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君臣反目(1 / 1)
三位阁老连同大司农一同进了乾清宫,小皇帝对待几位还是很客气,赐坐上茶,问明来意。
几位老大人端着茶,洋洋得意地将腹中盘算说出,满以为小皇帝会感恩戴德表示几位先生用心良苦,今后必不相负等等,老哥几个再说几句感念先帝知遇之恩的漂亮话,最好再挤出几滴眼泪,大家抱头痛哭一番,多完美的君臣相得典范,谁知道……
“一半?为什么只给一半?”朱厚照大声问道。
刘健嘴中热茶险些喷出,这倒霉孩子还想怎样,强咽下一口闷气,悠悠道:“陛下,这一半已是有违成法,老臣等已是赧颜违制而行,陛下犹嫌不足,岂非贪心太过,为人君者,当更晓知足常乐之理。”
先谈祖制,现在又谈知足,朱厚照肺都气炸了,气呼呼道:“户部能给,便是朕当日无错,既然给了又不全给,作何道理?”
和毛头小子打交道就是累,一点讨价还价都不懂,天下事若都按道理来讲,岂不简单多了,李东阳暗自摇头,面上还是微笑道:“户部肯解盐引,是为解内廷供奉之急,若是给得多了,少不得有人私自夹带,中饱私囊,从中得利。”
“天家供奉,谁人有此胆量?”朱厚照不解道,“即便有人上下其手,可命有司缉拿,依法惩治便是,关盐引解送多少何事?”
“内廷采买,织造供奉,皆是内臣操办,阉竖多贪鄙之徒,见利忘义,禁之不绝,若是交由文臣采办,自无此虞。”谢迁道。
朱厚照彻底明白了,这几位压根不是反对盐引批复,是打根儿上认为只要太监掺进来,就不会有好事情。
小皇帝不能理解,从小到大陪同他的那些太监怎么就如此遭人鄙视,起码这些奴婢为他做事尽心尽力,不会推三阻四,更不会道貌岸然的同他讲那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
“依先生所说,若事事启用文职,则无贪渎之祸?”
刘健等人未听出正德语气不善,都连连点头,“正是,吾辈文臣熟习孔孟之道,读书明理,身负皇恩,必不辜负朝廷所托。”
小皇帝冷哼一声,道:“不尽如此吧,古往今来贪官之中文臣又何曾少了,文官虽是读书明理,亦尽有不守法度者,先生辈当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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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健等人霍然变色,刘健沉声道:“陛下此言谬矣,老臣闻之惊心,倘先帝九泉闻此悖论,何能安枕,老臣愧负辅政之责,无颜苟居高位,请赐骸骨,告老还乡。”
说罢刘健跪倒在地,谢迁、李东阳连同韩文随后拜伏,“臣等请辞。”
又来这套,朱厚照抿着双唇,呼呼喘着粗气,强摁下胸口闷气,还是走下御案,扶起几人道:“几位先生所说皆金玉良言,朕心顿悟,盐引之事便遵从诸位之意行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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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健几人走在宫中夹道上,个个俱是阴沉着脸。
“于乔,老夫原本以为陛下年轻气盛,难免一时懵懂,待年齿渐长,终有明理之时,而今看来,老夫错了。”
“希贤兄不必自责,陛下身侧群小环绕,难免偏听偏信,只要去除奸佞,这大明还是大明。”谢迁双手笼在袖中,目光炯炯。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刘健冷笑一声,“老夫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贯道……”
韩文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听得刘健呼唤省过神来,“阁老,何事?”
“有一件事需你去做。”刘健眼神锐利,嘴角边带着一丝冷酷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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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郎中李梦阳近日来可谓斗志昂扬,上蹿下跳向皇帝进言上疏的可不止科道言官,他李献吉若不参与其中,怎对得起文坛七子这响当当的名号。
今日户部该他当值,当李梦阳入户部值房时,诧异地看见本部堂官韩文在那里默默垂泪。
“韩部堂,这是何故啊?”李梦阳惊讶问道,他们这些文人士子都自诩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至于养气功夫有没有这么到家是一回事,可这一部正堂毫不避人地抹眼泪算哪门子情况。
“献吉来了。”韩文抹了抹眼角邀李梦阳入座,仰天唏嘘着将乾清宫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陛下果真如此说?”李梦阳也变了颜色,朱厚照的言论中透露出对文臣浓浓的不信任,让李郎中对文臣前途深感危机。
“陛下执迷不悟,国事倾颓,旦夕事耳啊,呜呜……”也不知韩文老大人是否犯了泪眼,眼泪说来便来。
李梦阳起身踱步,忽地转身,朗声道:“公为国之重臣,义同休戚,徒泣何益!下官已有定计。”
“计将安出?”韩文睁开泪眼,希冀地望向李梦阳。
“今上身侧群小环绕,蒙蔽圣听,致有此昏聩之言,倘若扫除群奸,澄清玉宇,则必然言路大开,广纳忠言。”李梦阳侃侃而谈。
“连日来谏官交相弹劾内侍,其势已成,部堂大人此时振臂一呼,倡议群臣联名复奏,固争除奸,阁中诸公皆为元老大臣,必是其议,则去刘瑾辈,易如反掌,此谓机不可失。”李梦阳颇为自得,古之名士运筹帷幄,不过如此吧。
小子,你还是太嫩啊。韩文心中讥笑,面上全是激奋之色,抖袖而起,朗声道:“献吉所言甚是,老夫年岁已高,权当以死报国罢了。”
韩文忽又面露难色,踌躇道:“只是此奏须慷慨激昂,老夫血气已衰,力不从心啊……”
李梦阳迫不及待道:“部堂若不见弃,下官愿为执笔。”
清君侧,扫奸佞,李梦阳可以预见,此奏一出,必然振动天下,李子之名士林仰望,这送上门的便宜岂有不捡的道理。
“如此有劳献吉了。”韩文颇有几分怜悯地看着这位大明才子,事若成自然少不得分润一些好处,倘事有不济,傻孩子,这奏疏可是你写的……
李梦阳这边快速备下笔墨纸砚,一边研磨,一边构思文脉,以他的意思,怎么也要洋洋洒洒数万言才好显示胸中文墨。
韩文一见便知其意,暗自摇头,出言提点道:“献吉,奏疏不可过于文饰,文过则陛下不能自省;字也不必多,否则未必有暇一览究竟,只需振聋发聩即可。”
韩老大人不愧科场前辈,一语中的,李梦阳幡然大悟,“部堂所言极是,下官省得。”
随即提笔一书而就,一篇奏疏转瞬即成。
并非李梦阳识浅才薄,实在是没有意识到此关键之处,他是弘治六年的进士,严格限定字数格式的八股取士实行不过数年,作文难免囿于一隅。
八股文制的优劣,数百年来争论不绝,这且搁置不论,《明史。选举志》将八股取士的开创者帽子扣在了明太祖朱元璋头上,这倒无所谓,反正大清往前朝皇帝身上泼脏水也不是第一回,不过后来大清国自己把路走绝了,饱受八股毒害的文人与有识之士纷纷抨击八股制度,连带这项腐朽制度的“始作俑者”朱八八也是被口诛笔伐,从前清骂到民国,再到当代历史学家,对老朱的心思各种恶意揣测,有说禁锢民智的,有说牢笼志士的,有说老朱阴鸷猜忌缚天下读书人羽翼的,等等等等,反正没什么好话。
只能说这些读书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以朱八八怼天怼地的枭雄之姿,可不在乎几个文人炸刺,看不顺眼杀了就是,何必那么麻烦,洪武皇帝的确制定了三考之制,不过取试沿用的是宋元经义,十段文结构,和八股没毛线关系,而且老朱对科举制度也不太感冒,认为举人们长于诗文鲜有实才,“朕以实心求才,而天下以虚文应朕”,洪武年间科考之事停停复复,也没个定性。相较科举取士,朱六十四更喜欢举荐制,荐举之人但有实才,不拘一格,虽工匠亦可得官。
八股文非老朱开创,宋朝就已出现,但真正把八股文取士落在实处是在成化二十三年,也就是朱厚照老爹登基那年,在王鏊、谢迁、章懋等人的不懈努力下,八股文开始了严格的程式化,格律步骤不得出差,朱八八成功替子孙背锅。
朱重八在地下翻了个身,掏了掏耳朵:你们开心就好,朕习惯了,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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