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 / 1)
我一愣,顿感惊怒不已,萧独这小狼崽子,竟敢这般算计我?!
“你可知晓如何解蛊?”
萧煜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我逼视着他,见他良久不语,我有些不耐,拂袖道:“罢了,多谢你提醒,孤自己去找答案便是。”
这记载天下奇物异闻的《地经》就被存放在大内的藏书阁,我遣白厉去把它偷出来并不是难事。我转身要走,又被萧煜叫住。
“罢了,皇叔早晚也要知道,我便说了也无妨。”
我停住脚步。
“在杀下蛊者之前,还须与对方交欢才行。若中蛊者若对下蛊者无情,一旦交欢,此蛊便会日渐衰亡;如若有情,便会情欲难抑,一发不可收拾,只想夜夜春宵以解相思苦,顾名思义,相思蛊。”
他越说,语速越慢,到最后都像是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这本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但事关自己,我听着便觉如遭酷刑。
萧独那夜的确没说玩笑话,要解这蛊,真得与他有肌肤之亲才行。
这不是少年冲动的胡闹,这是处心积虑的给我下套。
我气得七窍生烟,心下杀意沸腾。
——我非得杀了这狼崽子不可。
“《地经》上有没有说,若直接将下蛊者杀了会如何?”
萧煜摇了摇头,脸色极不好看,看着别处,道:“不知。但若蛊毒如此好解,恐怕也不会被列入《地经》这样毒药了罢。蛊虫不是难以控制的凶物么……若杀了下蛊者,恐怕中蛊者也难逃一死。皇叔不如去翻《地经》看看,有没有别法可解?”
我不得不承认萧煜此言有理,遂问:“你府上有《地经》拓本?”
“就在书房。”
我没多踟蹰,当下随萧煜取来《地经》,回房察看。发现《地经》上对相思蛊的记载与萧煜所言相差无几,我更是怒不可遏,把萧独这狼崽子大卸八块的心思都有了。思来想去,避而不见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便按书上所言,与这混账交欢,再将他杀之……
但若,我是后者当如何是好?
荒谬。我怎么可能对这半大小子……
我思绪一片混乱,正当此时,窗户嘎吱一响,白厉翻了进来,神色异样,我知晓一定发生了什么,问他:“何事?”
“太子在回宫路上,遭了埋伏,中了一箭。”
我一惊:“何人袭击他?不会是萧煜,他没有这么蠢。”
白厉摇了摇头:“来路不明。属下因在附近观望,被乌沙误会是同伙,与他纠缠了一番,故而没有追上袭击太子的那伙人。”
我想了想,冷哼一声:“八成是这狼崽子自导自演,想要钓鱼。他身为太子,出门都有东宫禁卫贴身保护,哪有那么容易被埋伏?”
白厉迟疑一下:“乌沙要我来寻你,说太子伤得很重,想见你一面,昏迷之时,还喃喃念着皇叔。皇上,这会不会是苦肉计?”
“一定是。”我嗤了一声,“不去。去了孤才是傻子!”
我如此说道,眼前却浮现出萧独黯然失色的脸来。
我晃了晃头,心绪不宁,在榻上躺下,吹灭了烛火。
“退下罢,孤要睡了。”
此后,一连几日,我都藏身于萧煜府中,未再进宫。
自那夜一别,萧独也没有再来烦我,却在朝中大展拳脚。
借重审宫廷总管杨坚之机,他开始逐一调查平日与杨坚来往密切的官员,说是要找出欲与杨坚联合谋反的同党。我怎会不知,他实则是在铲除异己,不但想剪除我存留在朝中的旧部,更想铲掉萧煜背后以太尉为首的越氏势力,达到他独掌大权的目的。
正如我曾担心的,兵部尚书楼沧加入了萧独麾下。从楼舍人那日在寒渊庭看萧独的眼神中,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天。
我尚且表面按兵不动,冷眼旁观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暗地里则派白衣卫替我与我的旧臣传递密讯,由他们通知他们族中在各地握有兵权的家眷,无论兵种,一概召集起来以备我日后调用。
这样暗流汹涌的日子持续了近乎一个月。我不知萧独这小子何时打算大刀阔斧的发动攻势,直到冬至之日,一个消息突然传来。
——萧澜北巡的队伍竟被乌顿麾下一只奇兵袭击。萧澜下落不明,臣子女眷一概被俘,即将远嫁到魑国王室的五姐也在其中。这将我的计划全盘打乱。我原本打算命白衣卫伪装成土匪在路上埋伏,利用地险刺杀萧澜与其心腹大臣,而后由白辰以我的名义带领北巡的队伍逃到冀州,与白延之共同抗敌,借此机会重振声威,但我没有料到,乌顿有一只奇兵竟会深入国境,抢了先机。
天变得太突然,萧澜生死未卜,外敌虎视眈眈,群臣无首,按理自然唯太子马首是瞻,即便没登基,他也已成了世人眼中的皇帝。
从这日起,萧独亮出了他的獠牙利爪。
我听他在太子詹事府中选出一批官员,一一擢升,委以重任,配入三省六部之中,又在东宫禁卫军选出三百人,成立了一个新的机构,名为“拱卫司”,指挥长由原太子司直担任,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监察百官之责,直接听命于他本人。
拱卫司成立当夜,数名大臣家中便被搜出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证据,被押入天牢,连受萧澜信赖的几位重臣也未能幸免,位高权重的太尉越渊也受到了波及,不得不称病暂避锋芒。一时朝中人人自危,萧煜与萧璟,萧默亦不愿在此时与萧独正面交锋,暂时俯首称臣。局面剧变至此,我着实已然坐不住了。
第43章 缚龙
冬至之后, 乌顿大军挥兵南下,与西北候白家军交战于落日河北,萧默为京畿大将有守卫皇都之责,率京畿军前去支援,萧璟自请为军师随行, 只有萧煜仍然留在朝中。俱萧澜在北巡途中失踪已逾两个月,关于他下落或生死, 却皆毫无音讯。萧独称帝, 已成大势,朝中呼吁他早日登基稳定人心的声音愈发高涨, 就连萧澜安排垂帘听政的虞太姬不知吃了什么药,写了册书要他继位。
萧独却当众回绝了虞太姬的册书, 只回了一个字:等。
朝中猜测他是为尽忠尽孝,不愿违背礼法, 固然要等萧澜的消息, 可同样只有这一个字的手谕,被宫廷信使送到了萧煜府上。
他等的不是萧澜,不是乌顿与白家军交战的结果,他等的是我。
我知晓已不能再避。若再只守不进, 萧独就会自己称帝,将这朝廷上下搅个天翻地覆, 兴许萧氏王朝百年基业就要断送他这混血小杂种之手。我不想如此,不想落得满盘皆输的局面。
不若将错就错地走下去,兴许, 还能扳回局势。
元旦的这天夜里,我上了萧独派来迎我的马车。马车从西侧门出,北正门入,大张旗鼓的返回城内,宣称是太上皇从乌顿敌营归来,带来了皇上的死讯。我到这一刻才恍然大悟,乌邪王暴毙,乌顿叛变,萧澜北巡,是萧独与魑国布下的一个局。
萧独,狼子野心。
车辇徐徐在九曜殿前停下。我抬头,顺着铺至我足下的红毡望向立于丹墀之上的萧独。短短不过三月未见,他身型又挺拔了许多,着一袭黑金衮服,头戴帝冕,已是皇帝打扮,全然变成了一个充满王者气度的成熟男子。我才想起,他已经将满十八岁了。
“恭迎太上皇回宫——”
我在这响彻云霄的呐喊声中下了车辇,缓缓拾阶而上。
漫天大雪,满地洁白。
御卫侍立红毡两侧,甲胄分明,手中佩剑刃光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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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百官并排伏跪于丹墀之下,冠帽朝天,噤若寒蝉。
这是萧独的朝廷,不是我的。
我走到丹墀之下,手里的尚方宝剑铿然出窍,月光之下,剑刃如虹,照亮了萧独的脸。他盯着我,面无表情,只有眉毛稍稍挑起,等着看我打算做什么。我走到丹墀之前,回过身去,俯视百官。
“众臣听好,皇上,已被乌顿所害。”
下方一片哗然。
我扬高声音,举起尚方宝剑:“临终前,皇上曾与孤密谈,怀疑朝中有人勾结乌顿,里应外合,便予孤尚方宝剑,派人助孤逃出敌营。如今孤顺利回宫,便要履行皇上遗命,肃清朝中通敌叛国之逆臣,辅佐太子燮理朝纲,将外敌驱逐出境,振我大冕声威!”
此言一出,哗然之声戛然而止,复而响起一片振奋人心的声潮。
我回身朝萧独望去,见他怔怔看着我。这小狼崽子从来只看见我病怏怏的样子,未见过我峥嵘帝王之态,大抵有些吃惊。
我是萧氏皇室百年来最年轻杰出的天子,不会困缚于他手多久。
我不要在此时重临帝台,做一个傀儡皇帝,但也不能让萧独做皇帝,宁可暂且让帝位空悬。我盯着萧独,一字一句道:“皇上尸骨未寒,太子不宜在此混乱时期继承大统,应……”
我话未说完,但见萧独一步上前,握住尚方宝剑的剑刃,跪下去,一股鲜血自他指间溢了出来,我只看了一眼,喉头就似凝固了。
这三月以来,渴血之感日日折磨着我,让我寝食难安。
他抬头望着我,一脸挑衅的笑容。他是存心要气死我么?
“小王确不宜在此时继承大统,小王自认能力不足,与皇叔相差甚远,我自愿将君王之重任禅让给皇叔,望皇叔不负父皇所托。”
我说不出话来,怒不可遏,萧独站起身来,一挥手,便从两旁走来四名宦侍,手里捧着那件绛红的十二金龙九曜七星皇袍。
火光之中,它像是一团燃烧的云霞,令人目眩神迷。
我渴望了它太久,以至于当他们将它披到身上时,我无法推拒,被萧独亲自扶着我走入九曜殿的大门,缓缓登上龙墀,落座在金碧辉煌的皇座上。我的脊背贴上那布满浮雕的靠背,只觉烫如烙铁,将我肌骨都焊熔了住,像是受刑,又令我难以自拔。萧独将我的双手放在两侧的扶手上,我情不自禁地将它们握牢在手心。
我看着他站起身来,将头上的帝冕取下,戴到我的头上。
下方一时竟鸦雀无声,文武百官应俱被此幕震惊。
未举行告天之礼,没昭告天下,他就这样将我公然送上了帝台。
听见下方渐渐响起质疑声,我才如梦初醒,一把抓住萧独的袖摆:“不遵礼法,胆大妄为,罔顾纲常,你是要天下人都笑话孤么?”
“该称朕了,皇叔。”萧独凑近我耳畔,“不遵礼法的是我,胆大妄为的是我,罔顾纲常的是我,不忠不孝的是我,天下要笑话要斥骂的是我,遗臭万年的也是我。只要能圆皇叔所愿,又有何惧?”
他语气似赌咒,似宣誓,我心神俱颤,他却笑了起来,笑得放肆。
“皇叔,龙袍加身,该嫁了。”
“你……”我一时语塞,只硬挤出一个字。
他一掀衣摆,跪下身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方一静,而后,声如洪潮,俱喊得是这一句。
我咬咬牙,知大局已定,从皇座上站起身来:“众卿平身。”
这日是永安七年元旦,我重临帝台,帝号永翎,而萧独放弃储君之位,自封摄政王,位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独揽大权。
子时,迎接我归宫的典礼终于结束。
群臣纷纷散去,唯有萧独留了下来。殿门缓缓关闭,四面窗帷亦随之落下,殿内烛火被宫人一一熄灭,仅留下龙墀下的一排。
我坐在龙椅上不动,冷眼俯视着他,看他到底拿我怎么样。
这庄严肃穆的大殿,萧氏祖辈的英灵皆俱于此,看着我与他。
见萧独步步逼上台阶,一手将腰带解开,一手扯开衣襟,我惊得拔出剑直指他的胸口,厉喝:“萧独!你有没有一点廉耻之心?”
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处赫然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三月之前,我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皇叔为什么不肯来见我?”
“孤…朕哪知道是不是你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皇叔,我坐着太子之位,又担监国大任,朝中多少人想杀我?”萧独扯起嘴角,“若我真死了,你也不会有一点儿痛心罢?反正我死了,还有我的皇长兄,皇叔不也把他哄得死心塌地了么?”
“你想到哪里去了?朕与萧煜一清二白,毫无暧昧,你以为人人都是你,都会对自己的亲叔叔……有这不该有的妄念?”
萧独哼笑,走近了些,胸膛抵住我的剑尖:“我知晓,皇叔是无情之人,可萧煜有没有意思,皇叔与他朝夕相对,难道看不出来?若不是我做到如此地步,逼迫越家势力让步,萧煜如今还把皇叔藏在府里呢。皇叔是不是原本打算与他站在一边,从此以后都对我……避而不见?可惜了,以后我与皇叔要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我气得手抖,剑尖发颤,恨不得一剑捅死他:“混账……”
萧独不退不避,反倒握住剑尖:“上斩逆臣,下斩叛将,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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