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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与云善渊在兰陵王墓前的初时之际,年少懵懂不知何为情,不懂何为愁。

他的一生注定与情无缘,无法在情字上得到圆满。不仅是男女之情,也困于亲情与友情,像是苦恼于儿女无法安妥的未来,像是看着视为兄弟的解晖其实并不与他同心。

如果他不是宋阀阀主,也就不用去担忧这样或那样的矛盾,可他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又偏偏不够冷心狠绝。于是,在他挥刀斩断这些情丝之时,避无可避地会伤到自己。

花满楼将宋缺送到了隔壁的房间里。今夜宋缺可以放纵情绪后好好睡一觉,可是明早一觉醒来,他必然还要做回那个宋阀之主。

花满楼安顿好了宋缺,在回房后就看到云善渊站在窗前,透过窗户能看到天际的一轮上弦月,宋缺的酒中之言或多或少触动了他们心底所藏的情绪。

“月终究还是故乡明。”云善渊望着上弦月,宋缺对儿女的那番忧心触动她已经尘封了很久的记忆,但她的故乡是回不去的远方。

花满楼也想起了花如令,他从背后抱住了云善渊,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小愈,你知道的,娘在我出生后不久就过世了,而人生七十古来稀,爹没能渡过七十三岁那道坎,好在他走得并不痛苦。”

花满楼没有详细说过那些年他究竟是怎么过的,他只说了前往战神殿之际,那股神奇的时空之力,让他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

但是,云善渊并不认为花满楼会选择花如令在世时离开,他舍不得花如令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毕竟穿行时空太过缥缈,在常人眼中这与死亡又有什么差别。

云善渊握住了花满楼环在她腰间的手,“你到底是怎么前往战神殿的?”

“你离开之后的第十二年,爹过世之后,我也就没有什么再留恋的人与事。西门庄主已然达到了无情化臻的境界,是他助我在侯涛山一战,使我得以有机会前往了战神殿。”

花满楼也觉得人生无常,他从未想过会与西门吹雪一战,谁会预料到那一天真的会来。“天地苍茫,我可以无所不有,但我也只有你了。”

云善渊侧头看着花满楼,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她首次提及了过去,“在我十来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就意外身亡了。我从那时起就知道,无论如何人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活着,或者说存在着就尚有希望。

因此,在身死那一刻听闻了某位剑修的残影问话,‘尔如有来生,可愿习无上剑,破万般法,参世间道?’,她选择了紧紧抓住一线生机,一线以剑入道的生机。然而,这并不容易,走得越高就发现它越不容易。

若说修身是基础,修神是悟性,而修心最难。

毕竟人在一路前行之中,遇到的所有人与事都会影响到心情变化。

这一路走来,她从执着于剑,至参透有剑与无剑,再至以万物入剑,终是破武道得天道以天地为法。这是对于剑的感悟变化,但更贵于修心。

因为即使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一句固守本心,并非是一年两年,而是直到魂灭道陨的那一刻。

云善渊知道她并非不可只身独行,但她也会想要一处心安为家,不必贪求太多,只得一心人就足矣。花满楼为她做的太多了,虽然他用心甘情愿就一笑带过,尽管他说了是想要去见识更高的世界,但他也可以选择不走上这条路。

“七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天大地大,我也只有你了。”

**

宋缺不知他的这番酒中之语牵出了三人的心底之情。

第二日,当太阳升起之后,月色下的愁绪如同从不存在一般。当然,愁绪可以随着月色而去,但是争斗不会随着月色而去。

在昨夜的月色之下,寇仲、徐子陵、跋锋寒三人潜入了净念禅院。

所谓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们本来只是想要偷出和氏璧,对于偷出玉玺之后要怎么恰当地使用它,还没有具体的布局计划。

可谁能想到和氏璧并不是一块简单的玉,它竟是含有巨大的能量。若是随身带着它,就仿佛在黑夜中点着灯笼一般,只要是习武之人就会发现他们身上怀揣着玉玺。

三人好不容易把东西偷出来,就没打算放回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们一路逃到了郊外就把和氏璧给吸收了。众人都想一见的传国玉玺就彻底化作了粉尘,再也不存在于世间了。

然而,在玉玺被盗的过程,净念禅院的和尚虽是没有见到偷盗者的正脸,可不代表没认出三人的武功路数。

寇仲本是从王世充处得到了和氏璧的线索,眼下他也不可能一走了之。就算他现在走了,但这笔账已经被记在了他身上,走到哪里都是洗不掉的。

于是,寇仲反其道而行之,他回到了洛阳城里,他倒想要看看,师妃暄能把他怎么样。徐子陵与跋锋寒也陪着寇仲回了洛阳城,经过一晚对和氏璧的吸收,他们三人有了质的突破,此刻都没有想要逃。

在进城的时候,徐子陵还遇到了一位熟人——石青璇。

虽然石青璇蒙着面纱,但徐子陵一眼就认出了她来,他们在巴陵之地有过几面之缘。今日,石青璇会来到洛阳,并非为了和氏璧,而是为了寻人。

不过,等不及石青璇说明白她要寻的是谁,一场针对寇仲三人而来的抓捕就到来了。

“寇仲,你们三人闯入禅院之中盗走了和氏璧,若是现在交出来,那么尚且不算与天下群雄为敌。”

最先前来的并非净念禅院的和尚,而是洛阳城中颇有名望的知世郎王薄。不用多说,他与净念禅院的关系必然非同一般,否则也不会如此快得到消息。

王薄带人前来围堵寇仲三人,他当街叫破了昨夜发生的事情,以如今洛阳群雄聚集的情况来看,不出半个时辰,所有人都会知道和氏璧落在了寇仲三人手里。

不管这玉玺是否代表正统,在压倒性的势力还没有出现之前,谁拿到了玉玺是筹码也是烫手山芋。关键是寇仲已经拿不出玉玺了,它已经彻底变作粉尘了。

云善渊原本在客栈中等待寇仲的消息,她也想不到昨夜在郊外竟是闹了那样一出,而今天的午饭也注定别想顺利地吃下去。

在洛水河畔,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因为寇仲三人打斗的动静实在太大,在客栈里休息的云善渊三人,隔着稍远的距离也感到了远处的变故。

当他们前往洛水河畔的天津桥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太多人。何止是王世充、刘黑闼、沈落雁等各方势力的代表人物,师妃暄、了空和尚与他手下的武僧也都在场了。无独有偶,水上又凌空而来的两个女人,一个身着黑纱,一个穿红衣,可不就是祝玉妍与绾绾。

“看来人都齐了,那么今日,我就把话说个清楚。”

寇仲被围在中间一层,他即便有了突破也不可能同时对付那么多的人,而眼下不如把话说明白了。

“你们慈航静斋与净念禅院都相信天命所归,那么我寇仲敢对天发誓,我们三人如果私藏了完整的和氏璧,那么我就甘愿承受天打雷劈之苦!这样说你们信了吗?我们真没有和氏璧。”

寇仲神情严肃,他继而讥讽地一笑,以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说到,“不信?我也真的没办法了。谁让是白道魁首认准是我藏着和氏璧。这天下也是奇怪了,一堆本该六根清净的和尚保管着象征至高权利的传国玉玺,而人人都认可一群尼姑选定的天下之主。他们真的懂百姓之苦吗?他们受过我受的苦吗?饿过肚子吗?知道官员怎么打压百姓吗?

你们凭什么能大言不惭地让我把和氏璧还回去?还给谁,还给始皇帝吗?在始皇帝篆刻传国玉玺的时候,有和尚与尼姑的存在吗?

各位都忘了杨坚是谁选的,隋朝二世而亡,杨广暴.政的时候,慈航静斋去哪里了?

对了,是来选新的主人了。

我是混混出身,没有在场的身份尊贵,但是也不傻。杨坚能够统一天下,他是站在了北周武帝一统北方的基础上。在南征北伐之际,慈航静斋就动动嘴皮子,领兵打仗的是杨素,冲在最前方的是将领与士兵。

如今,大家各自凭本事争夺天下,实话实话,谁甘心被天命所缚?我不是命好的李阀二公子,没得上苍的青睐,可也背不起私藏和氏璧的罪名。”

宋缺在听闻寇仲之语时,他就看向了云善渊。“这是你教出来的徒弟?他倒是什么都敢说。”

“徒弟?我可没收徒弟。”云善渊摇摇头,“而且,我像是这么直言不讳的人吗?”

直言不讳?宋缺可不认为寇仲是直爽之言。

寇仲提到了李世民之事,让众人知道了天命归于谁,这样一来是深深坑了李世民与李阀一把。寇仲是有情义的一面,但他也有了狠辣的一面,当断则断,他足以成为一代枭雄,而往往问鼎皇位的都是不会英雄,而会是枭雄。

花满楼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最了解云善渊的性格。今日说话的人如果是云善渊,她只会更加绵里藏针地不留余地,完全了断了慈航静斋日后再言代天择主的可能性。

当下寇仲敢于如此说,他是真的没有藏着完整的和氏璧,极有可能是这三人将和氏璧化作己用了。这从他们身上的变化就能窥见一二,只是无人会这个方向猜测。

此时,啪啪啪的掌声打破了诡异的沉默。

“寇仲啊,寇仲,你怎么敢把大实话说出来呢?”

祝玉妍先开口了,她说着却看向了徐子陵身侧的石青璇,她的眼神就一下子就变得冰冷无比。“只要你交出石青璇,那么阴癸派就全力支持你。”

徐子陵站到了石青璇前面,他听闻过一些石之轩与祝玉妍的纠葛。这世间若说人们忌惮石之轩与敬慕碧秀心,从而会对石青璇加以关照,可其中必然不存在祝玉妍。

石青璇会武功,但是无法对付祝玉妍,何况今日绾绾也来了。至于师妃暄是不是会帮他们,这一点在寇仲开口之前还有可能,现在这样的可能性太低了。

这样一来,气氛就一下子凝固住了。

“祝宗主,你又何苦为难一位后辈?如果真要算账,那也要有先来后到,该是我与你先算清当年山林里的一笔旧账,你说我如何谢谢你,让我深切感受了一把物是人非。”

云善渊的声音飘进了天津桥上。这年头谁身上没几笔要算的账,就看谁有本事能讨到了,眼下就看是她有本事,或者是祝玉妍有本事。

第三十一章

临水而立的祝玉妍脸色微沉, 在场的可能并没有几个人见过云善渊,甚至都不知道云游字善渊, 对于她与云善渊而言这些人大多都是后辈, 他们对于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只知皮毛而已。不过,今日之后恐怕是天下皆知了。

祝玉妍想过云善渊会来洛阳,却不会因为云善渊的出现就不敢往洛阳走一遭。她想要除去与石之轩有关的一切, 石之轩在乎的就是她所仇视的。

“旧账?我不过是按照圣门门规行事,石之轩既是圣门中人,他就应该遵循门规,可是他为了未断的亲缘之情犯我阴癸派,你又如何置身事外!”

“祝宗主遵从你自己的规矩, 但我并非魔门中人,自是没有道理必须守你的规矩。”云善渊没让祝玉妍改变立场, 既然石之轩负心而去在前, 祝玉妍要杀石之轩也是合情合理,但是她又为何要受连坐之罪。正如同今日,祝玉妍找不到石之轩,又何必拿石青璇出气。

“我知道魔门的规矩, 归根到底是强者为王,你我既是再遇也就别多废话了。当年, 祝宗主下手偷袭之时是十分干脆利落, 三十多年过去了,想来你的武功已经更上一层楼,今日之战也算公平了。”

公平?祝玉妍想到她此生都不可能达到第十八层的天魔大法, 所以她从来不以公平二字行事,魔门也从不以公平二字行事。

既是必然一战确实也不必多说废话。

祝玉妍凌空跃起,这时能够看清她的样貌只有双十而已,顾盼间的风情足以令绝大多数的男人为之倾倒,而她衣袖之中露出的玉臂舞动了起来。

一时之间,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在比武,眼前之景更像展现出了天下至美的妙态,宛如见到一支只有仙人降世方可舞出的惑人舞姿,蕴含着天地间某种神秘的力量。这让周遭本来想要远远避开的很多人,竟是都忘了远退的打算。

这就是天魔大法的奇妙之处,举手投足之间就能惑人于无形,而它更能让人迷失了心智沉迷于被制造出的幻觉之中。

向雨田曾经用出了道种心魔大法,那是一种夺天地造化、攫宇宙精华的玄妙功法,在极致之境,仿佛让人置身虚无之中。

相比而言,天魔大法更似幻境,在幻象丛生之中杀人于无形。

云善渊直面了这种幻境,在感受到幻境之前,她前一步感受到了天魔气的侵袭,天魔气有掠夺盗取对手功力为己用的功效。

天魔大法是一种有趣的武功,这是云善渊的直观感觉。她现在可以肯定曾经偶遇的天魔绣就是脱胎于这种功法,能够让人被笼罩在幻境之中,而人的心中若是有欲望,就能放大成为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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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时至今日,一方面是因为祝玉妍的武功境界低于她,另一方面她从来都清醒地活着,倒不是她无欲无求,而是她从不需以幻境去实现心中所愿,故而她的眼前无法生出幻象。

因此,云善渊在全面体会了天魔大法之后,她选择了最以力破力方式应对,既然天魔气掠夺对手的功力为己所用,她很想知道祝玉妍能够承受几分,几分天地之力,还有她与向雨田对战之中所生出的混沌之力。

俄顷之间,原本晴朗的天空忽而风云变色。

一股天地之气瞬间融汇到了天津桥之侧,让人顿感耳畔刮过了刚劲之风,而这股风形成了一个漩涡直冲向祝玉妍的身体之内。不知究竟是过了多久,在这阵狂风之中,祝玉妍猛咳出了一口鲜血,她的头发也一下散乱了开来,身体朝后倒去被绾绾接住了。

与此同时,刚才陷于各自幻境之中的大多人都醒了过来,他们都有些茫然不知究竟是怎么被迷惑,又是怎么清醒了过来。

师妃暄与了空和尚却是微微蹙眉,今日慈航静斋与净念禅院被寇仲的直白之语羞辱了一番,他们不可能没有半丝火气。可是和氏璧看来真的不在寇仲手里,而今日过后,他们想要选定明主尽快结束乱世斗争一事,怕是会受到不小的阻力。

如今祝玉妍败在了云善渊手中,足见世间能对抗的人几乎寥寥无几。群雄对云善渊的过往都是听过传闻,可梵清惠却是见过云善渊,更是曾经说过如果此人还活着,宋阀的立场就很难倾向慈航静斋的选择。

今日,云善渊说是为了向阴后讨一笔旧账,她何尝不是在为寇仲等人解围。即便她不明确地表示站在少帅军身后,但是有这样一位大宗师坐镇,寇仲就不是一个出身普通的混混。

师妃暄又怎么可能没看到一同前来的宋缺,梵清惠的顾忌还是成真了,宋阀很有可能与寇仲结盟,看来是真的要请宁道奇出面一争才行。只是,宁道奇能够拦住断情的宋缺吗?

即便宁道奇能赢过宋缺,可是谁能拦住云善渊。她曾在军中颇有威名,是一步步实战打出来的,即便只算一份香火情,也可能会为少帅军博得有志之士的投效。

难道天命所归的判断真的错了吗?

师妃暄眼中也有了一丝茫然,她的师尊预测错了吗?

云善渊看向祝玉妍,今日她没有赶尽杀绝,只因为她不喜随意取人性命。祝玉妍的伤估计难以再痊愈了,她能活多久取决于她能否想开。

“祝宗主,阴癸派原本与我并无仇怨,我与你本该也素无瓜葛。我们的旧账在我这里已经结清了,如果你还是念念不放,下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算我多事劝你一句,君既无心我便休,为了石之轩并不值得。”

祝玉妍深深看了云善渊一眼,值得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她早就不可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从石之轩弃她而去的那日,她就彻底不再留恋人世的美好感情,那都是骗人的谎言。她要争要斗,争得魔门的第一,与慈航静斋相斗,至少要胜过石之轩。“绾绾,我们走。”

云善渊微微摇了摇头,放下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更何况是放下一段投入至深却被背叛的感情。祝玉妍会死的,不是死在她的手上,而是死在石之轩的手上,或者说死在一份执念之中。因为祝玉妍不会放弃,这对祝玉妍而言已经不是为了复仇,杀了石之轩早就成了她人生意义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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