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二章、请援手尔虞我诈 引论战内攻外讦(1 / 1)
春日灿烂,映衬着南海子片片洼塘水泊,闪烁着奇幻金光,一丛丛芦苇水草间,獐鹿狐兔等野物成群结队,一闪而过。
马蹄声骤起如雷,将高坡上略略吐出的几点碧绿践踏成泥,十余名骑士挟弓注矢,追逐猎物,将一大群水鸟惊得鼓翼而起,高低盘翱,声鸣四野。
“我说杜头,卫帅与咱们分头行猎,您说他一个人能射到什麽猎物?”一名锦衣卫百户勒马高坡,皱着眉头说道。
“我等只是陪卫帅出来散心,至於大人收获如何,何须你邵琪操心。”杜星野端坐马上,冷冷回道。
邵琪在马上微微欠身,“卑职不敢,只是忧心卫帅安全,海子里一望无际,到处都是苇塘水泡子,万一卫帅急寻我等不着,岂不是属下人等失职。”
“卫帅早便有令,申牌後在北大红门处会合,我等遵命即可。”杜星野一带马缰,纵马而下。
“北大红门?好端端怎选了那处?附近连个人家多没有,难道是……”邵琪突然掩口,不再多言,催马赶上。
*** *** *** ***
北大红门偏东,一座崔巍官宅孤零零伫立在南海子墙北,两行归鸦“呀呀”鸣叫,盘旋上空。
“十一、十二、十三……”
宫人彩霞背倚廊柱,默默点数着空中飞鸟,消磨时间,眼角余光却不时瞥向身後内宅,“已然这麽久了,公主怎还不唤我进去帮衬,丁大人那等本钱,殿下纵然空旷多时,一人还吃得下不成!”
想到羞人处,彩霞两腿间一股热流涌出,玉面顿时升起两片红云。
彩霞想不到的是,此时的仁和大长公主殿下,非但将丁寿的本钱一口吞下,且绰绰有余。
卧房之内,丁寿赤身横躺在榻上,两腿垂在床沿,望着头顶幔帐怔怔出神。
小皇帝的亲姑姑同样一丝不挂跪在床前脚踏上,将一对沉甸甸的粉腻雪脯置在男人大腿间,她则含着那腥臊之物拼命吮吸,瑶鼻更罕见的直触到他小腹肌肤。
“唔——”螓首扬起,仁和吐出口中之物,只见那本该坚硬如铁的玉杵软耷耷水淋淋地垂在胯间,仿佛一条垂死肉蛇,尽管尺寸非凡,却毫无生气。
仁和娇喘咻咻,本得了这小坏蛋要来的消息欣喜万分,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可如今媚眼做给瞎子看,自己累得半死,那根东西还是没精打采的,抬眼见那小子还躺在那里魂游天外,不知想些什麽,愈加气闷,忍不住举手往他大腿根处拍了一巴掌。
“啪!”
“哎哟!”
仁和含怒出手,这一掌手劲不轻,丁寿当即呼痛。
“殿下,这是何意?”丁寿终於将目光转向了伏在胯间的人儿。
“何意?本宫倒要问你什麽意思?”仁和玉面含煞,雪白高耸的一对玉乳剧烈起伏着,气呼呼道:“可是嫌弃本宫老了,比不得那些年轻狐媚子,委屈你丁大人?!”
“公主何出此言,您寡居之处非比寻常地方,不能说来便来,微臣这不是一寻了由头便来慰藉闺寂麽!”丁寿一脸委屈道。
“你这个死样子还不如不来!”仁和指着丁寿胯间之物,含怒欲起。
丁寿牵住玉手向床边一带,温润丰腴的娇躯登时摔倒在他身边。
“让本宫起来!”仁和嗔怒道。
“真生气了?”丁寿把玩着一只白嫩玉乳,嘻嘻调笑。
“生气?你也配!”仁和将俏脸扭向一边,不屑看这小子的惫懒模样。
“你莫忘了,当日是你先招惹的本宫,如今若是嫌了厌了,趁早明说,咱们一拍两散,权当一梦黄粱,各奔东西。”
“殿下想春梦无痕,却不顾臣下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苦楚麽?”丁寿苦着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仁和“噗嗤”一笑,媚眼如丝,扫向丁寿两腿之间,娇媚道:“本宫却看不出你有这个心思?”
丁寿丧气一叹,“臣适才确是有些分神,可也不能全怪我啊,朝中的事你也不是不知,如今臣是落毛的凤凰,闭门思过,若挺不过去这个坎儿,怕是今後连饭辙都要丢了。”
“丢了也好,省得你再出去勾引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来,本宫养着你就是。”仁和凤目斜飞,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你养我?!”二爷真没想到自己还有吃软饭的潜质。
“怎麽,凭本宫府上几百顷庄田,还养不起你个小坏蛋!”仁和不服气道。
“养得起,养得起。”丁寿哪敢否认,只是为难道:“可身为男儿,总不能只想着吃穿用度吧,若失了掌卫差事,旁的不说,良儿的前程怎麽办,有我在总能帮衬他一把。”
“良儿?”提到儿子,仁和终於上了心,“难为你还惦记着他……”
“那是自然,自家晚辈麽。”丁寿恬不知耻道。
“不知羞。”仁和含羞啐了一声,“那你想怎麽办,那些大头巾们可难缠得很,你总该有个章程。”
“区区几个穷酸,我用一只手都能玩死他们,而今麻烦的不止在外朝,而是宫内……”
“宫内?谁?”仁和好奇问道。
丁寿一边继续揉弄着仁和胸前软肉,贴着耳朵说了一番。
仁和被他撩拨得吁吁喘着粗气,“这你可难办了,那对兄弟都是没头脑的二愣子,闯出祸来不是求姐姐,就是找娘亲,没法以常理度之。”
“说的就是呢,所以烦请殿下您帮忙啊。”
“我?我可帮不上什麽忙,本宫同张家人没什麽交情,唔——轻点!”仁和鼻腔间发出一声诱人轻吟,原来丁寿一只手沿着她柔软如棉的小腹,缓缓向下,探幽揽胜。
“别闹,勾起火来怎生是好?”仁和夹紧两条丰腴大腿,轻轻呻吟道。
“臣给殿下消火啊……”丁寿坏笑,抓着仁和的一只手探向自己权杖所在。
“嗯……”触手的坚挺火热让仁和娇躯轻颤,私密处更被那几根手指撩拨得春水潺潺,心弦荡漾。
“给……给我!”仁和这段时日心内本就憋了一腔火,如今感觉这股火愈烧愈旺,简直要将她化为灰烬。
“殿下肯不肯帮微臣啊?”丁寿手口忙个不停,却偏偏不使船儿入港,“臣心中有事,怕服侍不得尽心尽力。”
“帮……帮……都听你的!”仁和夹紧玉腿,身子渐渐蜷起,攥着火烫玉杵只向身前牵引,“好人儿,给我吧,求你!”
“谢公主殿下,臣今日定当鞠躬尽瘁。”一声轻笑,丁寿翻身压上柔软娇躯。
一声饱含舒畅欢愉又夹着满足的呻吟长长响起,两条玉柱般的浑圆大腿朝天举起,轻轻颤栗着,十根点了凤仙花汁的玉瓣脚趾大大张开,抻得笔直,似乎想要抓住空气中的某些东西……
二爷的确一言九鼎,非但将公主殿下伺弄得筋软骨酥,神荡魂醉,连进来代打的彩霞也被搞得瘫软如泥,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丁寿最後跨在公主胸前,用她那对丰满豪乳裹着玉杵往复抽耸,终将一股火烫阳精喷在这天潢贵女的娇靥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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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水陆珍馐,齐齐楚楚摆置在雅轩之内。
轩外蒙蒙细雨,润了园中蜿蜒枝蔓,池上青草,为庭轩又添了几分雅致诗韵。
丁寿立在轩内朱红雕窗前,探手伸入雨幕,感受春雨的丝丝凉寒,品味着春光中的翠意芬芳。
“草短花初拆,苔青柳半黄。隔帘春雨细,高枕晓莺长。”丁寿低声轻吟,随即摇首笑道:“好诗,配了这院中美景,连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都多了些丹青画意。”
“可惜,老夫这里却无钱塘苏小小为缇帅佐酒,怠慢之处,还请海涵。”
丁寿缩手转身,对席上华服老人施个半礼道:“国公不因丁某戴罪闲散之人而拒之千里,在下已铭感盛情,岂敢?颜再做他求。”
保国公朱晖捻须微笑,“缇帅简在帝心,一时小挫何必在意,只消风云际会,自有一飞冲天之时。”
“借国公吉言了。”丁寿并不谦辞,只是回席安坐,哂笑道:“小子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否。”
“缇帅但讲无妨。”朱晖颔首笑道。
“小子与国公府上打过几番交道,说来多有冒犯之处,国公爷不计前嫌,折节下交,足见雅量非凡,如今麽……”丁寿自嘲一笑,继续道:“丁某在朝中已是过街的老鼠,人人避之犹恐不及,国公爷此时请柬邀约,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麽?”
此等直白相问,的确出乎朱晖意料,微愕之後随即庞眉轻扬,“老夫若说与缇帅一见如故,志趣相投,缇帅想来不会满意?”
“场面话说来好听,确难让人信服。”丁寿摆弄着手中的青瓷酒杯,自嘲笑着:“丁某自问面相还未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地步,故而有此一问。”
朱晖抚髯长笑,“缇帅果然妙语如珠。”
“嘴皮子利索,心眼儿却不大,朝中既多以奸佞小人称呼,那在下不妨也以小人之心度之,求国公爷解惑。”
丁寿步步紧逼,朱晖不动声色,为自己斟满一杯酒,缓缓道:“缇帅心存疑虑,人之常情,只是为人处世,路不可走绝,话也未必定要说明,老夫今时多结善缘,只为来日行路宽敞平坦一些,有何不可。”
丁寿点头,“自无不可,只是国公官居太保,爵列上公,位分已极,小子官卑言轻,实不知晓该如何才能为国公爷铺路搭桥,其中关节,还请直言不讳。”
这小子时而直率近乎鲁莽,时而又老练圆滑,无处下手,朱晖拿捏不住丁寿脉络,举杯不语。
丁寿悠然道:“国公爷真想与小子肝胆相照,不妨坦诚相待,免得小子白承了人情,还难以自安。”
“朱氏一门世受国恩,进爵上公已历两代,老夫春秋已高,别无所求,只望世代子孙为国效命,不坠先人门风。”朱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灼灼,凝视丁寿。
不坠门风?老儿好大的胃口,丁寿心底一哂,打个哈哈道:“国公多虑,您老军中宿将,屡任要职,小公爷将门虎子,勳臣之中,谁人可以比肩,何须忧患子孙。”
“老夫既赤诚相待,缇帅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先父征伐四方,迭立战功,得宪庙加恩,将祖传抚甯伯爵升至世袭公爵,可他老人家屍骨未寒,朝中左班便弹劾先父战功多有不实之处,先帝虽加恩追封我父王爵,却明旨保国公爵只恩袭一辈,为人子者,不能保全先人诰券,老夫百年之後何颜於地下!”朱晖狠狠捶案,须髯戟张,可见内心激动。
这老儿广施恩赏於军中,屡屡对己示好,却是存了这个心思,这可是大头巾们自己把路走窄了,丁寿心中暗笑,动容道:“国公赤子之心,小子感同身受,国公袭爵十年来,朝廷委以重任,屡寄阃外之事,将来加恩子承父业,也是应有之义。”
朱晖冷笑,“老夫自知,论战功才略,远逊先父,当日先父殁时尚有言官非议,遑论於我,况先皇对袭爵一事已有明旨,若无心腹之人谏言,恐难更改圣意……”
丁寿见朱晖转目投向自己,当即苦笑道:“小子领会国公苦心,只是如今自身难保,爱莫能助。”
朱晖抚髯笑道:“缇帅何必过谦,朝堂上汹汹物议,不曾损及尊驾分毫,陛下更是重语也未加诸半句,若说缇帅失了圣宠,老夫是第一个不信。”
“可我的御赐金牌,是真真被收了上去?”丁寿半真半假地笑道。
“以退为进,先消解燃眉之急,再图後进,这法子牟斌也曾用过,只是牟帅运道不好,遇上了刘公公与丁帅,未得再进之机……”
朱晖亲自为丁寿把盏,丁寿起身谦让,朱晖压手示意无妨,“缇帅恩宠在牟斌之上,又有刘公内援,想要再进一步,却是容易得多。”
“国公不知?刘公公近日与在下有些芥蒂……”丁寿解释道。
“刘公公今时威权圣眷,早在昔年王振、汪直之上,倘若真对丁帅心存嫌隙,足下还有闲情四处游猎,赴老夫饮宴麽?”朱晖笑道。
敢情还是露了马脚,丁寿搔搔鼻子,幽幽道:“也许丁某天生没心没肺,不知”死“字何写呢。”
“自然可以,”朱晖笑得更为开怀,“只是旁观许久,以缇帅入仕种种过往来看,实不像无智莽夫。”
“国公爷真是用心良苦,在下受宠若惊。”丁寿实在不喜与这老狐狸对阵的感觉,幽幽道:“依国公之见,刘公公已然权倾朝野,所求何不诉诸於刘公,天大难题亦可迎刃而解。”
朱晖笑容忽收,“缇帅想听实话?”
丁寿颔首笑道:“实话或许不中听,却总好过假话。”
“一麽,刘公公年岁与老夫相近,实不敢说身後之事如何。”
老头儿还真敢说,就老太监的内功修为,二爷都未必能熬过他,心中吐槽,丁寿笑容依旧,“这麽说还有”二“咯?”
“二麽,老夫不敢与刘公公过於亲近。”朱晖沉声道。
“可是担心有人非议?”丁寿笑问。
“虚名虽然重要,老夫更担心的是利害牵扯。”
“哦?这倒奇了,先宣平王破女真,御鞑虏,几次大功俱是与西厂汪直合力所得,才有了世袭保国公爵,如此珠玉在前,国公怎不效仿?”
“缇帅只记得沙场风光,却忘了汪直失势後,王威宁遭人排挤,郁郁而终,前车之鉴不远,老夫怎敢妄为。”
朱晖摩挲着手中酒杯,眄视丁寿,“反观缇帅,少年英才,常侍今上左右,福禄绵长之相,来日成就不可限量。”
丁寿轻笑,“倘有幸应国公之言,丁某自不敢忘怀今日良言美意。”
“如此,老夫多谢了。”朱晖席上拱手。
“别忙道谢,眼下还真有一桩难处。”丁寿突然面露难色。
朱晖轻“哦”了一声,“是何难处,不知老夫可否帮忙。”
“国公爷可知,陛下近来龙心不畅。”
“老夫不敢妄揣圣意,只知今岁免了上元节群臣赐宴,其中内情,不甚了了。”
老狐狸!丁寿暗骂一声,嘻嘻笑道:“主忧臣辱,身为臣子,总要想法子取悦龙颜,纾解圣忧。”
“缇帅一片苦心,不愧陛下股肱,以心腹托之。”朱晖恭维道。
和这老儿说话真累,丁寿蹙眉,“国公爷,咱们漂亮话就不多说了,丁某想请您帮拿个主意,如何使陛下解颐,或者说……分心旁骛,不再纠结於某事。”
朱晖眼帘低垂,不露声色道:“缇帅随侍圣驾,当晓万岁喜好,何必求诸旁人。”
“陛下喜欢什麽我自然知道,可再好玩的把戏日日夜夜耍弄也该腻了,国公既然旁观者清,当有教我。”
朱晖眉头一跳,品出丁寿不满之意,知晓如再一味避让,闪烁其词,怕会适得其反,於是展颜笑道:“陛下不类先皇,尚兵好武,丁帅若有意,不妨在此方面用些心思。”
丁寿摆手,“没用的,陛下亲自拣选数百勇士,整日在西苑练习骑射,早已惯了,这方面当不得数。”
“那些养豹勇士俱是京中选锋,骑射功夫了得,但不知演兵布阵上,与天下武学英才相比又待如何?”朱晖笑容玩味。
“国公是说……”丁寿品咂出一些深意。
“今岁按例是武举会试之年,两京各司武学举子汇聚京师,拣拔将才,去岁陛下曾诏令武科考选之後赐宴中府,此等开创先河之举,可见一斑,缇帅如能略加变革考成之法,引得圣心关注,当不是难事。”
“变革武举成法?恐非易事。”丁寿拧眉陷入沉思。
大明朝的武举选拔可谓历尽坎坷,洪武永乐之时开国靖难功臣犹在,虽有请立武学、开武举的呼声,并未引起帝王重视,仁宣二朝当政三杨自谓四海承平,百姓晏乐,也不会提起武举之事,倒是那位冲龄即位的朱祁镇,眼见北方瓦剌势大,南疆麓川复起,於南北二京开设武学,期望培育将才,再造军功,可惜事还未竟,蒙尘北狩,武举一事再度拖延。
直到宪宗即位,内忧外患,盗贼频仍,鉴於武职世袭弊端重重,朱见深即位伊始,公布《武举法》,开创明代武举之制,可惜第一次武举竟无人应试,此後四十年间,武科举试时断时续,并非常态,录取武进士人数更不能与文科进士相比,究其原委,大明朝野间贵文轻武之风已盛,人都已三考两榜出身为正途,世家大姓子弟考中武举者,族人多不以为荣,反以为耻。
这期间也并非没有人想更改旧制,典型者便是西厂太监汪直,成化十四年汪直首开奏请武举悉如进士恩例,设科乡试、会试、殿试,旨下兵部集议,当时的兵部尚书余子俊与英国公张懋虽心中不愿,却不敢明面开罪如日中天的汪太监,大学士万安暗中定计,汪直之言可听不可行,於是兵部虽上了武举科条大略,加赐武举出身恩荣,录名勒碑等如进士科制,却在奏上内批中票拟:武举重事,未易即行,令兵部移文天下,教养数年,俟有成效,巡按提学等官具奏起送。武科三考再被搁置,此後汪直用心边事,直到贬黜南京,再无人提及此事。
弘治年间也有人上书奏请武举三年一试,并开殿试,兵部以“武举已有举行之典,不必轻易纷更”为由驳回,时隔两年恰恰又是兵部尚书刘大夏提出,将武举六年一试改为三年,但不行殿试,这三年一试的武举制度才算定了下来,正德二年武举乡试之期才过,今年正是会试之年。
正因这其中纷乱纠葛,涉及多方利益,左班官不愿武人借武举出人头地,得到与文科进士同等恩荣,世袭武职自有举官之途,也不会乐见旁人来分自己篮子里的果子,办法虽好,也得做好了开罪人的准备,丁寿未免举棋不定。
朱晖至此不再多说,他只管出主意,用与不用只在丁寿,至於成与不成更与他无干。
见朱老头神态悠闲边上看热闹,丁寿心中有气,当即抱拳道:“多谢国公开导,在下茅塞顿开。”
“缇帅客气。”朱晖谦和一笑。
丁寿眼珠转了转,故作随意道:“可惜如今文武两班弹劾如潮,丁某如芒在背,那些大头巾们素来喜欢生事,且不去说,五府之中竟也有众多跟风者,不知国公怎生看待?”
朱晖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转瞬笑容如常:“主事之人意图稍显,自有下属揣摩行事,也是常有之情。”
“国公说的是。”丁寿重重叹了口气,“看来五府主事之人定要明白事理才好,不然所托非人,长此以往怕会生出乱子。”
“此是缇帅有感而发,还是内廷之意?”尽管朱晖低垂眼帘,仍旧难掩眸中热切之意。
大明朝有实权的几位国公,黔国公远在天南,魏国公与成国公这对姻亲守备南京,定国公这一支最近几代继承人不是病鬼就是疯子,家族中长期无人担任军职,已有中衰之象,如果英国公张懋挪出位置,谁可取而代之不言而喻。
“谁的意思不重要,关键此等利人利己之举,国公可有兴趣一试?”丁寿坏笑道。
“缇帅请看,”朱晖默忖良久,忽然遥指窗外一株巨槐,“那棵老树无材无用,又挡了院中景致,老夫早有除去之意,奈何其朽而不倒,支脉盘根错节,骤然推倒,怕会牵连甚广,坏了院中布置,使某一时难下决断。”
“正德元年一场风雨,断折了许多枝蔓,看着虽是庞然大物,入土却未见深远,只要主人有心,丁某愿作提刀砍斫之人,”丁寿视线由窗外老槐转向朱晖,唇角轻抹,“但要国公相助一臂之力。”
“丁帅血气方刚,素有直勇之名,何用一老朽襄助。”朱晖温言中带了几分求恳之意,“老树虽碍眼,却伴老朽多年,有荫庇眷顾之情,缇帅当体谅一二。”
丁寿仰天长笑,“国朝初年有位叫施耐庵的才子写了一本《水浒传》,国公可曾看过?”
不知丁寿何故突然扯过话头,朱晖还是茫然点头。
丁寿贴近朱晖耳边,低声道:“那您老便该晓得,什麽唤作”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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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书刘宇府邸。
刘宇打量着眼前闲坐品茶的不速之客,迟疑问道:“缇帅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放下茶盏,丁寿开门见山,“无事,只是听闻本兵荣升宫傅,特来恭贺。”
就说和你小子没什麽交情,果然是冲这事来的,刘宇面色一变,随即笑道:“多谢缇帅,无非是万岁恩典,刘公公赏罚分明。”
听见了麽小子,老夫这官位是当今万岁与刘瑾首肯的,你来找麻烦最好掂量一二。
“将士用命这一条,本兵没有忘吧?”丁寿揶揄道。
“那是自然,参事边军校尉俱得封赏,无一人疏漏。”刘宇当着最大的疏漏人面前,侃侃而谈。
丁寿也不着恼,点头道:“那就好,再有一事要请托本兵帮忙。”
“缇帅处境老夫略知一二,只是下属多有不谙情理之徒,老夫虽为一部正堂,却不好阻塞言路,近日兵部偶有本章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刘宇上来便将自己先摘个乾净。
不好阻塞言路?你老小子蒙谁呢,当年掌管都察院时,为拍刘瑾马屁,强钳言官之口,偏遇上一个刺头儿杨南金,人家当堂脱了官袍撂挑子,闹出好大笑话,怎麽到兵部转性了,丁寿腹诽,还是强挤出几分笑容:“无关奏疏,而是想请兵部上个条陈。”
听丁寿述说完毕,刘宇当即皱起了眉,入仕三十余年,他也非是傻子,丁寿能想到的利害关系他也想得到,何况三年一试的麻烦事是刘大夏那老对头搞出来的,他避之唯恐不及,怎会往身上揽。
“开设殿试,圣驾亲临教场御幄,以此激励人心,招揽将才……”刘宇捻着下颌短须,默默重复着丁寿适才话语。
“正是,陛下常思慕太祖太宗武烈雄风,有鞭挞四方之志,选举谙晓韬略、克敌应变之将才,徵集安边守土之战策,定能迎合圣意,”丁寿振奋道:“本兵此条陈一上,必得陛下另眼相看。”
另眼相看?怕会口诛笔伐吧,还鞭挞四方之志,上一个有这想法的皇帝可是被人逮去大漠吃沙子,回来连皇位都丢了,自己若挑唆这事,皇帝八成会高兴,士林中人一准儿会指着他刘至大的鼻子开骂,国子监翰林院那些吃饱撑的读书人也不会来什麽揭帖了,估计往府门前扔的砖头碎瓦就能给自己起几座坟头,更关键的是,刘瑾会怎麽想?!
“此等美事,缇帅何不自行上陈,由圣上降旨交兵部会议即是。”
我?若不是小皇帝和自己赌气,这好事能落到你头上?丁寿强摁下心中怒意,酸酸道:“武科应试责在兵部,丁某不好越俎代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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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寿语气有异,刘宇如何听不出,他却会错了意,暗道这厮果是记恨前事,来给老夫挖坑的,哼哼,恁地小瞧刘某!
“原来如此,”打定主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刘宇微微点头,淡然道:“既依照兵部之意,此事便作罢吧。”
“什麽?”丁寿有些难以相信,这事儿是不太落好,但权衡利害,大有可为,绝对可以在小皇帝前露把脸的,自个儿白送一个好处给刘宇,老小子竟然不接着,真是给脸不要!
“本兵可思虑清楚了?莫要後悔!”
听出丁寿语气不善,刘宇也心头怒起,冷冷道:“本部堂清楚得很,武科考举之法弘治十七年才做修订,短短数年,朝令夕改,恐令天下武学应举之人无所适从,不易轻动。”
言罢刘宇端起身旁几案上的茶盏,“丁帅,请茶。”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话不投机半句多,本兵也无须来这套端茶送客的把戏,不过在下还有一言奉告。”
刘宇静待下文,丁寿一字一顿道:“本兵尽可踩着丁某肩头升官发财,但若以为如此做了还能不给我一点好处……呵呵,那丁某便不是人养的。”
丁寿放话後便拂袖而去,只留下被他混不吝的光棍劲儿惊得目瞪口呆的刘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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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三年的大明朝堂开年便可谓是异彩纷呈,锦衣卫都指挥使丁寿代天巡狩西北而归,未得嘉奖反被圣人呵斥,勒令闭门省过,朝野皆以为是锦衣帅失宠之兆,消息传开,闲散两京的科道言官们一个个登时如打了鸡血般兴奋。
自宫变之後刘瑾整肃朝堂,六科十三道的言官清流们被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复往日指天画地、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刘太监随後安排查盘天下,科道诸官未得清闲,分赴各地清查府库钱粮,往来奔波辛苦自不必说,地方上谁又愿意被人翻查老底儿,明里碍于王命不敢违逆,暗中各种下绊子使手段,绝不会少了,铁面无私严查细究伤彼此同僚和气,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刘瑾必不相饶,一时间大明言官清流们竟沦为风箱中的老鼠,进退两难。
外差难做人,留在京中的也未好过,如今想在衙门里聊天打屁白混日子是愈发难了,每日七个时辰的公事可不好熬,刘瑾用事,整饬吏治,再想借省亲丁忧这类由头违限偷懒,可要冒着被革职降级的风险,毕竟厂卫耳目消息灵通,便是托词养病,亦要有司核实真伪,内廷有旨凡养病一年以上的,俱令致仕。因托病请假及丁忧违限遭惩治的同僚故交,实不在少数。
正德朝的衣冠缙绅们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算是理解了洪武年间前辈们的苦楚,这大明的官儿是真不好当,可要就此撇下官位不做,众人又实没那个勇气魄力,毕竟科场千军万马中杀出,才有了这一身冠带,人前尊荣,岂能轻易舍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大理杨南金的殷实家底,随意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既放不下名利,大家也唯有咬着牙苦捱,可身为言官,若是都做了锯嘴葫芦,怕是连屁也不如,六科十三道上百号的言官们早憋着劲头刷刷存在,只是目标一时难寻,刘瑾是万不能碰的,毕竟蒋钦等人血迹未干,不畏权阉、仗义执言的名头说来好听,真要用命去搏,却未必划算。
如今丁寿这事一发,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锦衣卫与东厂番子并称,在人眼中也是为虎作伥的鹰犬爪牙,收拾他朝野定然乐见其成,关键是皇帝和刘太监似乎也对他失了宠信,有许多同辈投石问路,也未见获罪,丁南山反落个闭门闲住,足见此事大有可为,痛打落水狗的大好良机近在眼前,怎能错过,大家心中权衡利害,得出一个结论:弄(neng)他!
投递左顺门与通政司的题本如雪片般飞来,纷纷弹劾丁寿辜负圣恩,欺君罔上,残害同僚,骄纵不法,激发民变,杀良冒功……
有的没的,先给按个罪名再说,证据什麽的都是多余,反正风闻言事,本就是科道官们的特权,皇帝与百姓信不信无所谓,言官们自己先信了就是,只要参劾多了,假的都可成真,不信的自然也就信了。
铺天盖地的奏章攻势,没得到小皇帝的褒奖,反激起了朱厚照的逆反心态,人家丁寿爬冰卧雪,刀丛剑雨中走了几遭,没得封赏已然冤枉,岂容你们这般糟践诋毁,那家夥纵然有错,要打要罚朕不会做麽,碍你们这些吃饱撑的甚事!所有奏本留中不发,内廷传旨:近来弹劾建言者多浮泛不切,攀诬谤讪,各衙门不论可否一概覆奏,徒为烦扰,今後似此者不必覆奏……
虽未指名道姓,但近日各衙门弹劾中心只围绕一人,两榜出身的人中或有愣子,却绝无傻子,如何看不出皇帝并无严惩丁寿之心,除了少数人仍持续上本弹劾外,其余人大多偃旗息鼓,静观形势变化,不过通政司的门庭并未冷清几日,西北边镇的弹劾奏疏又接踵而至,只不过弹劾的对象换了旁人……
“给事中吴仪查盘宁夏固原等处仓场粮草糠秕浥烂、布匹窄短等项,弹劾历年巡抚管粮兵备等官,前侍郎顾佐等共一百八十八人,请查究其罪……”
“吴仪弹劾前三边总制杨一清、巡抚宁夏佥都御史刘宪、苑马寺卿车霆等人挪移借补马价银,妄费数多,恳请严究……”
“给事中安奎奏:查盘陕西边储亏折数多,并劾历年督粮、兵备等官,前巡抚都御史杨一清、刘宪等人情罪不一,俱难辞责……”
“延绥宁夏仓库历年草料多支拖欠,虚出挪移,折放禄俸诸色银万有九千三百余两,因劾接管及奏乞者之罪,自尚书韩文、都御史杨一清而下凡三十九人……”
一石都能激起千层浪,接二连三的大石头砸下来,能掀起多少朝堂波浪自不消说,大明言官们只想一门心思干票大的,让朝野上下知晓吾辈不可欺也,眼见这些奏疏所指者不是封疆大吏,便是部堂都宪等朝廷要员,身份绝对是够了,况且西北递来的奏疏上都有确凿证据,比他们翻来覆去弹劾丁寿的话言之有物得多,听起来更让人信服,更重要是遭弹劾这些人大多老病致仕,已成了没牙的老虎,一番风险评估後,言官们明智地改变了攻讦物件,口诛笔伐的人物换成了官场的前辈同僚,反正他们只要寻找一个替罪羊作出气筒,至於那个人是不是姓丁并不重要。
一时间只要名列奏疏其中的,不管是死是活,在位不在位,都遭到了言官们的无差别打击,什麽空费国帑,国之蠹虫,交接边将,中饱私囊……丁寿曾遭遇过的,一点儿没糟践,又原封不动地砸到顾佐等人头上,顾尚书这几日都不敢回衙坐堂,生怕被手下的愣头青们堵在堂上骂个狗血淋头。
不得不说,言官们发起狠来是人鬼不分,一视同仁,莫说顾佐、杨一清、韩文等人,便是诏狱中的车霆与翘辫子的刘宪都未落下,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坚决,大有皇帝不将这些人明正典刑,大家夥便以死相谏,将一腔碧血喷你一脸的架势。
“怎麽了这是?西北各镇府库糜烂至此!那丁寿为何没有上报?他代天巡狩,他巡了什麽?看了什麽?”
小皇帝咆哮着将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推了下去,上百个官儿发疯地弹劾另外几百个官儿,大明朝哪来的这等乱象,简直都成了一锅粥!
刘瑾扫了一眼散在地上的奏本,平静道:“丁寿才返京师,便连遭弹劾,想来西北内情还未及向陛下详述,至於西北奏疏所说……”
刘瑾微微一笑,躬身道:“都是历年积欠,数目虽触目惊心,也远未到动摇根基的地步,陛下英明,拨乱反正,重申法度,革新吏治自是易如反掌。”
老刘说的有道理,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朱厚照呼出一口浊气,皱眉道:“那丁寿这几日又做些什麽,还不将西北详情如实禀奏,延宕公务成何体统!”
刘瑾身子弯得更低,“陛下说的是,那小子惯常不知轻重,朝堂上受了些委屈便自暴自弃,不是纵马出游,便是饮宴宿醉,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劲头,这般不惜身体,真枉了陛下垂怜之心。”
听刘瑾将丁寿说得不堪,朱厚照颦眉不乐,“真真胡闹!朕不过让他……让他将西北实情尽快上疏奏报,再将如何处置拟个章程,他在陕西停了数月,想来有些见解。”
刘瑾躬身领旨。
“再给他带个话,此番他确是受了些委屈,朕也并非真个恼他,来日还要委以重任的,别那个小心眼的心中郁结,莫名闷出病来。”朱厚照不放心地嘱咐。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深恩似海,那小子怎敢有别的心思。”
“这话老刘你说我信,丁寿麽,可未必,”朱厚照毫无帝王威仪地撇了撇嘴,揶揄道:“那人心眼儿针鼻儿似的,朝上朕还未说什麽,他就要撂挑子不干,哪家臣子有这麽大胆子!”
“天大的胆子还不是陛下您给的,那小子是拉虎皮做大旗,一直打着您的名头行事,才会这麽肆无忌惮。”刘瑾笑道。
“照这麽说,他也不算无旨行事咯?”朱厚照挤眉弄眼地笑道。
“有旨没旨,还不是万岁的一句话麽。”刘瑾将地上奏章一一拾起,整齐摆放在案头,“陛下一言九鼎,这些奏本煌煌大言,其中是真是假您还不一言就看得出。”
“说的是,其实朕这几日就是看这些解个烦闷,交给你办,朕有什麽不放心的。”朱厚照笑着又拾起一份奏疏,才打开看了几行,抬头只见张锐又捧着高高一摞奏本小步奔了进来。
“陛下,通政司有奏疏递上。”
小皇帝的脸顿时如同苦瓜般垮了下来……
注:
光禄寺寺丞赵松归省违限,吏部据例当复职,命罚俸三月,且曰省亲丁忧养病皆托事营私,玩法旷职者也,今後凡违限三月者宥之,四五月者罚,如松六七月者逮问,八九月者致仕,十月以上者削仕籍。及吏部查奏违限者凡百四十六员以请,诏俱令如前旨,惟养病者无限令,巡按官核其真伪及已痊与否,奏请裁处,病痊起用者所在有司亦核实以闻,既而复有旨:凡养病一年以上者令致仕。
(刘)瑾以参官多而纳贿重者为称职,否则必遭棰楚械系之毒,而降黜随之,於是缙绅自相吞噬,衣冠化为豺狼矣。(这话真假自辨)
时太监汪直用事……奏请武举设科乡试、会试、殿试,欲悉如进士恩例。得旨兵部即集议以闻。於是子俊会英国公张懋等文武大臣暨科道官议之,众皆心知其不可,亦不敢违,遂议上科条大略,欲选武臣嫡子就儒学读书习射,乡试以九月,会试以三月,初场试射,二场试论判语,三场试策,殿试以四月一日,赐武举及第出身有差恩荣,次第录名勒碑亦如进士科制。初令会议时,学士万安窃计曰:汪直所言出吴绶建白,可听而不可行,然沮之必有祸,何也?武举选材其号则美,非不可也,宜有以处之。及奏上内批:武举重事,未易即行,令兵部移文天下,教养数年,俟有成效,巡按提举等官具奏起送处之。
明代武举殿试直到崇祯四年才开始,崇祯爷什麽都想管,包括亲自考核武进士,而且一改传统,让应试武举抡上百斤重的大刀,曾引得举子抗议,认为朝廷不是选将才,而是选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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