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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善渊听到九难狂怒的声音,她的头脑瞬间就清明了过来,向前一看,发现九难竟是去而复返,与她半丈之隔,对她怒目而视。

刚才云善渊竟是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让九难都听了清清楚楚。

原来九难也并非没有心机,她特意再度折返,趁着云善渊以为今日到此为止时,劫后心神最为放松的时刻,以摄魂之法试探云善渊的决心。谁想到云善渊是一点都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九难听到杀了康熙才天下大乱之始这句话,就是怒火中烧。清廷不乱,怎么可能复明!她又想到云善渊居然不畏惧七步夺命丹,而她已经重伤到了这般地步,根本没有时间去物色新的秀女刺客人选。

思及此处,九难再度挥出了拂尘,拂尘上的根根细毛居然像是一根根钢针一般扎向了云善渊的脖子,已经可见血丝,再一用力就能刺穿脖子。

“我看你就是对鞑子的儿子有了感情,才会忘记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九难眼神冰冷地说,“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与那四阿哥从小认识,你还去过四阿哥府上,想来接近他并不难。只要你现在下手杀了他,我就饶你一命。你说你愿不愿意,可别以为我判断不出来,摄魂一术自是能断你言语中的真假。”

云善渊看着九难,她以为刚才在佛堂中是混过去了,谁想到九难杀了一个回马枪。有必要这样逼迫她吗?刺杀不是请客吃饭说干就能干的。

可是因为一次的谎言,云善渊知道要再次蒙混过关是不行了。

摄魂之术在人无防备时就会诱导人说出真话,以九难的武功之高,是她在此世界见到的第一人。就算现在骗过了,她不可能一直提防,只要九难再次折返,趁她不备问话,那必然还是会听到真话。

与其如此,不如就坦言相告了。

她不想死,也怕死,但并不是没有骨气与坚持的人。

云善渊仿佛没感到架在脖子上的拂尘,语气平静地说,“师太想听真话,真话却往往伤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对清廷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但你让我去刺杀胤禛,他与我是患难之交,有师徒之谊,更有兄妹之情。如果今日我杀了他只为自己活命,那我就对不起自己坚持的道。”

“荒唐!他是鞑子!”

云善渊却是露出了讽刺的笑容,“谁说不荒唐呢!这荒唐之事是谁造成的?是天地会。如果没有天地会的绑架,我与他根本不会相识,也不会一起逃亡,更不会有了这些年的亦师亦友。

师太能否像个堂堂正正的大明公主,拿出你公主的气度与见识来,认清天下大局究竟如何。

反清复明,你想要复兴大明,逆流而行,你有银两吗?有军队吗?有谋臣吗?有黎明百姓的支持吗?能保障天下人的吃穿吗?一个两个都想要反清,杀个把皇帝就有用吗?做事此般没有章法,难怪大明会亡!”

九难听闻此言是直接红了眼,她的后半生都坚持着仇恨,如果没有了仇恨又如何活。

于是九难手上的拂尘直接刺向了云善渊的脖子,云善渊奋力一躲朝后退去。那拂尘擦过了云善渊的脖子,直接划破了衣领口,割断了金麒麟的挂绳。

金麒麟落到地上,九难的眼神扫过了金麒麟的背面,却是愣在了当场。

她左手长袖一卷拿起了金麒麟,面色恍惚地看着它背面的花纹,右手竟是扔掉了拂尘,摸上了金麒麟背部的花纹。

“这是金蛇纹,金蛇纹啊!”九难难掩激动地反复念叨着,然后再看向了云善渊,“是了,你的母亲姓袁,那是他的女儿。他有女儿了,他有女儿了……”

九难说到此处竟是仿佛透过云善渊看着另一个人,她面色忽而悲苦起来,“袁大哥,袁承志。你说要来西藏寻阿九。可是我知你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

九难不断地低语着,后面的话音越来越轻,眼角泛起了泪光,然后她竟是弯腰捂住胸口,嘴角流出了鲜血,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却仍紧紧攥住了金麒麟。

当九难再抬头时就对云善渊笑了起来,“原来你是他的外孙女,我该看出来的,亏我还编了这段故事。你是他的外孙女,怪得不中了化脉散,只有他有这种药,使人无法凝聚深厚的内力。中了这种药的人,一旦生产就是血崩而死,药力绵延三代。

你的母亲死得好啊!死得好!想来他定是恨自己的女儿嫁给了鞑子的大官才会下了重手。那你就去找他吧,让袁承志有本事就解了我的七步夺命丹的毒!临了,能让他的外孙女中了我下的毒,真是妙极了。哈哈哈——”

九难话音一落,笑声也戛然而止。她双眼通红地倒在了地上。

云善渊眨眨眼,这都是什么情况?

她先是拿出金疮药给脖子的小擦伤止了血,然后走到了九难身边,伸手探了探九难的脉搏。没有摸到一分脉搏,九难死了。

云善渊长舒一口气,还带着一种不可思议,这人前一刻还差点要了她的命,现在居然死了。再看九难身上伤口一共有七处,有三处在腰腹位置,这才发现腰腹、腿部、手臂都是枪伤,是被火铳打伤的。

九难带着这样一身重伤还折腾了一番,又是逃跑,又是为云善渊打通了任督二脉,又是用了摄魂术这种耗费心力的功法,然后大悲之下是气急攻心而亡了。

云善渊快速地搜了九难随身之物,除了一些碎银子,什么都没有。也就说她根本没带着解药,或者说九难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前面说什么四年后见,那就是在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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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云善渊按照九难的话做了,杀了康熙或是某个阿哥后侥幸逃了出来,能不能拿到解药对她来说重要,但对于九难来说根本不再考虑范围内。反正多死一个,九难就赚一个。九难去而复返,只是为了保证她有刺杀清廷皇室的决心。

云善渊难免生起一股郁气,她骗了九难,九难骗了她,佛堂里谁都没说真话,而现在两人都说了真话,九难却死了,她也高兴不起来。九难一死,线索全断了。

说史湘云的外公是袁承志,要解毒找他去。又是什么化脉散,才是真的导致了史湘云母亲死亡的真相,药力还持续三代人。

这些消息要好好消化。之前九难的话必然是编造的,而这番大悲之下的话才是实话,可是就不能解释得清楚一些吗。

九难得知袁承志的消息情绪如此激动,两者的关系必然不简单,怕是有一段求而不得的爱恨纠缠。

袁承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想来不是简单的人物。当年陈近南说的故人可能就是袁承志,说不定袁承志在江湖上威望很高,史湘云是他的后人,才让陈近南对云善渊照顾一二。恐怕陈近南当时就知她无法修行高深武功,也知她一旦嫁人生子就会死亡。

现在想那些都没意义了,找到袁承志才有解毒的可能。但是人海茫茫,要去哪里找袁承志?

“啊——,有贼人!”这时一位和尚跑进了院子,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九难是瞪大了眼睛,“女施主,你没事吧?这贼人,她……”

云善渊拢了拢领口,她摇摇头,看上去比和尚镇定多了,“这贼人想要杀我灭口,却是伤口崩裂了。大师,你们都没听到院子的动静吗?”

和尚连连摇头,“我们都晕了过去,听到这狂笑声才醒了过来。我就想是寺庙中来了贼人,这人受了火铳的伤,想来必是什么女刺客!”

和尚说话间,吴婆子与静冬也是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看到云善渊的衣衫被划破,再见到地上的女尼九难,那是一顿阿弥陀佛的念叨。

“行了!”云善渊呵住了吴婆子与静冬的念叨,“给我一套衣服,换了衣服就回府吧。”

云善渊最后一次看了看九难的尸体,一位当世高手就如此死了。她不是死在了火铳与内功耗尽之下,是死在了爱恨嗔痴里。

这就是江湖,不那么美好,生死一线是常态。

九难的尸体自是会有官府的人来处理。云善渊回京后,过了两天得知被刺杀的人是康熙。在去承德避暑的路上,康熙被刺客所伤,而且听起来是伤得不轻,消息都传回了京城,也让京城的气氛变得紧张而古怪起来。

太子监国,不知皇上还能否活着回京。

第十七章 (加更)

塞外,帐篷里。

胤禛守在了康熙的身边,见到康熙睁开了眼睛,他才真的松了一口气。“汗阿玛——”

康熙看见胤禛憔悴的脸色朝他摆了摆手,“快传太医,也给你快检查一下,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九难趁夜潜入御帐行刺,如果不是挑错了时机,她差一点就能要了康熙的命。

当时,康熙宣召胤禛前来御帐,胤禛的出现为康熙挡去了钻心一剑。

而后九难就被赶来的护卫击杀,单打独斗她是不怕,可是御林军齐齐上阵,而且之前康熙又用火铳伤了九难,她也就身受重伤了。

九难逃走后,康熙失血昏迷,之后高烧不退,需要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更多的药材来,但这速度却慢了几分。不过,康熙还是撑过来了。

康熙与胤禛都知道送药材的速度慢了说明有问题,但两人都不会表露出来,也不会点破这事也许与太子有关。即便无关,此事一出已经表明皇权继承的争夺已经开始了。太子不再是稳如泰山,谁都是皇上的儿子,并非只有太子可以继承大统。

“儿臣并无大碍。”胤禛左手臂伤得不轻却也不算严重,可他不是情绪外露的性子,自是不会对康熙说,伤口很痛求安慰这种话。

康熙让太医诊了脉。

太医说皇上已经挺过了最凶险的坎之后就无大碍了,而四阿哥的手臂虽没伤筋动骨,但刀口有些深,近几个月这胳膊受不得重力。

等太医出了帐,康熙留了胤禛一起用膳。“陪朕一起吃点,左右都是病患,吃的都是这些清粥小菜。”

胤禛自是遵旨留了下来,陪康熙用膳不算轻松事,不只是动嘴,也要动脑子。而他习惯了在大多时候保持沉默,少言不出错,倒是一个好习惯。

康熙先开口了,“朕记得你上次左臂受伤是在七年前,让那天地会的反贼给踢伤的,那块淤青过了好久才消了。时隔七年,又是让那前明的乱贼给伤了。它也是多灾多难了。”

胤禛面上一愣,像是没想到康熙还记得那件事,他在被绑架套麻袋时被大壮踹过一脚,正是踹到了他的左臂上,那力度着实不小,后来一路逃亡发起了高烧,手上的伤反倒没那么显眼了。

康熙见胤禛的神色就感叹地说,“怎么,你以为朕不知道?朕是你的阿玛,自己儿子受伤了,伤在哪里还会不知道?你也做阿玛了,总不会也是糊涂的吧。”

“汗阿玛日理万机,儿臣没想到汗阿玛还记得这等小事。”胤禛当然不是糊涂性子,他与康熙又有不同,毕竟康熙是阿玛,却也是汗阿玛。

康熙摇摇头,“朕再忙,自己儿子的事还是会记得的。说起七年前的事情,史家那小姑娘去年也到了选秀的年纪,谁想史鼎家的又去了,让她又要再等三年。现在已经过了一年,那你也就只要等两年了。”

胤禛听到康熙说起云善渊就提起了一颗心,而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真的脑袋一空。“汗阿玛,儿臣没有……”

“没有什么?”康熙笑出了声,“好了,你别紧张。朕难道是棒打鸳鸯的那种角色?不就是一个女子,你喜欢,朕还会拦着不成。胤禛,朕了解你的性子,你不会因女色而乱了分寸。何况史家姑娘与你有那番渊源,朕难道还把她指给别人不成。”

胤禛低下头没有说话,他不敢完全相信康熙的话,心中更是想着康熙是否有其他的深意,却无法忽视听闻此言时,心中一丝的隐秘欢喜。

可是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的思考,云善渊从未想过入四阿哥府,这一点两人之间心知肚明,从一开始就不曾改变。道不同,怎么殊途同归?那么这份稍纵即逝的欢喜就没有意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胤禛深知皇室中人根本不必懂这句话,可是偏偏他懂了,也对一人生出了不舍。不舍别离,更不舍她困于樊笼。

康熙没对此再说什么,“用过膳,你回去好好休息。这次你救驾有功,朕许你一件赏赐,想到了就告诉朕。”

胤禛当即表明他救驾从未想过要赏赐,可是康熙却是坚持,说是金口玉言,一定要赏赐胤禛,让他好好想想。

对此,胤禛没有感到高兴,汗阿玛让他提要求,这不是要让他满意,而是要考虑什么要求能让汗阿玛满意。

胤禛出了帐篷后,他还在想为什么汗阿玛硬是要给他赏赐,然后他就猛地背脊一凉。

之前,他调查过史家的情况,史鼏本来应该要继承爵位,可是并没有,而且史家的财政情况也未免差了点。史鼏又是缠绵病榻多年,袁氏在生产时病逝,怎么看史家大房都是走了背运。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其中必然有事。

胤禛查到了一点,大约是十八年前,那时史家还在金陵,史家的库房被盗,丢失了很多财物,史府内有人员伤亡,作案人手段高明,毫无踪迹。这是袁氏嫁给了史鼏后的第二年,而史家先是报案后来又撤了案。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恐怕除了活着的史鼐、史鼎外,也少有人去关心十八年前的旧事。

须知史鼏后宅非常干净,除了袁氏之外连通房也没有,那时候史鼐史鼎外放为官,整个金陵史家只有史鼏与老保龄侯。偏偏袁氏落了两次胎都没保住,直到第三胎怀了史湘云。也就是在库房被盗后,史鼏的身体情况就不好了,而等袁氏病故,他的情况就是每况愈下。

是谁想要史鼏的命,或者让史家大房不好过?

汗阿玛吗?胤禛随即就排除了这个可能,那时候汗阿玛亲政不久,鳌拜未除,朝堂上很多事根本都顾不过来,没功夫去管什么史家的问题。

老保龄侯?这可能性就更低了,因为他最爱的儿子就是史鼏,为了史鼏与袁氏的身体曾多次请旨求太医去金陵。这些也都是秘密,宫外的人很难查到,十八年过去,知情者差不多都死了。

史鼐史鼎的本事也没那么大,那就有一个可能是袁氏的仇家,或者有人不乐意她嫁给了史鼏,那个人武艺高强,非常人能及。袁氏与那样的人有关,她的身份只怕也很可疑。

其实十八年过去了,如果不是此事涉及到云善渊,胤禛也懒得去过问。反正贾史王薛四家在这次汗阿玛受伤时与太子眉来眼去,怕是已经让汗阿玛不舒服了,他们的衰败是注定的。

偏偏,这事情关乎云善渊。那么他能查到的,汗阿玛也能查到。如今,汗阿玛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许他一个赏赐,是想让他怎么做?

然而,不管云善渊的身世如何,他都做不到对她不利。

第十八章

康熙大难不死却没有急忙赶回京城,而在塞外停留了两个月,九月下旬才回了京城。

蒙古王公大臣来塞外避暑行宫觐见,看到的是气势不减当年的康熙,哪有半分病态的模样。在那之后,京城原本古怪的气氛也就烟消云散,恢复平静了。

只是,朝堂众人都知道这种平静是假象,表面的平静下是暗流汹涌,自古以来,皇权之争永远不可能平静。

胤禛之前得知九难身死时,云善渊又倒霉地被牵扯到其中。他亲眼见识过九难的功夫,当即就担心起了云善渊有无受伤。

虽是已经隔了两个多月,有什么伤能治的也早就治了,但胤禛还是第一时间约见了云善渊,这次并未约在潭拓寺,而是约在马场。

云善渊接到久违的书信,既然胤禛把地点定在了马场,那么他手臂的伤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她应了去赴约,顺势探听康熙对九难之死的口风,而这次怕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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