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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行止轻笑一声,说道:“倒是精贵,这马鞭手柄之上,点翠镶珠,不说这如米粒大的珍珠难得,难得的是,能将这么多珍珠镶嵌在一起,更何况是点翠,是取翠鸟翅膀之下最上乘的羽毛制成。”他用手摸了摸那璀璨绚烂的翠羽,轻笑道:“这么些点翠,得杀上百只翠鸟了吧。”

钟灵郡主的手一顿,慢慢地把马鞭放回礼盒之中,“萧妃娘娘送这么贵重的马鞭……这马鞭,平时看一看还成,难道还拿出去打马?”她蹙眉,“万一把珍珠打掉了怎么办?”

南行止却是一笑,“既然是萧妃娘娘送的,你就好好地收着,不要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况且,如今萧妃有孕,她送了你礼物,你要懂得礼尚往来才好。”

钟灵郡主连连点头,“世子哥哥说得对,我当然会礼尚往来。不如……我明日入宫就去看她。皇兄要为我接风,我请她一起来吃饭不就好了。”

“正是此意,”南行止眯了眯眼,说道:“萧妃,正是此意。”

成青云顿时恍然。萧妃因萧衍之事,被皇上安排到椒兰行宫养胎,这其实与软禁了差不多。她在行宫之中孤立无援,又不能与萧家通气,更不知道萧衍的情况,肯定要想办法出来。

如今为钟灵郡主送礼,或许便是想借着钟灵郡主的机会,离开椒兰行宫,哪怕是离开一会儿也好。

大雨停歇,成青云辞别王府,回卫宅。

胡柴与她一同入了院子,成青云见他衣服被雨淋湿,提醒他说道:“胡柴,你先去换身衣裳吧。”

胡柴点头,沉默地进房去换衣裳,很快换了之后,又走了出来,守在成青云房门口。

成青云叹口气,本想告诉他不必这样警惕,可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次日,成青云受钟灵郡主之邀,与南行止一同入宫,参加她的接风宴。

筵席并没有设在皇宫之中任何一处殿宇,而是设在紫兰行宫。朝中大臣,时不时拿钟灵郡主的身份说道,认为她并不属于皇室宗亲,不能与享公主待遇,这接风的筵席,自然是在紫兰行宫之中最好。

雨果初晴,紫兰行宫焕然一新,平静如镜的湖面,倒影飞阁流丹画楼重影,湖岸柳树成荫、花团锦簇。湖中小桥流水,水面之上,白鹤如云般渡水而过,悠然惬意。

成青云随南行止进入正殿,殿内已布好筵席,不过两列简单的长案,案上陈列瓜果珍馐。再坐的人,也是钟灵郡主亲近之人。

成青云纵观四座,正上方是皇帝的席位,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俪贵妃与有孕的萧妃。

其下,便是钟灵郡主的席位,面对钟灵郡主的,是御史大夫。

再往下,便是几位世家公子,还有皇室之中,与钟灵郡主交好的人。

南行止入了席位,成青云坐在他身后,她的位置倒是有些偏僻,一抬头,只能看见正殿中央,若是想要看到高处皇帝的席位,则需要稍稍探身出去。

她暗自挪了挪位置,见萧妃似心不在焉,苍白的脸色隐约有担忧之色,几度想与皇帝说话,都被俪贵妃打断了。

“郡主出门在外,可让皇上担心了些日子。”俪贵妃轻声笑着,看向钟灵郡主,“这回京了,便在本宫宫里多住些日子,好好和我聊聊这一路上都见到了什么。”

钟灵郡主起身,对俪贵妃拱手行礼,“多谢贵妃娘娘,我和皇兄说好了,自然会留在你宫里的,只是等青岚回京,我就要出宫了。”

皇帝脸色一凝,“女孩子家家的,怎么总是把个外人放在嘴边上,也不怕人笑话。”

钟灵郡主蹙眉,轻轻咬了咬唇,轻声说道:“皇兄,我还没恭喜你呢,萧妃娘娘怀孕了,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当姑姑了。”

萧妃闻言,脸色稍霁,谨慎地看了眼皇帝,轻轻一笑。

皇帝慢慢地倒了杯酒,转头看着萧妃,“萧妃,这几天,身体可好些了?”

萧妃起身行礼,“回皇上,只是偶尔会恶心头晕,身体已经好多了。”她声音轻柔,却隐约透着几分委屈。

“嗯,看在腹中孩儿的份儿上,你也应当多留意些,不要总是操心,要安心休养才是。”皇上轻轻点头,静静地看着萧妃。

萧妃轻轻点头,又坐了回去。

成青云静静地看着,总觉得皇帝的话音一落,萧妃的身影顿时僵硬了片刻。他的话虽然是关心爱护,可隐隐透着警告。那或许是在暗示萧妃,身为后宫嫔妃,便专心养胎,不要过问操心朝政之事。

萧妃黯然伤神,静静地坐在席位之上,沉默不语。

钟灵郡主说道:“皇兄,我这次南下,认识了一位会跳舞的舞姬,等会开宴了,就让她上来为我们跳舞助兴如何?”

“好,”皇帝温和地笑着,“既然如此,都不必拘束了,便随意吧。”

皇帝下令开宴,宫女们立刻端着菜肴美酒进殿来,在座的人纷纷放开来,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有几位与钟灵郡主交好的皇室宗亲之子,甚至端着酒去和她说笑,在座之人,纷纷送上祝福和礼物,为钟灵郡主洗尘。

钟灵郡主言笑晏晏,眉眼笑得又弯又亮,收了众人的礼物,又突然想到南行止,她转过头来,看着南行止,说道:“世子哥哥,你怎么没为我准备礼物?”

闻言,众人纷纷看向南行止,眼神期待又殷切。作为当朝唯一一位被钦封的世子,无论身份还是言行,总被人注意打探。就连送礼物这样的小事,也忍不住好奇一番。

南行止放下酒杯,轻声笑道:“我倒是准备了一份礼物,只是还在殿外。”

“什么礼物?”钟灵郡主顿时大喜,惊喜地看向南行止,“难道是礼物很大,你来不及带进殿来?”

南行止神秘一笑,眯了眯眼说道:“还是请郡主先让胡姬跳舞助兴吧……本世子怕我的礼物一上来,众位就没有心思把酒言欢了。”

钟灵郡主蹙眉,疑惑地看着他。

众人顿时惊疑不定,但也当南行止的话不过是玩笑。但到底生出了更加浓烈的好奇心,对他准备的礼物很是期待。

钟灵郡主也不急,先让自己的胡姬前来跳舞。

片刻之后,殿中丝竹之声绕梁而起,“筝”然一声,如铿锵破冰,横扫而来,让人为之振奋!

忽而,从正殿角落之中,缓缓飘出一道迤逦飘逸的身影,那人身着绮丽羽衣,身披彩绫轻纱,竟站在一面方圆不足两尺的鼓上。足下的鼓凌空而起,由四位身着舞衣的舞女款款抬举着,踏着鼓点,缓缓地走到正殿中央。

正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目光惊羡不已,呆怔又惊艳地看着那作鼓上胡璇的胡姬。

鼓上的胡姬轻纱遮面,身形如水般轻轻摇摆舞动,怀抱一面曲项琵琶,手指如兰,轻轻拨动琴弦,铮然之声缭绕腾飞,舞动之间,她玉如的双脚蹋响鼓点,节奏灵动明晰。

西域有胡姬舞女,能弹琴踏鼓而舞,只见她柔软的双臂随舞姿变换着琵琶的位置,忽而反弹,忽而斜弹,忽而将琵琶倒立而弹,如兰的手指在弦上舞动,翩飞如影。变幻的身姿时而似清荷摇曳,时而如松涛浩瀚,时而如细水曼妙,时而似战场铿锵。

琵琶琴弦嘈嘈切切,错杂婉转。铮然如皓月初升,天海潮水共月而起。切切轻语,绕梁而起,似雨珠坠落清池,琮琮潺潺,摇落荷间清露。身披羽衣,似飞燕起舞,双臂回旋,如凤凰于飞,圣洁瑰丽。周身轻纱随回旋身姿飘然如虹,不觉让人沉溺其中,陶醉不已。

胡服舞衣,薄如蝉翼的衣衫,在她舞步之中翩飞如练,她人在鼓上作舞,却仿佛翩跹在亭亭莲叶之间,时而拨得莲荷轻摇,珠落清池,时而踏动山河,动作气势磅礴,端庄大气。纤腰四肢,如丝绸软绵,翻来叠去,动作妖媚却端庄。如飞天歌舞,如白露横江,羽化登仙……

众人敛声屏气,只觉得快要随着那歌舞直达九天,上达天听,下达万民,仿若置身仙境,不敢言语,不敢动弹。

忽然,抬鼓的舞女将鼓缓缓放下,那胡姬放下琵琶,挺立于鼓面之上,双臂轻展,化作胡璇,身体旋转如飞,身上羽衣竟随风飘落,霎那间,流光溢彩,灯影焕然交织之中,竟似有彩蝶翩飞,从胡姬的衣袂之中款款而起,斑斓如雪,缤纷绚烂。

众人大惊,一会儿看胡姬作舞,一会儿看翩飞的蝴蝶,竟觉目不暇接,震慑心魂。

成青云险些没了呼吸,见几只蝴蝶飞了过来,她抬手轻轻拨了拨,静静地看着那胡姬的羽衣。

那羽衣大有玄机,期初披在身上时,只觉得绮丽迤逦,却是让人想不到,羽衣之中藏着蝴蝶。胡姬旋转时,褪下羽衣,蝴蝶顿时得到自由,四处翩飞,更因胡姬旋转的巨大冲力,将满衣的蝴蝶甩出去,一时正殿之内,蝴蝶满堂,缤纷簌簌。

而那胡姬退却羽衣,露出腹肌,雪白柔软,双腿也以宽松飘逸轻纱覆住,身姿曼丽不已。

成青云眯了眯眼,静静地看着那胡姬,竟觉得十分的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59章 一鱼夺命

一舞罢了,舞姬跪拜,垂首沉默。

钟灵郡主大喜,“皇兄,你觉得如何?这是我在路上发现的舞姬,特意请来为你作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俪贵妃倒是神色如常,只是萧妃顿微微变了脸色,目光直直地盯着地上跪拜的舞姬。

“舞姬身份卑贱,平时跳几曲舞倒是可以,想要伺候皇上……恐怕……”萧妃欲言又止。

钟灵郡主蹙眉,“我何时说要她伺候皇兄了?”她很是不解,“况且,她并不是专会跳舞的胡姬。她已经不跳舞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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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了,”皇帝依旧对着钟灵郡主轻笑,“这舞姬的舞跳得真是不错,这世间,恐怕不会有第二人了。看在钟灵郡主的份儿上,赏!”

立刻有人捧着绫罗绸缎和些许金银出来,赏与胡姬。舞姬谢过之后,捧着赏赐退了下去。

经过成青云身前时,胡姬俯身捡起地上的羽衣,她脸上伴着的轻纱微微飘起,成青云在一瞬间,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手指猛地收紧,更是惊讶不已!

那人是楼三娘!

在杭州的画舫之上,随船沉没的楼三娘,原来她也没死……

钟灵郡主也不再与萧妃多言,轻哼一声,转身看向南行止,问道:“世子哥哥,你给我准备的礼物呢?”

南行止轻笑,“可巧,我准备的礼物,也是如舞姬一样需要表演的。我这就让那人进殿来。”

片刻之后,只见一精瘦的男人走进殿中,身上挂着一面鼓,手上捧着三弦琴,身后有宫女抬着一缸水,水中有几尾鱼。

男人到正殿之前停下,不敢抬头,立刻双膝跪地行礼。

“草民,余麻钱,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萧妃脸色惊骇不已,蓦然瞪大了双眼,惶恐不已地看着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余麻钱。

在座之人有人困惑不解,却没有做声。

南行止迎上钟灵郡主好奇地目光,缓缓地解释道:“郡主,这人会些绝活儿,是民间技艺高超的手艺人。不仅会作花灯,会画画,还会敲鼓弹琴,让水中的鱼听其指令,随声起舞……”

“真的!”钟灵郡主大喜,迫不及待地看着余麻钱。

“当然是真的,”南行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舞鱼的技艺,原本叫做弄虫蚁,民间有书籍记载:‘凡龟、鳖、鳅鱼接以名呼之,即浮水水面而舞……舞罢皆沉。’1这门技艺很是少见,因为驯服虫蚁十分困难,若不是有这余麻钱来表演,我还以为,这弄蚁虫的技艺,早已失传了呢。”

席间有皇家贵胄也说道:“正是,听闻,萧家公子萧衍,看了这弄蚁虫,喜欢得不得了,非要让这余麻钱把会跳舞的鱼卖给他。而且,他集的那个奇物社,还专门请余麻钱去表演舞鱼,结果……那谢景焕公子,却在当时死于非命……”

钟灵郡主脸色一惊,那人觉察自己失言,立即噤声。

南行止冷笑一声,看向萧妃。

萧妃紧紧地盯着余麻钱,广袖之中的手紧紧地拽着。她看了看皇帝,欲言又止。

“可了不得,”俪贵妃喜悦地笑了笑,“本宫在宫里,还没有机会见识这些民间的玩意儿。皇上不妨让他表演表演,也好了解如今百姓的生活乐趣。”

“如此,就让朕也开开眼,见识见识这会跳舞的鱼。”皇帝心情放松愉悦。

余麻钱闻言,立刻战战兢兢地起身,走到那透明的琉璃水缸前,安置好鼓,拿好琴,对着水中的鱼喊了几声,便慢慢地敲响鼓点。

那水中四处散漫游弋的鱼,闻得鼓声,仿佛被定了身,接停止游泳。随着鼓声密集跳动,几条鱼竟如听到集结的号令般,快速游到一处,排成一排,随着鼓声旋转。

众人目不转睛,惊叹不已,“这鱼莫不是成精了?”

余麻钱随后弹响三弦,水中的鱼立刻改变队形,时而围成一圈,时而列成两排,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时而沉入水中作舞,而是跃出水面,溅起琮琮水花。

鱼本是吉祥之物,坊间更是希望年年有余,余麻钱的舞鱼的技艺本是讨巧,如今也让人惊艳不已。

一曲舞完,众人意犹未尽。钟灵郡主走到余麻钱身前,好奇地摸了摸他的鼓和琴,用伸手入水中去捞鱼,“皇兄,你看,真是鱼,跟你喂得鱼一样啊!”

皇帝轻咳一声,“朕的鱼……早被人吃了。”

成青云闻言,脑袋一涨,头皮也发麻了。这皇帝,就是那日在画舫之上见到的南行止的族弟明德,她不过吃一条鱼,却没料到,自己吃的是皇帝养的鱼。

南行止但笑不语,对钟灵郡主说道:“钟灵,你以为这舞鱼如何?”

“甚好!”钟灵郡主大赞,又微微蹙眉,说道:“只是我还没看够,不知道这鱼还会不会其他的舞蹈。”

南行止冷厉一笑,笑颜依旧和煦如风,“自然会,你没有听方才那人说,谢景焕谢公子,便是死于舞鱼之时吗?”

众人神色不一,不解他为何会突然提及谢景焕之死。谢景焕死的蹊跷,死因如今还没有水落石出。而坐于一旁的御史大夫,蓦地抬起头来,诡异地盯着那缸鱼,苍老的双眼如鹰隼般,阴冷地看着余麻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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