十分生涩,才开始的时候,杜沛霖自己都觉得他自己的字丑得惨不忍睹,但是后来,不知道是丑习惯了还是因为字在慢慢变好,居然也渐渐写得有几分样子了。

然而那些信,即使是到他出院,他也一封都没有寄出去过。

那些感情,好像突然就不适合再跟她开口了一样。喜欢一个人,原本就是自己的事情,更何况人家根本不想回应他。

想到撞车去引起梁若耶的关注,有些像小孩子为了争取大人注意力干出来的事情,但是他确确实实做了,还做得非常彻底。杜沛霖觉得,要是能让梁若耶看他一眼,他能立刻付出生命。撞车,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梁若耶不想看到他。

他很迷茫,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梁若耶重新喜欢上自己。他也知道,自己之前是真的伤了她的心了。现在他想弥补,却不知道要从何下手。

不管梁若耶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好像只要是他给的,梁若耶都不喜欢。

就在杜沛霖费尽心思想要再接近梁若耶的时候,她的电话却主动打了过来。

“你不是说月半要去给你奶奶上坟吗?”她的声音淡淡的,根本听不清什么情绪来,“月半节的时候你出了车祸,我刚才问过你助理了,说你现在已经能下地走路了,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

她能开口主动邀约,杜沛霖当然求之不得。别说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能爬上爬下,就是全身瘫痪了,梁若耶邀请他,他叫人把自己抬都要抬过去。

此刻已经入秋了,梁若耶打车到了墓地门口,在那里等杜沛霖。她穿着一双luo色的高跟鞋,卡其色的英伦范儿风衣,长发披卷,身材纤瘦。明明是很普通的打扮,然而穿在她身上,就有了一种安宁祥和的味道。

李助理打开车门,扶着杜沛霖下来,原本是想跟上去的,但被杜沛霖拒绝了。杜沛霖心里清楚得很,以他跟梁若耶目前的关系,她能主动来找自己,说明一定有话要说。这样的场合,实在不适合第三个人在场。

况且,他和梁若耶一起去看他奶奶,不管他们两个人现在关系如何,他们能站在一起,都是奶奶愿意看到的。

他奶奶一直希望他们两个能在一起,如今闹成现在这样子,杜沛霖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老人家。

梁若耶看见杜沛霖过来,提起脚下已经买好的香蜡纸,转身朝前面走去,“东西买好了,走吧。”

杜沛霖要去帮忙,被她轻轻躲开了。

杜沛霖奶奶的墓地,在一个很显眼的地方。老人家生前没有享受过几天好日子,到死了杜沛霖为了给她尽孝,选的据说都是一等一的风水宝地。其实人死了再显赫再富贵,都不过是一个小盒子里装着的那一捧灰罢了,所谓的死后哀荣,能抚慰的,不过是活着的人的心灵。

杜沛霖奶奶在世的时候对梁若耶很好,让她经常想起自己去世很多年的姥姥。梁若耶小时候父母工作忙,都是她姥姥在带她,一直带到上幼儿园的时候。可以说,小时候她对姥姥的印象,比对她父母的印象还要深刻。姥姥就是她最亲近的人。然而不等到她长大,她姥姥就去世了。

她对杜沛霖奶奶好,一方面的确是因为杜沛霖,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杜沛霖奶奶身上,有自己姥姥的味道。

说到底其实梁若耶也知道,这其中多半有移情的作用在里面。杜沛霖奶奶性格泼辣,跟她那个性格温和的姥姥有着霄壤之别,然而可能老年人对小辈的回护都是一样的。不管性格如何,两个老太太对梁若耶都是一样的喜欢。

梁若耶沉默着把手上那束菊/花摆在了墓碑前面。以前杜沛霖家庭条件不好,但即使是这样,他奶奶都依然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客人了到了他家里,也能丝毫不露怯。杜沛霖奶奶最喜欢花,那个时候买不起花,她趁着自己出去捡垃圾的时候,采几束野菊花来,也是一种装点,也能给贫穷的生活,增添上几分色彩,让这日子不至于太难熬。

不管什么时候,爱花都是跟爱生活联系在一起的。

穷,是很穷。天下那么多人,有多少人是足够富有的呢?穷是因为老天不赏饭吃,但是如果连最起码的干净都做不到,那就只能说是你这个人太没出息了。

他奶奶,不管是什么时候,总能把家里的穷坦荡地亮出来。但是与此同时,还有家之所以为家的底气。

在家里放鲜花的这个习惯,随着杜沛霖经济状况好转,也保留了下来。只不过后来不是采野花了。倒不是因为经济条件好了就看不上路边的那些不起眼的小花朵,而是因为,奶奶年纪大了,杜沛霖不让她一个人出去,自然也就没有了采摘野花的机会。

每个星期让人送来新鲜的花朵,只是温室中养大的,到底失了几分鲜活和野性。

所以说,不管是人还是花,都要经历了风霜才好。

梁若耶直起身子,站到一旁,静静等着杜沛霖把话跟他奶奶说完,然后等他走到自己身边,才淡淡开了口,“杜沛霖,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眉心一跳,心里没有来由地感到一阵惶急,然而到底没有打断梁若耶的话,而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撩了一下被秋风吹起来的头发,纤瘦的身形在一片不停颤抖的秋草中显得格外瘦弱。“我想你奶奶最愿意看到的,应该就是你平平安安吧。她以前跟我说过,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你能平安顺遂,不要像你爸爸一样误入歧途,哪怕一辈子庸碌无为,也没什么事情。只要你能平安,那就好。”

杜沛霖听她这样说,心头顿时瞬间跳如擂鼓。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梁若耶知道了。她肯定知道了自己车祸的真相,要不然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杜沛霖还没有来得及分辩,仿佛是要印证他的猜想一样,梁若耶开口续道,“自己撞自己这种事情,不要再做了。你想让我担心,想让我怜惜,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对你受伤并没有什么触动。但是倘若你奶奶知道了你自己这样不爱惜你自己,她一定会觉得很失望很伤心的。”

见杜沛霖眼神微动,梁若耶低下头,轻笑了一声,转而说了另外一个话题,“我不是很聪明的学生,起码跟你和唐诩比起来,我非常清楚自己智商不够。以前上学的时候,虽然能在班上得到一个不错的名次,考一个不错的分数,但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怎么得来的。你们当中有些人,比如唐诩吧,总是把一道数学题一道物理题,很难很难的那种,当成跋涉一座山峰,觉得自己做出来了就好像登上了一座山峰一样,十分有成就感,有征服感。”

“但是我不行的,我本身就不是那种理科特别优秀的姑娘,班上那些理科尖子生做的难题,我从来找不到方向,每次考试,想也不想也都是放弃的。”杜沛霖想起梁若耶以前在班上的成绩,好像跟她的文科成绩比起来,理科确实不怎么出众。但是这也是跟她自己比起来,跟有些人比,或者跟绝大部分人比,她的理科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之所以每次都能考个不错的成绩,那是因为我前面能不丢分,尤其是做错过的和我能做对的。我总是强迫自己错过的题不能再错。不管多难的题,除非是我不会,否则我一定不允许自己错两次。”

杜沛霖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了,然而却没有办法阻止。他好像是自虐一样,非要从梁若耶口中听到个所以然出来。

被她这样绝情地一次又一次地拒绝,然后呢?

然后杜沛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喜欢她好像已经成了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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