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1 / 1)
上回说到罗贤本已身死,又在鬼差处求情,得以重回阳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仍然身处死囚牢中,回忆起梦中场景,如梦似幻,说不清虚实。放眼四周,黄荣等人早已离去,整个地牢静悄悄的,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
又过半晌,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罗贤心中紧张,不知来人是谁。脚步声渐近,借着火光,罗贤发现只是一个狱卒前来送饭,不免有些失望。那狱卒将一碗白饭送至死囚牢前,左右窥探一眼,见无人注意,低下头轻声说道:“恩公莫慌,小人一定救恩公出去。”说着也不等罗贤说话,径直出了地牢。
罗贤又惊又喜,喜得是终于有人来救自己,惊得是小小一个狱卒,又有什么能耐可以放自己离开。他不动声色吃着白饭,心中颇有疑惑。
吃完饭,罗贤背靠墙壁闭目假寐,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与之同时还有重物拖地之声。这声音一直到了死囚牢前方才停下。罗贤睁眼一看,见正是先前与他说话的那名狱卒,而在他脚边,则放着一具尸体。
狱卒打开牢门,将尸体拖入死囚牢中,又拿出一套衣服,对罗贤说道:“恩公且先换上这套衣服。”罗贤接过衣服,见正是一套狱卒装束,他心中疑惑,便待发问。那狱卒知其心中所惑,只是摆了摆手,道:“此地非久留之地,恩公且先跟我出了这里,然后再详谈即可。”
罗贤点头,快速除下身上的囚服,又将狱卒装束穿戴完毕。再看那具尸体,如自己一般身材,亦是蓬头垢面,只是面部早已被利刃划烂,若只看身材,几乎不可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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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贤跟着那狱卒一路往外走,到得地牢入口处,见两个狱卒早已醉倒在地,他不敢怠慢,跟着前头那个狱卒一路出了地牢。那狱卒脚下不停,径直出了衙门,然后一路走街串巷,直到一条胡同里,方才打开一扇偏门,和罗贤一起走了进去。
罗贤跟着那狱卒进了屋内,见屋中简陋,想来其生活也颇为清贫。又有一妇人出来迎接,观其服饰,也是颇为陈旧,更有数处补丁。那狱卒见了妇人,道:“快快做饭,今日我与恩公痛饮一回。”
罗贤到此时也不明白,为何这狱卒称呼自己为恩公。那狱卒又收拾了两张椅子出来,让罗贤坐了,道:“家中简陋,让恩公见笑了。”
罗贤忍不住问道:“你口口声声称呼我为恩公,我怎么却没有半点印象?”
那狱卒笑道:“恩公不知此事也是情有可原。小人名叫余甲,也是外乡人,祖籍离此有上千里。小人年满十四,便留下老母,一人外出闯荡,直到这平昌县里,才当了这么一名狱卒。”
二人正说话间,那妇人早已端来两碗清水。余甲将其中一碗递与罗贤,又道:“小人今年四十四,离家也有三十来年。俗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尤其到了年关,更是难熬。”余甲喝了一口水,接着说道:“我家那个婆娘,跟了我二十多年,虽然没给我生下一儿半女,但还算贤惠,将家里操持地井井有条。她对我说,不如请人写封家书回去,若家中老母尚在,便接了过来,若不在了,至少也能得个准信,心里一块大石也能落了地。”
罗贤听到此处,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想来自己先前替他写过家书,也算帮了他的忙。果然余甲又道:“我就是一个粗人,哪里会写什么家书,幸好在街上遇到恩公,得了一封家书,又请人送回老家,所幸老母尚在,便接了过来,在此地颐养天年。”余甲一边说着,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这时那妇人也已经弄好了晚饭,余甲便请罗贤落座,桌上摆着数个小菜,只是皆是些素菜,没有半点荤腥。余甲脸上有些过不去,对着那妇人喝道:“恩公来此,怎能让他吃这些粗食,快快弄了重做。”一边又对罗贤赔笑:“恩公莫怪,这婆娘不懂事,我让她重新做了便是。”
不想那妇人突然哭了起来,道:“我也知不能让恩公吃这些粗食,可奈何家中也无余钱,你的工钱尚未发放,我又到哪里去买肉。”
余甲见她哭泣,更觉难堪,便要去打妇人。罗贤急忙劝道:“我平日在家中,也是吃惯了这些粗食,这几道菜正合我的口味。”说着率先坐了下来,夹了一口茶放入口中,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余甲见罗贤并未因饭菜简陋而怪罪于他,心下松了口气,急忙坐了下来,又对着妇人喝道:“还不快去烫壶酒来,我要敬恩公。”妇人忙去厨房烫了酒出来,又拿来两个瓷碗。
一口酒下肚,罗贤只觉全身暖洋洋的,身上那些伤口也不再疼痛。余甲又道:“恩公这回逃出来,可有什么打算?”
罗贤又喝了口酒,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他想要报仇,却又不知该如何做起,况且在这平昌县里,黄荣和张富户可说是一手遮天,自己只要出现在城内,不消片刻,便会被重新抓走。若要出城,非夜间不可,然而一到黄昏,四门皆会紧闭,连只鸟也飞不出去,更遑论一个大活人了。
难道自己以后便只能一直躲藏在城内不成,昼伏夜出,犹如过街老鼠一般? !
可是若只能这样,又如何为自己报仇?一想起王氏被黄荣和张富户压在身下浪叫的淫态,罗贤便觉一阵怒意从心底直冲天灵盖,恨不得立刻找到三人,将他们碎尸万段。
余甲见罗贤神色不断变幻,不知其心中所想,试探着问道:“我看恩公面色不定,不知可有什么难处?”
罗贤看着他,不知该不该将这家丑说出。余甲又道:“恩公若有心事,大可说给小人听,或许小人还能给恩公出谋划策。”
罗贤思虑半晌,最终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了余甲知道。余甲得知此事后,亦是怒得须发皆张,拍案大叫。他又说道:“恩公放心,守城门的官差有小人的相识,到时让他关门时留下一条缝,恩公趁夜逃出城去便可。”说完他又想起一事,道:“恩公若想报仇,便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便是苦读诗书,待来日考得功名,当了大官,再回来雪恨。”
罗贤摇了摇头,道:“昔日我也曾发奋读书,然而至今只是一个秀才,况且即使有了功名,踏上仕途,也要不短的时间,只怕到时功成名就,这些人也早就死了。”
余甲见此,又道:“既然恩公不愿再取功名,还有一条路可走,离此百里之外,有一座荒莽山,山上有一老道,武功颇为高强,恩公若是拜入他的门下,学得一身武艺,他日亦可血刃仇人。”
罗贤大喜,道:“若真能血刃仇人,兄弟这番大恩,罗贤无以为报。这荒莽山虽在百里之外,倒也不算遥远,只是我也不认得那老道,也没有什么交情,又如何能够让人收我为弟子?”
那余甲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认识那老道,只能安慰罗贤一番,罗贤虽然有些气馁,但好在能够出了这平昌县,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罗贤在余甲家中住了几日,余甲招待地甚是殷勤。到得第三日,罗贤突然想起先前鬼差一事,急忙同余甲说了。余甲点了点头,道:“此事不难,三十万纸钱也容易。”当下便去了铺子,换了三十万纸钱,又在角落里烧了,如此罗贤方才安心。
诸事已毕,余甲便与罗贤二人悄悄到得城西,此时已是夜晚,街上早已无人,余甲对罗贤说道:“我已经和我那兄弟说过了,城西的大门并未完全关闭,尚留了一条一人宽的细缝,恩公出了城门,先向西行二十里,再折而向北,再走上百里,便到荒莽山了。”他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裹递给罗贤,道:“小人家贫,没有余钱,只能拿了一些干粮和换洗衣服,恩公莫怪。”罗贤心中感动,接过包裹,忽而跪下,对着余甲叩了个头,余甲大惊,急忙将其扶起,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就此拜别。
罗贤悄悄摸到城门处,见城门洞里空无一人,再看城门果然留了一道细缝。罗贤大喜之下急忙穿过城门,一连奔出数十里路,方敢停下歇息一会,待见四下寂静无声,头顶一轮明月如玉盘一般。
此后数日,罗贤便一直向北而行,饿了便吃干粮,渴了则喝泉水,昼伏夜行,不停赶路,终于在第五日后,到得荒莽山附近。
这荒莽山方圆百里,虽不能和太行山相比,但也足够雄伟。山上郁郁葱葱,皆是数不清的花草树木,偶有虫鸣鸟语传来,在山脚下向上望去,一条石板做成的小道蜿蜿蜒蜒,看不到尽头。罗贤看着这条深邃幽暗的小路,想着这荒莽山如此巨大,又不知那老道身处何地,一时竟起了退堂鼓,想着就这样算了。
此念一出,罗贤便再也遏制不住,干脆回转身子离开此处。山脚下有一小镇,虽然规模不大,但也有几十户人家。罗贤便在那里住了下来,想着先安顿下来再说。
是夜,罗贤便在那镇子上安顿了下来。镇子里的居民颇为热情,见罗贤孤身一人,又见其全身破破烂烂,更有不少伤痕,便在镇上找了间空屋让他权且安身。
罗贤在镇上住了几日,似乎已经忘了拜师报仇的事情,他见镇上的孩子终日玩耍,也没有什么书可读,便自告奋勇当起了教书先生,每日里教孩子们认上几个字。
时间一久,罗贤在镇子上也混得熟了,他便开始打听关于老道的事情,不想镇上的人却从未听说荒莽山上还有一个老道,罗贤听闻此言,心中一下凉了半截,心灰意冷之下,不由感觉此生再无希望。
几日前罗贤虽然也有些打退堂鼓,但在镇上住了几日之后,非但没有绝了报仇的念头,反而更加坚定。他住在镇上教书,实则是为了养伤,待得伤势痊愈,便即出发上山去找那老道。如今听闻山上并无这等人物,又怎能不让他心灰意冷,意兴阑珊。
好在罗贤又重新振作起来,他想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自己总要亲自上山看看,方才能绝了这报仇的念头。便一边教书养伤,一边准备行囊干粮,为日后上山做准备。
待得再过几日,罗贤只觉伤势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遂在一日凌晨,一人悄悄出了镇子,沿着山脚下那条石板小道,一路往山上行去。
罗贤沿着石板小道不停向上,这条小道不知何时铺就,起初一段尚且能行,到得后来,便见石板碎裂无数,脚不能踩。罗贤遂在小道旁边另辟一径而行,再行大半个时辰,那石板小道竟然直接消失在了丛山密林之中。罗贤环视四周,见自己周围皆是一些参天大树,郁郁葱葱,将天空遮去大半,光线昏暗,颇为阴森,再加上山上温度颇低,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瑟瑟发抖。
罗贤歇息了一会,正欲再度赶路,方才走出数步,突然一阵狂风刮来,随之一声巨吼犹如在耳边响起,顺着那阵狂风,一只巨大的斑斓猛虎从树后猛然跳了出来,四爪趴地,紧盯罗贤。
罗贤猛然见面前不远出现一只猛虎,不由哎呦一声,心肝几乎都要吓裂。那只猛虎体形巨大,额头一个‘王’字纹路,满嘴利齿,大吼声中,直向罗贤冲来。再看罗贤,竟被吓得连动也动不了,只能哀叹一声我命休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罗贤听得头顶一阵衣袂飘动之声,紧跟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喝一声:“孽畜,休得伤人!”罗贤急忙睁眼去看,便见半空之中,一个身穿道袍的老人,手持一柄长剑,犹如神仙中人一般。剑光闪动之中,剑尖直刺猛虎。那猛虎见了老道,怒吼一声,舍了罗贤便直扑过去。那老道手持利剑,也不与猛虎力拼,只是绕着它不断游走,间或刺出一剑,而每一剑刺出,皆会在虎身上划出一道血痕。
那猛虎看准老道,身子猛然一扑,虎爪划出一道弧线,直往老道身上抓去。老道脚下一转,轻轻巧巧避开,虎爪一下抓在一块巨石上,便听一阵山崩地裂之声,那巨石竟然一下裂为两半,一抓之威,竟是如此恐怖。
猛虎一抓没有扑中,身子也不转动,尾巴高高竖起,对准老道的方向狠狠砸了下去。老道侧身避开,虎尾一下砸在了一棵大树上,将那棵大树一下拦腰砸断。老道见那猛虎攻势凶猛,手腕一抖,化出数道剑光,就听嗤嗤声不断,那剑光犹如万千利箭一般,在猛虎身上射出无数血洞来,猛虎哀嚎一声,转头就往林中深处跑去,老道也不追赶,口中忽而长啸一声,利剑猛然掷出,速度极快,犹如流星一般直没入猛虎体内,那猛虎张口发出一声咆哮,又往前冲了数步,方才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了声息。
罗贤见那头猛虎倒地,方才回过神来,又见那老道虽然须发皆白,然则双目炯炯有神,若只观其精神,便是精壮小伙也比之不上。老道见罗贤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些惊吓,一把伸手将其拉起,道:“山中猛兽颇多,你一年轻书生独自一人进山,若是稍有不慎,只怕有来无回,还是快快下山吧。”说完老道也不再理会罗贤,转身便走。
罗贤知道这老道十有八九便是自己要找的人,急忙快步跟上。老道见罗贤一直跟着自己,回头道:“年轻人,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何苦一直跟着我,听老道一句,你还是快快下山去吧。”
罗贤好不容易得见老道,又如何会轻易放弃,他一下跪倒在地,对着老道连连叩头,又道:“前辈在上,晚辈罗贤,因遭奸人所害,落到家破人亡的田地。晚辈又得高人指点,言荒莽山中有高人,今日方才得知前辈便是那高人。晚辈不敢请前辈出手,只求前辈能够收晚辈为徒,让晚辈能够手刃仇人。 ”
老道听得罗贤的话,皱了一下眉头,道:“年轻人,非是老道不愿收你,只是老道与你素不相识,又如何知道你所说真假,若你所言不实,又是那奸佞之辈,老道再将一身本领相传,岂不成了那助纣为虐之徒,你还是快快下山吧。”说完也不等罗贤起身,足尖猛然在地上一踏,跟着身子便如那飞鸟一般,轻轻巧巧飞了起来,身子在半空中一个折转,只几下便去得远了,罗贤追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老道消失在自己视野之中。
罗贤见老道不愿收自己为徒,也不气馁,他认准老道离去的方向,开始一路寻找,只是这茫茫大山之中,想要找到老道,无异于大海捞针,又如何能够轻易找着。罗贤在山中转了大半日,莫说老道了,连下山的路都已经找不到了。此时日头偏西,天色已近黄昏,山上气温骤降,罗贤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不免冷得瑟瑟发抖,又因奔走了大半日,又累又饿,再加上体温一下降低,神智也愈发迷糊起来,只能凭着本能,在山中跌跌撞撞走着,而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又多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罗贤只觉双腿愈发沉重,犹如灌了铅一般。再走片刻,终于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与此同时,他身后那些鬼鬼祟祟的影子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却是一群鬣狗。这些鬣狗专吃腐尸,它们跟在罗贤后面,便是要等罗贤支持不住倒地时,再分而食之。
这群鬣狗在看见罗贤倒地之后,再也按捺不住,露出满口獠牙,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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