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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勿信太子,更勿依靠太子。太子在那暗室之内,还私藏了龙袍,怕是野心难抑,欲借这次监国之机,谋夺皇位了。属下怀疑,乌邪王之死,杨坚下狱,翡炎出事,都与太子萧独脱不了干系。属下以为,太子其人,极有城府,远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我心下一凛:“何以见得,都与太子有关?你有何证据?”

“属下这段时日暗中观察,发现这三桩事,都有乌沙从中作梗。尤其是乌邪王毒发当晚,我亲眼窥见乌沙朝乌邪王的营帐中发射暗器。次日乌邪王离开后,乌沙也不见了踪影,再过几日,就传来了乌邪王死讯,随后乌顿自立为王,侵犯北境,太子得以监国。”

我心中骇然,背后升起一层寒意。

“皇上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么?你可知道,乌沙称太子作什么?属下有次亲耳听见,是‘绝主’,意为身份尊贵的主人。属下常居北境,知晓这个词只能用在魑族的贵族……及王室成员的身上。”

“属下怀疑,太子为魑族混血……且有魑族王室血统。”

我摇摇头,可萧独生母,分明是低贱的蛮妓,怎么可能……

莫非那个蛮人女子,与魑族王室有什么关系?

如若萧独体内淌着魑族王族的血,岂会愿意助我重临帝位?

“白厉,你去调查清楚太子的身世。”

……

回到房中时,萧独已经不在,却多了两个侍女,说是来伺候我就寝的。这两个侍女又丑又老,不相伯仲,看了只叫人倒足胃口,我不禁怀疑是萧独存心使坏,连个俊俏点的小宦也不肯留给我。

不过待我走进书房后的卧房,因侍女产生的不快便立刻烟消云散。

这卧房华贵而雅致,地上铺了麂皮地毯,宽敞的床榻上悬有华盖,玄底绣有日月的帷幔自上方垂下,掩住了床榻,一派帝王之气。

是龙榻的模样。

我心下大悦,遣散侍女,走到榻前,拉开帷幔,正要卧下,一眼看见榻上铺着之物,当即僵住——这竟是一件龙袍。

十二金龙,九曜,七星,半月,在我掌心一一掠过。

这是我当年命三千绣匠精工三月制成的祭天礼服,我穿着它登基,也穿着它退位……穿着它遇见萧独。如今,竟会由他还给我。

我攥住一只袖子,按到心口,深嗅了一下龙袍的味道。

有一股浓郁的麝香味,是萧独的气息。

难道这龙袍被他试过?他怎么弄来这龙袍的?我有些疑惑,但也顾不得其他,迫不及待地解开腰带,手指都激动得有些发颤。

我褪下寝衣,走到镜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穿上龙袍。

我消瘦了许多,腰身都宽大了,但龙袍加身,还是帝王的模样。我昂首,左右转了一圈,只觉头上空空如也,还是少些气势。

“皇叔,是在找这个么?”

我一惊,回身便见萧独站在门前,不知何时进来的,手里捧着一个金盘,上置明晃晃的一物,竟是那十二金旒冕冠。

我给那灿灿金光迷了眼,一时说不出话,看着萧独走到我面前,将金盘放在镜台上,双手端起冕冠,放到我头上。我凝视着镜子,见那十二串金玉珠旒自额前垂落下来,令我的双瞳熠熠生辉。

“皇叔真是帝王风范。我愿有一日,得见皇叔君临天下。”

萧独将我的鬓发拢到背后,双臂环过我身子,慢条斯理地替我系固冠的绳,我却忽觉他像在织网。一点一点的,把我缠牢。

我笑了一下:“独儿这么有心,孤都不知道怎么疼你了。”

他打结的手一停,抬起眼皮,眼神摄人心魄:“喜欢我就行。”

我胸口一缩,心慌的感觉又卷土重来了。我真的有点怕这狼崽子了。我克制着从他身边逃走的冲动,扶着额头,在榻上卧下,懒懒道:“时候不早了,孤乏了,你也早些回去睡罢。”

萧独不走,反在我身边坐下:“皇叔睡觉也穿着龙袍么?”

他身子稍倾,挡着烛火,落下一片阴影笼罩着我,虽没有大的动作,却是充满侵略性的姿态。我想起白厉说的那些画像,慌得有点胸闷,虽穿着龙袍,感觉跟未着一缕似的,谁知这会在狼崽子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我往里缩了缩:“孤待会……自己会脱。”

“皇叔……”萧独一手落到腰间,替我将玉帛腰封松了松,“你在怕我么?皇叔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说了,我与父皇不一样。”

将腰封完全解开,他又来解龙袍前襟的绊扣,解到我胸前时,手一停,按在我心口处。我心跳得快,慌的,萧独唇角却勾起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低头吻下去。他嘴唇极烫,像火星溅到了心器,我呼吸一紧,呛到口水,咳嗽起来。

“皇叔心跳得,好快啊。”

我将他一把推下榻去,把帷幔拉上了:“还不快滚,孤困了,你没听见么。”

萧独似乎甚是愉悦,喉头咽着笑音:“皇叔,夜安。”

待听见萧独脚步远去,我才松口气,有些不舍地将龙袍褪去,置于身下,一夜也未阖眼,及至天亮才入睡。没多久,又从一个荒诞的噩梦中惊醒。我睁开眼,依稀记得梦中模糊的情形,是我身着龙袍与萧独在龙椅上翻云覆雨,文武百官皆在殿上看着我们叔侄俩,而殿外魑国大军压境。我冷汗涔涔,裤子却又是一片粘腻,我羞耻异常而惶惶不安——这个梦充满了象征意味的预示。

听见外面辰时的更钟,我将龙袍藏进榻下,唤来侍女洗漱更衣。

我如今是白辰,自然要上朝,要授课,不似做太上皇那样清闲。

待我整装完毕,用过早膳出去,便见太子家令已等在寝宫门口,领我上了萧独的车舆,随他一道上朝。他精神奕奕的样子,相较之下,我却无精打采,像被妖精吸干了阳气,倚在榻上只打瞌睡。

“皇叔昨夜没睡好?”

我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睡在狼巢里,能安生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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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谋食

“再坚持两日, 待父皇离开, 皇叔便可不用起早床了。”

萧独笑了一下,将我扯过去,用腿给我做枕。这姿势太亲密,我不自在地撑起身子,却嗅到一股清凉的气味, 精神一振, 瞧见他手里拿着一枚绿色的草药香丸, 同时, 我注意到他的拇指上戴着一枚猫眼石扳指,才想起他之前送我的款式相同那枚,因他手指较我粗,扳指也大些,那日回去后便被我放了起来,再没戴过。

见我盯着他的扳指看,萧独捉住我一只手,揉了揉拇指处的茧:“那日送皇叔的扳指, 皇叔可是不喜欢, 所以不戴?”

我摇摇头, 哂道:“尺寸不合罢了。”

“那我差人去改。”萧独低下头,在我手背落下一吻,又抬起眼皮看我,似在提防我发火。我起了兴味,懒懒举起手中折扇, 挑起他英朗的下巴:“就知道讨孤欢心,这般可爱。”

萧独睫羽轻颤,他目光锁着我,一对狭长碧眸里满满是我的影子,真真是入了魔。我将他的眼睛捂住了。饶是我铁石心肠,也不敌少年人这样痴迷的眼神,况且他生得极俊,是足以祸害人的。

萧独未拿开我的手,凑到我耳畔:“当真可爱?”

“可爱得紧呢。”我知他这会不敢怎样,变本加厉,朝他唇上吹口气:“若是待会上朝,你保住了孤的肱骨之臣,就更可爱了。”

我如此哄着,却在揣测,若如白厉所言,此事有乌沙从中作梗,萧独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借刀杀人,翡炎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我只能行缓兵之计,先保住翡炎的命,再另寻他人相助。

“若保住翡炎,皇叔赏我什么?”

既然骑狼难下,我自然得继续骑着。心一横,我揪住他衣襟,笑道:“你想画孤穿着龙袍的样子……还是,一丝不挂的样子?”

萧独呼吸一凝。我放下手,他却垂下眼皮,耳根泛起红晕,像是做坏事被人抓了个正着的孩童神态,喉头颤动了几下,才启唇。

“皇叔……你是不是知晓了?”

我一折扇敲在他额上,轻佻地笑了:“光是自己乱想乱画,总比不得真人在眼前。今夜,让孤瞧瞧你画技有长进没有,嗯?”

萧独眸波暗涌,不置可否,呼吸却明显乱了章法。这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害臊了。是了,藏着掖着多久了的秘密,给我当面捅破,不害臊才怪了。但害臊归害臊,他哪能坐怀不乱?

果然,他扯了扯领口,燥热难耐似的,点了点头。

我握紧折扇,总算感觉找回了一点主动权,又在他心口一戳:“不过,要是翡炎人头落地,孤可就没那个兴致了。”

萧独抓住我握扇子的手:“我…尽力。我不便劝父皇,却可向刑部施压。”他嗓子都潮润沙哑了,“皇叔,可别食言。”

——生怕我反悔了似得。

我眼皮一跳,晚上得让白厉站门外守着才行。

“太子殿下,到皇上寝宫了。”

车舆缓缓停下,萧独将我扶起:“我要去向父皇请安,就送皇叔到此。今日大朝会,人多眼杂,皇叔要分外小心,莫露了破绽。”

我点点头,将帽冠扶正,见他掀帘,我拽住他腰带:“慢着。”

萧独回过身,我替他扣好衣领处崩开的一颗绊扣,又将他不听话的卷发理顺。萧独攥住我手腕,直勾勾地盯着我嘴唇,欲言又止。

我心咯噔一跳,不待他来索吻,便要下车。脚刚迈出,就被他猛地捞住腰拖回车中。我被吓了一跳,慌忙捂住嘴唇,这狼崽子亲起人来连啃带咬,若是脸上留了什么痕迹,等会可怎么上朝?

“独儿,胡闹也要看看地方……”

话音未落,我便觉衣领被拨开,后颈一热,沾上灼烧的热流。

我本能地躲避,被他扣住双手,按在车壁上,十指交缠。

我感到他的唇齿缓缓张开,覆上我的皮肤的先是他湿润滚烫的唇,继而是尖尖的犬齿,而后是柔软的舌,他叼住我的一小处颈肉,含在口里细细的吮吸,像发动致命的攻击前谨慎的试探,亦是在打上印记宣告他的占有。愈是凶猛,愈是小心,近乎给人温柔的错觉。但仅仅是错觉而已。我的身上沁出汗来,浑身轻颤。

我在与狼谋食。

觉察我颤抖得愈发厉害,萧独才松开嘴,替我拭去颈间汗水。

他手指一碰我,我就不自觉地打哆嗦,实在丢人得很。

“吓着你了,皇叔?”萧独拨过我下巴,“可是我下嘴狠了?”

昨夜梦中模糊的情形清晰起来,我想起自己是怎样在龙椅上任我的侄子征伐占有,我未再与他纠缠,落荒而逃的匆匆下了车。

我步行前往九曜殿,官道上人流颇多,远远望去,已然排成了长龙。上至一品,下至九品,各色官袍,车水马龙,群臣云集。

我是头一次走官道,阶梯蜿蜒而上,每阶狭密窄小,踩上去不过半个脚掌大,是为提醒在朝为官者要谨小慎微。我走得汗流浃背,体力不支,几次险些摔倒,从这儿仰望九曜殿,我方才觉得这被我进出数次的殿堂是那样巍峨宏伟,与皇权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艳阳高照,我不禁有些眩晕。

“难得举行大朝会,不知这回有没有机会进谏皇上……”

我循声看去,是个绿衣五品,满头是汗,似在自言自语,见我在打量他,便朝我拱手行礼,却不主动攀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终于体会到了身为臣子的心情。天子高高在上,是遥不可及的,若想听见下方的声音,需得走下帝台才行。我在位的几年,着重建功立业,摒除政敌,却忽视了不少应重视的问题,如今回想,实为我过于自负,未听取忠臣之言,才给了萧澜可趁之机。

不过此时,却不是倾听下方声音的时候,得解决当务之急。

我看了看四周,瞧见前方一身着一品紫色官袍的熟悉身影。任大司宪与太子太师的李修与翡炎乃是多年至交,同忠于我。

当年我还是太子时,他曾为我的少傅。他处事稳当,进退得当,这是萧澜上位并未将他除去的原因。如今翡炎有难,他定不会坐视不理,但局势凶险难测,我需得与他商讨商讨才是。

借着白辰的身份,我顺利地与李修说上了话,约定大朝会后见面。

大朝会上,萧澜宣布将监国重任交予萧独,并同时宣布了他对其他人的安排,与那日我在御书房听见的无异,不过更加详尽些。借北巡之机,萧澜升了一批,贬了一批,将他不甚信任之人在诸臣的名单中尽数剔除,才开始挑选随驾的将臣与女眷。

随驾的有萧澜的几位心腹之臣与骁骑将军,皇后乌迦,兵部尚书之女楼贵人,以及我那苦命的五姐萧长歌——乌邪王死了,魑族王廷中却还有其他王嗣可以娶她,我对此感到并不意外。

在新内侍总管的宣诏声中,五姐缓缓的走进殿中。她穿着红纱长裙,绯色罗衫,披一件雪狐大氅,露出雪白的鹅颈,梳着云鬟,看上去仍是那样高贵绝美,只是眉眼间添了几分忧郁,她怀抱着七弟取发为她做弦的箜篌,令我忆起了一去不返的少时岁月。

对比我三人如今处境,那时是多么无忧无虑啊!

我一面感慨着,一面却在盘算如何将五姐攥在手里。

如此,七弟就会更听我的话。

不如,让白衣卫半路将五姐劫走,寻个地方藏起来……

朝会散后,我迅速离开了大殿,前往宫中的司乐坊,与李修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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