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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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妃欲言又止,不甘地看了南行止一眼,随即窘然轻笑,歉然地说道:“如此,是本宫唐突草率了。”

南行止又是一哂,说道:“无妨,反正如论如何,本世子今日,定是要了结此案的!”

皇帝轻轻蹙着眉头,沉默地看着萧妃。他今日只着一件玄色常服,庄严稳重,不怒自威。漆黑的目光直视南行止,说道:“既然如成员外郎所说,余麻钱一个市井小民,为何要杀谢公子?”他略微蹙眉,问道:“难道,这其中有不得让人知晓的隐秘?”

南行止转身,看向成青云,她纤细的身躯如青竹般玉立,平静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倔强又沉静。她看向皇帝,说道:“其实,余麻钱毒杀谢景焕公子,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皇帝与在座之人同样困惑,“你方才清清楚楚地解释了余麻钱作案的时机和方法,都是合情合理、毫无破绽,为何如今又说余麻钱毒杀谢景焕是意外?”

成青云行礼,说道:“皇上请细想,那有钩吻之毒的鱼食是谁的?余麻钱故意撞落鱼食,按理说,应该由谁捡起鱼食?余麻钱作案的手法,看似天衣无缝,可实际操作之中,难免会出现意外?”

“啊!”钟灵郡主一惊,豁然明朗,她急切地问成青云,说道:“那鱼食是萧衍的,若是他自己的鱼食掉了,应该他自己捡起来才对!”

“正是,”成青云轻轻地点头,“可当时的情况比较混乱,萧衍的鱼食掉落之后,只顾着自己的鱼,没有及时捡起鱼食。原本,按照余麻钱的计划,是他趁着鱼食掉落将其掉包,随后交给萧衍。但萧衍没有及时理会他,而是萧衍身边的谢景焕公子顺手为他他鱼食接了过来。”

钟灵郡主恍然怔愣,讷讷地说道:“这么说,其实谢景焕是好心,他其实没想到,随手这么一接,自己的手上就染上了剧毒了。”

“不错,”成青云轻轻地点头,不再多言。

正殿之上,再一次响起嘈杂嗡嗡的议论之声,成青云与南行止无声凝视一眼,稍稍缓了缓情绪,慢慢地重新整理思绪。

案件解说到此处,谢景焕的案子便可了结了,但接下来,便是更加困难复杂的案情推论。

她此时或许明白为何南行止要在钟灵郡主的接风宴上揭开,因为这里不涉朝堂,有心阻扰破案的人不多,以成青云一己之力,也可以顺利结案。

“成员外郎,若是以你方才的推论,那余麻钱真正要杀的人,其实是萧衍萧公子?”有人道出了众人心头的惊疑,在座之人,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成青云,对着复杂的案情既担忧又好奇。

萧妃蹙眉,“不管余麻钱想要害的人是谁,如此包藏祸心的贼人,都应该立刻凌迟!”

余麻钱抬起头来,冷冷地看了萧妃一眼。终于开口说了话,“我当然是包藏祸心,可我无比的后悔!”他佝偻的背缓缓的挺直,愤恨锐利地又怨毒地盯着萧妃,咬牙沙哑地说道:“我后悔我没有计划得更加完美,才导致萧衍那狗贼一而再再而三的侥幸逃脱!”他嗤然冷笑,苍凉又悲怆,“我真后悔,当时掉包毒药时,没有亲手把毒药放进萧衍狗贼的手中!”

“你放肆!”萧妃豁然起身,“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她紧紧地扶着宫女的手,厉声喝道。

“萧妃,”皇帝沉声,起身走到萧妃身旁,将她扶好,“你怀有身孕,不宜动怒,若是因此人而影响情绪动了胎气可不好。不如先让宫女扶你回宫,待案件结束之后,再……”

“皇上!”萧妃又急又怒,恳切地看着皇帝,坚定地摇头,说道:“臣妾要留在这,这贼人,竟然要害臣妾的弟弟……如此还不知悔改,臣妾,自当要看着他伏法认诛!”

皇帝静了静,眸色沉沉地看着她,片刻之后,说道:“也好。”

皇帝回身坐好,正殿之内一片寂静压抑,皇帝看了看成青云,示意她继续陈述案情。

成青云微微垂了垂眼帘,继续说道:“臣在查案之时,也对余麻钱要毒杀萧衍一事很是不解。”她略微顿了顿,说道:“故而,臣四处奔走查找线索,却在此期间,刑部却发生了卷宗丢失的事情。”

“卷宗丢失?”皇帝严苛地看着成青云,厉声道:“刑部的卷宗记录历年所破案件,尤为重要,刑部的人天天看管,怎么还会丢了卷宗?”

成青云说道:“臣原本以为,这卷宗丢失,或许是看管卷宗的人大意粗心所致。可刑部的人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未见卷宗踪迹。”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无计可施之下,臣便只好求助世子。世子博闻强识,曾入刑部看过所有的卷宗,依然记得那丢失卷宗的内容。”

众人纷纷看向南行止,南行止这才开口说道:“那卷宗之上,所记录的,不过是一位叫做黄连翘的少女,被无赖地痞殴打致死的案子,审案破案的人,是刑部侍郎钟子誉。但之后不久,青龙坊失火,烧死一位叫做黄德全的人,经查,那黄德全,正是黄连翘的父亲。”

有人不解,“这卷宗丢失和黄德全烧死,与余麻钱的案子有何关系?”

“问得正好,”成青云转眼看了看那问话之人,扬起唇角轻声一笑,说道:“原本,那卷宗记录的案子就漏洞百出,身为黄连翘的父亲,黄德全却没有被记录在卷宗之上,更不是起诉的伸冤人。而在卷宗丢失之后,黄德全死于大火,更是及时又蹊跷。”她看向皇帝,继续说道:“后来,臣为黄德全验了尸体,发现,黄德全其实并非死于大火,而是死于毒杀!”

“毒杀?”钟灵郡主一愕,下意识就开口说道:“难道是死于钩吻之毒?”

“正是!”成青云的声音笃定沉着,“臣在黄德全尸体之上,发现了钩吻中毒的痕迹。”

萧妃半倚在座椅之上,闻言慢慢地支起身体。

成青云继续说道:“我与世子一同查看过黄德全被火烧过的房屋,发现黄德全尸体躺过的地方,有桐油的痕迹,而黄德全尸体之上的衣服残片,也有浸过桐油的痕迹。黄德全所住的地方,几乎是家徒四壁,也没有易燃的物品和家具。况且,潜火队的人在大火发生之后,救火及时,周围的邻居也在发现火情时及时救火,故而当时的火情并不严重。房屋之中的家具等物,都并没有烧得太过严重,而只有黄德全的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形似焦炭。”

“这么说来,真是有人故意要将黄德全烧了?”有人沉吟地叹道。

“黄德全真正的死因是中钩吻之毒,”成青云说道:“凶手烧了黄德全的尸体,不过是为了掩饰黄德全真正的死因罢了。”

皇帝沉思片刻,困惑地看向成青云,问道:“这黄德全的案子,与谢景焕的案子,可有联系?”

成青云看向皇帝,说道:“自然是有关。臣将两起案件调查对比时,发现了几处可疑。”她说道:“其一,黄连翘并非黄德全的亲生女儿。户部的卷宗之上有记载,黄连翘是被黄德全收养的。大约八九年前,陵州发生洪涝,大量的难民离开陵州前往京城接受官府救济,就在此时,黄德全一家,收留了在洪涝灾害中与家人走失的黄连翘,三人到了京城,生活在长乐街。”

“其二呢?”皇帝问道。

“其二,余麻钱也恰好来自陵州,也恰好,是在八九年前洪涝时离开陵州的。”成青云看向跪在地上的余麻钱,“在端午节节庆之时,余麻钱挂出许多花灯,花灯之上绘制美貌的少女,而这少女,竟然与黄连翘长得一模一样!”

成青云从袖口拿出南行止命人复原的黄连翘的画,慢慢地展开。

萧妃缓缓地抬起头,脸色苍白的看着画上的少女,片刻后又厌恶地移开目光。

众人惊疑地看着余麻钱,面面相觑,又惊又奇。

钟灵郡主看看画中的黄连翘,又看看地上跪着的余麻钱,依旧不敢相信,只是惊讶又狐疑地说道:“这余麻钱来自陵州,黄连翘也来自陵州,他们……他们有什么关系?”

成青云意味深长一笑,走到余麻钱身前,将画放到他眼前,余麻钱双眼闪烁轻颤,似氤氲出朦胧的水汽,浑浊又暗沉。

他唇紧绷,似哽咽,却一言不发。

第62章 两父一女

“余麻钱,本官曾问过你,你画了如此多的少女,是为何?你回答我说,这少女是你的妻子。”成青云不由得蹙眉,轻声一叹,说道:“这少女不过二八年华,与你的年龄差距甚大,又怎么会是你的妻子?她真实的身份,恐怕是你的女儿吧。”成青云放缓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她是你在洪涝灾害时,不小心与你走失的女儿,可对?”

余麻钱枯瘦如柴的手慢慢地抬起,颤抖着捂住脸,拼命地摇头,浑身不住地颤抖。众人不知道他是因为害怕,亦或者是因为愤怒,或者是因为悲痛……

他哽咽,声音模糊又气喘,“她不是与我走失的……”他慢慢地放下手,双手撑在地面上,佝偻着背,凝噎难耐地说道:“她是我……扔掉的。”

“扔掉?”钟灵郡主愕然,恨恨地看着他,“她既然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为什么要扔掉她?你……你简直狼心狗肺,枉为人父!”

余麻钱将头垂得极低,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枉为人父?”他冷笑着,脸上的皮肉扭曲又颤抖,“皇上,你可知当年陵州洪涝……我房子被水冲走了,娘们和儿子被水淹死了。好不容易,我和女儿逃脱大水,却面临饥荒和贫穷。我带着女儿四处乞讨,四处奔走,可周围的人与我们一样,都没钱没吃的,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你让我如何是好?我是个手艺人……只会做些花灯耍耍蚁虫……我走投无路,心想着不能让女儿跟着我一起饿死。”

“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怎么就养不活自己的女儿?”钟灵郡主气急,“你自私自利,丢了自己的女儿,还敢自怜?”

余麻钱抬起头来,阴森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大水之后又是瘟疫……当时许多人染上,我记得那晚,我浑身发烫,咳嗽不止,连续几天都没好……我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人病的病死,淹的淹死,我的死期也是不远了。”

“所以你就干脆把女儿扔了?”钟灵郡主愤恨。

余麻钱双眼通红,轻声说道:“我当时,把她放在一处通往北方的路边,我听说,大水之后,有人会离开陵州,前往京城接受官府救济,说不定,会有好心人收养她。”他一笑,“或许是我运气好,也或许,是女儿长得乖巧可人,有个女人真的收留了她,她甚至不顾自己男人的打骂固执地要带女儿一起走。或许是那女人,天生就善良吧。”

成青云看着颓废的余麻钱,慢慢地将画叠好,放回广袖之中,又问道:“既然你与女儿已经分开那么多年,又是如何在多年后认出她的?”

余麻钱不顾满脸的泪水,失声道:“他到底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忍心真的抛弃她……我看见她被人带走之后,悄悄地跟了许久,暗中打听了带走我女儿的人的姓名和身份。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得瘟疫死掉,可没想到,我自己弄些草药吃了之后,病情慢慢地也好转了。但是终究身体被拖垮,我跟了一段日子之后,就把人跟丢了。”他匍匐在地,双臂轻轻颤抖着,“后来,我再想打听,便难以找到那家人和女儿的下落了。”

他深吸一口气,“这些年,我四处游走,一边赚钱一边找女儿,有了本钱之后,便留在了京城,开始重新找。”

“你找到了?”钟灵郡主担忧地问。

“自然是找到了,”成青云说道,“只是,我很是不解,你是何时找到的?”她问余麻钱。

满殿的人纷纷看向余麻钱和成青云,有人侧目,有人悲愤,有人怜悯……

余麻钱沉默片刻,才轻声说道:“大约两年前……”

“既然你这么早就找到了女儿,为什么不与她相认?”成青云蹙眉,“若是你早日与她相认,或许就不会发生那些悲剧了。”

余麻钱顿时痛哭,他浑浊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水,正殿之上,只有他残破的低声的哀嚎,“我是很想与她相认,可……可我却又害怕,她不会认我这个父亲……我当年狠心把她扔掉,让她跟了一个畜生不如的养父!她肯定恨我……我不与她相认,还能借着与黄德全交好随时去看看她,或者在她不注意时偷偷地照顾她……可一旦与她相认,一旦她得知我是那个狠心无情抛弃她的爹……她定是会怨恨我……”

满堂寂静无声,压抑沉默。正殿之上的人,肃然沉静,又惊又怜。

成青云愣住,看着悲痛欲绝的余麻钱,竟然好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欲言又止,终究没发出声音。

南行止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打破了冰封的沉寂,冷沉的声音温和却犀利,“余麻钱,事到如今,你还不坦白为何杀死黄德全?”

余麻钱悲痛眼神顿时变得锐利而阴森,“我为什么杀了他?呵,黄德全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早点去死?”

“为什么?”钟灵郡主垂首看着他,“他至少为你养大了女儿,你不感激他就算了,反倒还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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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亲生父亲,狠心丢了自己的女儿,多年之后,找到自己的女儿之后,非但没有感激女儿的养父,反而恩将仇报,杀害了养育自己女儿的恩人。这听起来让人扼腕又不忿,正殿之上一片寂静,众人皆是鄙夷地看着余麻钱。

余麻钱眯了眯眼,抬头看着钟灵郡主,“咯咯”地笑了笑,声音悚然,钟灵郡主不由得蹙眉,退到了成青云身后。

“到底真相如何,你速速说清楚!”皇帝冷声说道:“朕真是没想到,这桩桩件件,竟是你这么一个市井小民谋划的!”

“我与女儿重逢时,的确是感激黄德全的。至少,我女儿健康成长,出落得跟她母亲一样好看漂亮。但是……接触久了,我便发现,黄德全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个畜生。他生性懒惰又暴戾,时常对我女儿又打又骂甚至是虐待……他死了老婆,没人为他挣钱供他吃喝,便指使我的女儿。”余麻钱悲凉又哀愤,“他明明是个泥瓦匠,却整天无所事事、不务正业也不挣钱也不做事,还成天哀怨自己穷,怨恨自己低微。心情不好,就迁怒到我女儿身上,经常将她打得遍体鳞伤。我不想女儿再受他折磨,便出钱包了些泥瓦匠,让他也来做事,这样便可以多多少少给他些钱……可你猜,他却怎么说?”

成青云与南行止无声对视一眼,她在南行止眼中看到了深切的厌恶。

下一刻,她低头看着余麻钱,“他说什么?”

余麻钱嗤笑,“他竟然觉得泥瓦匠低贱,不愿意干。”

“所以你就杀了他?”钟灵郡主咬牙,也不如先前那么愤怒,反倒是多了几分同情。

“自然不是,”余麻钱摇头,呆怔又机械,“最终让我杀了他的事情,是我得知,他害死了我的女儿!”

终于说到了案情上,成青云立刻整理思绪,快速地问道:“他是如何害死黄连翘的?”

“还能如何?”余麻钱脸色狰狞又愤恨,“他为了钱,拿我女儿的命去换!”余麻钱突然暴怒而起,成青云猝不及防,险些被他撞了个趔趄,她一转身,见余麻钱竟然如困兽般,绝望又愤怒地扑向正殿之上的皇帝,顿时大喊一声:“拦住他!”

电光火石之间,南行止侧身,跃身踢向余麻钱的腿弯,余麻钱暴走两步,顿时跪倒在地。

众人惊骇不已,萧妃和俪贵妃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皇帝凝肃,眉头紧蹙,冷然看着跪倒在地的余麻钱。

殿外有宫中守卫,立刻鱼贯而入,将余麻钱控制住,按到在地。

余麻钱挣扎呻吟,枯瘦如柴的身体不断地扭动反抗。

萧妃呼吸急促,惊怒地瞪着余麻钱,颤抖着手指着他,说道:“还不将此人叉出去!大逆不道,竟然想行刺皇上!”

“萧妃……”余麻钱的声音模糊又怨怼,“你们萧家,坏事做尽,丧心病狂,目无王法,终有一天,你会遭天谴的!”

“放肆!”萧妃脸色大变,“事到如今还敢妖言惑众,还不快把他叉出去!”

“慢着!”成青云立刻阻止,走到余麻钱之前,向萧妃行礼说道:“娘娘,案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余麻钱还不能被带走!”

“成青云,真相已经大白,黄德全还有谢景焕公子,都是被这贼人所杀,还有何事不清楚?”萧妃冷笑。

成青云蹙眉,“余麻钱口口声声控诉萧妃娘娘,也控诉萧家,难道您没听见吗?”

萧妃身体一僵,轻蔑地说道:“那不过是余麻钱丧了心智的狂言而已!如此疯言疯语,谁会相信?”

成青云欲言又止,只重重地看向皇帝。

正欲说话,突然听南行止说道:“皇上,案情本是朝堂之事,萧妃娘娘作为后宫宫妃,还请莫要阻扰刑部官员审案。”

此时余麻钱已经被控制在地,犹如一条僵死的鱼。

皇帝见他已经没了威胁,只沉沉地看了萧妃一眼。

萧妃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抬起手,放在宫女的手腕上。她今日云鬓高绾,妆容雍丽,盛装华服,犹如春日之中最娇妍傲立绽放的牡丹。而此时,面对皇帝冰冷警告的眼神,她不得不收敛气势,安静又委屈地坐在位置上。云鬓之上的步摇依旧颤抖不已,齐胸襦裙之上,精绣的蝴蝶在她急促的呼吸中起伏不定,翅膀似乎也在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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