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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姨娘不敢再提女儿装病的事,又委委屈屈说起了旁的:“说起来,你跟信儿,你们兄妹俩抓周的时候,就没几个客人。信儿还好,老爷叫了几个男客。你那时候,也没人瞧得起咱们……信儿抓的也是官印呢,不比一个姑娘强?怎么不见太太们奉承他……”

谢萱轻轻按了按太阳穴,心说,真不记得姨娘这样啰嗦啊。她抓周时,薛氏尚在京城,内宅无人当家,自然少女客,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她心里烦躁,干脆侧卧于床,不再理会姨娘。

想到今日院中的匆匆一瞥,谢萱心里一阵钝痛。其实姨娘也没说错,这世上许多事情,到底是不公平的。同样是父亲的孩子,她们的待遇区别太大了。

人说,不患寡而患不均。终究还是意难平。

谢凌云并不知道白天的相遇给姐姐带来了怎样的心理影响,她被刘妈妈带回房后,吃了一点鸡蛋羹,就去睡了。

小孩子的身体很容易累,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酉时。

丫鬟见她醒了,忙唤了刘妈妈过来,麻利地将她收拾好,就又抱到了薛氏房里。

——虽然谢凌云会走路了,可是这段时间她接触地面的机会实在是少的可怜。他们似乎都不相信,她真的能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谢凌云一进房间,就发觉气氛不大对。

早早地就掌了灯,照得房内亮堂堂的。父亲坐在桌边,母亲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

谢凌云有些慌,大声道:“阿娘——”

是不是她睡得太久,阿娘生气了?

薛氏瞧她一眼,面上又露出了点笑意:“小懒虫可算是睡醒了,你哥哥寄了信过来,要给你祝寿呢。”

谢凌云恍然,原来是远在京城的长兄谢怀礼的信到了。难怪母亲落泪。

薛氏瞧女儿的神情,不觉好笑。这孩子,倒像是什么话都能听懂似的。她从刘妈妈手里接过女儿,亲自抱在怀里,指着放在桌上的信,轻声道:“瞧,这是你哥哥写给你的……妹妹……”

谢凌云扫了一眼,跟着念:“妹妹。”

这个哥哥,年纪轻轻,字倒是写的不错。

看她们母女互动,谢律悄然松了口气。今日儿子的信送过来,他固然欢喜感慨,但还算镇定。他万万没想到,妻子会这么大反应,掩面哭了好一会儿。他去安慰她,她竟然直接给他没脸。

还是乳母抱了女儿过来,琬琬才正常了些。

说起来,谢律心里不是没有疙瘩的。当初他被贬绥阳,琬琬留在京中,说是不舍得儿子,不肯随他赴任。他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比如绥阳地偏,不如京城安逸,她不想吃苦。

——原本他也没这种念头的。只是那几年,他身边只有冯姨娘和岳姨娘陪着,府里内务一团糟。他在思念妻子的同时,也渐渐心生不满。

海棠和芙蓉都肯吃苦,作为他的妻子,琬琬为什么不肯?

不过后来琬琬终究还是来照顾他了,那些往事,他也就不想再提了。

思及被留在京城的长子,谢律也有几分怅然。忽的,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觉得极好,说道:“琬琬,我知道你想礼儿,我也想。咱们现下不是不能回京吗?你想养儿子,眼前就有现成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第4章 夫子

他因太子之故被贬绥阳已有六载,多方运作,却毫无升迁的迹象,甚至连调任都不曾。回京更是遥遥无期。

他来绥阳的第二年,有了怀信。这个自小在他身边的孩子,跟他感情深厚,远非留在京城的长子所能比。

——当然,不是说他不重视嫡子,只是不如他与次子那般亲厚罢了。

怀信是个好孩子,人又聪明,可惜就亏在了出身上。若是记在薛氏名下,岂不比养在冯姨娘身边强上很多?

谢律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正要细说,却一眼瞥见妻子脸色不对。妻子蓦然变冷的神色让他生生咽下了到嘴边的话,只轻声问了一句:“琬琬觉着怎样?”

薛氏的神情早就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失态是谢律的错觉。她慈爱地摸着女儿的脸颊,好似没听懂丈夫的话:“什么现成的?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咱们阿芸,是个姑娘,什么时候变成儿子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谢凌云忙出声表示自己的存在:“爹爹,阿娘……”

“嗯。”谢律应着,女儿这一打岔,他也不好再提方才的事。干坐着有点尴尬,他便探了探身,去摸女儿软软的头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原本放在女儿头上的手滑落到了妻子手背上。

薛琬的手光滑温热,谢律不由得心中一荡。他倾身靠向妻子,声音低沉暧昧:“阿芸也一岁了,我们该给她添个弟弟了……”

窝在母亲怀里的谢凌云愣了一愣,继而尴尬袭来。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小手抱住了母亲的脖颈:“阿娘……”

薛氏莞尔一笑,眼波流转,口中却道:“我倒是想起一桩事儿来……”

“嗯?”谢律挑眉,妻子此刻提起,定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他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什么事?”

“是萱姑娘,说是今儿身上不好。相公不去看看?”

“萱儿?”谢律皱眉,想到大女儿白生生的小脸,他的那点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那我去看看吧。”

他本欲起身离去,眼光微转,见妻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想,他得说些什么再走,他笑道:“你这做母亲的,倒比我更疼她些。也罢,就去转一圈吧。这孩子聪明心细,若知道了不去看她,恐怕她是不依的。”

薛氏只是笑:“相公但去无妨。”

谢律这才离去。

目睹了这一切的谢凌云很奇怪,看起来恩爱的父母,为什么相处得这般奇怪?

略一思索,她心中就有了答案。父亲与母亲之间尚有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畸形的关系怎会不奇怪?

母亲只有父亲一个,父亲却不止母亲一人。

谢凌云望着这辈子的母亲,心里酸酸的,她知道,这种情绪是心疼。

薛氏抱着女儿,轻声道:“阿芸,娘只希望,你和你哥哥能好好的。你哥在京城,有你祖父祖母护着,会过得很好吧?”

谢凌云大力点头:“嗯嗯。”

有湿热的液体落在她脸上,她又惊又怕:“阿娘,阿娘,不哭……”

她心里惶恐,若是薛氏委屈,等她再大一些,就带母亲离开此地。

薛氏摸了摸她的头顶,声音温柔:“娘不哭,娘有阿芸呢。”

谢凌云不说话,她要练好武功,去报仇,去光大天辰派,也要保护母亲。

今日薛氏原本兴致极高,直到她看到怀礼送来的信。想到不能相见的长子,她自是难受。想到那四年,丈夫被贬,她独自一人,上敬公婆,下养幼子,还要与应对妯娌小姑。种种艰辛,只能自己一个人扛。而丈夫却接连多了三个庶出子女,她更觉得窝火。

然而她不能哭,不能闹。世情还要求她要将那三个孩子视如己出。她连她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亲自照顾,为什么将旁人的孩子当成骨肉?

今夜丈夫的提议她不是不懂,但她绝对不会答应。谢怀信由谢律亲自教养,日常用度几乎要与嫡出比肩。若真记在了她名下,将来这府里哪还有礼儿的立足之地?

况且,她自己有亲生的儿子,没必要抢别人的。谢怀信都五岁了,也记事了。这事,她是不会做的。

谢律借着月光走向西跨院。十月初的夜里,冷飕飕的。他走得快,很快就见到了西跨院的灯光。

他心中一暖,加快了脚步。

冯姨娘正在委屈,万没想到谢律此刻会过来,她又是欢喜又是得意,声音比平时更软了几分:“老爷……”

谢律摆了摆手,一脸关切:“萱儿怎么样了?可请了大夫?”

“她累了,歇着了。这丫头,心里头有事呢。”冯姨娘忙捧了茶过来。

“哦?”谢律失笑,“她心里头能有什么事儿?”

“看见芸姑娘抓周呗,她那时候小,也没……”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谢律皱眉打断了冯姨娘的话,“她那时才一岁,能记得什么?抓周这种事,又不能补上。”

冯姨娘美貌温柔,偏偏因为出身所限,显得太小家子气。这一点,她远不如薛氏。

冯姨娘更委屈了,不敢大声反驳,只能小声道:“蕙姑娘也有,就萱儿没有……”

谢蕙周岁时,薛氏刚从京城过来,就下帖子请了几位太太。谢蕙的抓周仪式虽然比不得谢芸的隆重,但也颇为热闹了。

谢律听见冯姨娘的话,不免又想起初到绥阳的不易。若不是念及谢萱真的受了委屈,他都要出声呵斥冯姨娘了。

他刚拧了眉,却见萱儿走了过来。可能是刚睡醒,脸红扑扑的,头发也有些乱。他慈爱地道:“怎么不去歇着?起来做什么?”

“听见父亲的声音,萱儿就过来了。”谢萱眼中满是孺慕之情。

这眼神看得谢律舒坦极了。三个女儿,这一个最得他心。毕竟是他第一个女儿。

“父亲,萱儿方才做了个梦。”谢萱奶声奶气,神情却十分郑重。

“哦?”

“萱儿梦到,哥哥读书中了状元,咱们还去了京城呢……”

回京城是谢律这几年来最想做的事情,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小小年纪,也知道什么是状元?”

“读书好,文章做的好,就能中状元,当大官!”谢萱仰着脸,继而又怯怯地道,“父亲,哥哥能中状元吧?”

谢律笑了一笑,心说童言童语,倒也质朴可爱。

谢萱又道:“父亲在家的时候,每天都教哥哥读书,哥哥肯定能中状元。”

谢律心里一动,在家的时候?看来,是时候给信儿找一个正式的夫子了。

“萱儿也想读书呢。”谢萱忽然说道。

谢律笑了:“你又不考状元,读什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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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又不考状元,读什么书?谢萱心中酸涩,她努力睁大眼睛,生怕眼泪掉下来,口中说道:“读书使人明理。”

她不要做别人眼里的草包。

女儿倔强而认真的样子,惹人怜爱。谢律笑道:“好,也给你找个女夫子。”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是不是?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谢萱心头巨石落地,她长长舒了口气,谁又比谁差到哪里去了?

给谢怀信找夫子是挺容易,很快就寻了一位姓吕的举人。这位吕夫子也曾入仕,但性情耿介,没几天就挂印离去,做了教书先生。谢家给的束脩丰厚,态度又诚恳,他便答应做谢怀信的开蒙夫子。

但谢萱的夫子就不大好找了。谢律请薛氏帮忙,他也不说是给谢萱找,只说先找着,给阿芸备着。

他们夫妻多年,他的心思,薛氏岂会看不出来?然而,他既然如此说了,薛氏便也就顺水推舟:“那我留意着就是了,阿芸还小呢,不急,慢慢找。要找个好点的。”

不过她心里清楚,她身为嫡母,庶女的教养问题,自然是要上心的。

谢律一噎,也不好再反口,只能一笑,说道:“先找着吧。”

薛氏应承下来,但很快,她就被其他事情分去了心神。

京城遥远,给京城各亲眷家的年礼都得提前备着。来往官员上下级的礼品,也该准备了。

只有谢凌云不大明白,她才一岁,就要请师父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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