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残花之殇·铸月于归(1 / 1)
素净的禅房纤尘不染,一面方桌,一把木椅,一张小床之外,只有一座占满了整面墙壁的大大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分类有序。
晰透的阳光从支起的窗棱里洒落,隆冬里的这一刻,屋内依然暖融融的。只着一件单薄僧衣的女尼埋头书案前,握笔的秀手纤细修长,肤色比正在落笔的纸张还要白皙。她神情凝肃全心贯注,寒星般的眼眸注视于笔尖,时而深邃而锐利,在审视着一笔一划的正与误,好与不好。时而落寞悲恸,不知在迷茫地渴望着什么。二者合二为一,直至将秀丽的面容取而代之于一种安宁温馨。
阳光正洒在半边婀娜俏丽的香肩,仿佛为她披上一层圣洁的金辉。
两页工整细致的小楷写完,柔惜雪轻吁了口气,小心地默念一遍纸上字迹,再细看绘制的图形无有缺漏,才唤来门口等候的小童吩咐道:“去请你屈师叔来”
屈千竹落发修行,相貌平凡,性子温顺,不以外物为喜,平日里大门不迈,在江湖上名声不显,在天阴门里却被赋予与前辈们共同看守藏经阁之职。一向温娴的女子这一趟来时却有些兴致冲冲,一路快步小跑。
“掌门师姐。”屈千竹耐着性子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书桌上已整理清楚的纸页。
“你来。”柔惜雪嫣然一笑,颇为自得又似了解一桩心愿地喘了口气,拿起三十余张长卷道:“都编写好了,你拿去整理成册。”
“天阴门之幸。”屈千竹合十一礼低念佛号,珍而重之地接过道:“掌门师姐,这本精要是您呕心沥血之作,今后弟子们若要研习,是否有甚要求?”
“没有。”柔惜雪淡淡笑道:“左右是些江湖经验,只要是天阴门弟子均可研习。若今后有弟子得了新的经历,这书上没有的随时当补足才是。”
“掌门师姐深明大义。”屈千竹诚心礼赞道。
“其实,若祝师妹肯出一份力,这一本精要必能更加完善。可惜……”柔惜雪黯然摇头,缓缓道:“算了,她不会把心思放在这里了。”
“掌门师姐……”屈千竹欲言又止,终于缓缓道:“小妹不敢多嘴,惟愿有一日祝师姐能幡然醒悟,明白掌门师姐的苦心,能为师门效力。”
“住口。”柔惜雪声音淡淡的,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师门待她不薄,她却胡作非为,为一己之私害死了几位师妹,罪孽深重。还能容她在门派里已是法外开恩!不许再心心念念她的好!”
“小妹遵命,今后再不敢了。”屈千竹嗫喏低头,不敢与柔惜雪对视。
“对不住,我不该骂你。错的不是你,是她……她本事远胜于我,天阴门本该由她来执掌的……可自打她回了一趟家之后,就变了,就彻底疯了!”柔惜雪黯然失神,蹙紧的双眉,悲凉的美眸与长长的叹息声,竟有无限的惆怅不满与怨恨。思绪更是飘回了长远之前,早已发黄的时光。
父母早亡,身世孤苦的女孩被带回了天阴门。门中俱是女子,慈眉善目,清净淡雅,没人逼她做什么,也没人要求她为有救命与再造之恩的门派付出什么。
柔惜雪感恩知恩,早早就立下为天阴门奉献一生的誓言,于九岁那一年落发剃度,遁入空门,以全舍身为门派的信念。
天阴门里人人视她为下一任的领军人物,无论是沉稳内敛的性子,大气磅礴的处事,天赋惊人的修行,还是及时一头青丝尽去,依然妩媚多姿的绝色容颜。
由表及里,都是一副响当当,引人注目的未来掌门模样,大衬天阴门燕国第二,天下第三的顶尖门派身份。
柔惜雪并未因称赞,艳羡甚至是许多豪族公子,乃至世间顶尖人物的垂青爱慕而得意忘形。恪守严规,一尝心愿已成她深深刻印在骨子里的宗旨。
天阴门的平静与波澜不惊从那个更加惊才绝艳的师妹入门开始,一切就被打破。
“这位就是大师姐吧?小妹祝雅瞳见过大师姐。”比柔惜雪还年轻些许,却更加美丽大方,雅致得难以形容的少女笑吟吟地一福。
柔惜雪略微失神,忙回礼道:“见过祝师妹,早就传言你要来,今日终于见到了。祝师妹能加入天阴门,门派之幸!”
“师姐的大名扬于四海,如雷贯耳,小妹三生有幸才是。”祝雅瞳说话时清澈如湖波的眼眸始终直视对方一片真诚,更让人舒服到心底。
她的性子活跃跳脱,远比严格的柔惜雪更受同门的欢迎。她的家世更是无可比拟,随手赠予的便价值不菲,加上远超旁人的眼光,天阴门中俱是女子,也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对外物不心动。短短三日,祝雅瞳便与天阴门上下混得脸熟,与师妹们打成了一片,俨然成了同门弟子中更具权威,更得人心的领军人物。
柔惜雪轻笑着。
师姐妹们在院中聚会谈天说地,可仍坐在主位的自己已不是主角。所有的光环都落在祝雅瞳身上,听她妙语如珠,看她巧笑嫣然。祝家的小公主似乎得了上天所有的眷爱,不顾一切地将能够找出的美好都加诸于她身上。余人除了众星捧月之外,无不黯然失色。
连足够惊才绝艳的柔惜雪都一样!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人这么比了下去,未来掌门的位置摇摇欲坠。柔惜雪并非心胸狭窄的小人,虽有些失落,可眼见如此强援入了门派,今后一门两位巅峰高手可期,心中还是喜悦与欣慰占多。祝师妹无论哪一方面都强于自己,天阴门若由她来统领,当比自己拥有更加光明的未来。而是不是掌门并不重要,为门派出力并非一定要是掌门才行。——天阴门的恩义在她心中已不可动摇。
唯一不满的,则是门派对祝雅瞳宠爱得过了头!她为人也好,并没有仗势欺人提出出格的要求,可天阴门二弟子的席位还是落到了她身上。——于门规相悖!这不算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可对一名小姑娘太过偏溺,也不太对。
“大师姐,你的愿望是什么?”师妹们谈论了一轮,话题终于引到了柔惜雪身上。
“我呀……天阴门为我传道,授业,解惑,恩重如山。我只想着今后天阴门能更加发扬光大。”柔惜雪轻笑着,难得地一脸憧憬向往,语声坚定。
“咦?大师姐,小妹冒昧一句,天阴门毕竟是佛宗,若是争斗太多,是否违背了门中本意?”祝雅瞳有些不解,或许也是问出了心中所惑。
“人生于世哪能不争斗?谁也躲不开。即使你不想与人争,挡了他人的道路,旁人自然来与你争。普天之下门派林立,唯有天阴门一家全是女子还能让世人仰望。我在想呀,这世间待女子总是不公平些,天阴门若能延绵千秋万代,也是福泽天下女子,少让她们受些欺凌。历代咱们天阴门偶有衰弱,也不乏人欺上门来。现今若有机会,当争一争,抢一抢,这是件大善事。其中难免因争斗犯了罪业,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既已出家为尼,一人承受了罪业也没什么。”柔惜雪洒然一笑,揪着衣袖,胸臆大畅道。
一席话说得祝雅瞳肃然起敬,起身一礼道:“师姐壮志,小妹诚心佩服。”
“没有没有,我很佩服你呢。”柔惜雪赶忙扶起祝雅瞳与她携手坐下道:“师姐从不妄自鄙薄,原本在门中不做第二人想。可你比师姐更出色,将来咱们同心协力,必然能更振天阴门声威。”
“小妹谨记在心,愿辅佐师姐,报效门派!”
“谁辅佐谁还不一定呢,其实我真的不在乎,你不必防着我,只消是对门派好就成。”
敞开心扉的彻谈之后,祝雅瞳说到做到,对门派尽心尽力。借着祝家无边的资源,天阴门蒸蒸日上!
可一切都在祝雅瞳十六岁那一年戛然而止!那一年,她被族中召回,那一年,她忽然有了腹中的宝宝……
“嘘……”祝雅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放开捂住腹部的双手。小腹微微隆起,还有她脸上怜惜,心疼,满足的神情,柔惜雪无法想象正值青春,艳冠天下的师妹怎么有了巨大的变故。只有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从今往后,师妹变了。
“师姐,你什么时候有的小宝宝?”郁韶蓝惊喜问道,望向祝雅瞳的眼眸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不要说出去啊……”祝雅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双手连挥道:“我谁都没敢说呢,让家里人知道了非得打死我。这一趟是请你们来帮忙的!”
“是哪家公子这般有福分得了师姐的心?”女子的八卦之心更胜一切,要事被抛在了脑后。苏竺灵摸摸隆起的肚皮,万分好奇地问道。
“现在不能说啊,总之,这个孩子我心爱得紧,万万不能出事,待孩儿生了下来我再慢慢告诉家中长辈。你们帮不帮我?”祝雅瞳愁眉苦脸,可怜巴巴地问道。
“帮啊,这事儿不帮天理不容!”
“师姐平日照拂我们这么多,当然要帮。”
少女们热血上头,纷纷挺起胸脯,仰起俏脸,一副仗义相助,万死不辞的模样。唯有柔惜雪满腹狐疑,始终盯着祝雅瞳。提气腹中孩儿的父亲,她脸上那强行压抑,一闪而过的愁苦怨怒逃不过柔惜雪的眼睛。——自入得房来,她甚至始终不敢与自己对视!
“师妹,你先告诉我,这个孩子是谁家公子的?你是不是惹了什么大麻烦?”柔惜雪寒声问道。同门理应为同门出力,可不能就此不明不白。若是稀里糊涂地踏入深坑万劫不复,又是谁的责任?
大师姐发话,余人不敢吭声。祝雅瞳抿了抿唇,抬头直视柔惜雪道:“不是什么大麻烦,麻烦只在小妹一身。小妹只是想孩子出生之后立刻送走免惹是非,可是生产完小妹身体虚弱实在办不到,只好请各位师姐妹们帮衬一二了。”
“师妹,不是师姐不愿意帮忙,可你还没有回答师姐的问题。在这里的都是自家师姐妹,我现下就可以立誓:师妹的秘密我柔惜雪严守一生,若有半分泄露,死于刀剑之下!”柔惜雪目光灼灼,温柔又坚定道。
祝雅瞳小心滴捧着肚子缓缓起身,微笑着道:“我没有必要什么都说出来!师姐,小妹还没有求过人……可是……无论小妹做错了什么,孩子只是孩子,他在小妹的肚子里安静地长大,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他是无辜的。何况,小妹并没做错什么,有些事说出来了反而不好。师姐,这一回,小妹求您帮这个忙,有您坐镇主持,孩子一定能平平安安。”
她本就艳冠天下,初为人母时柔弱与爱意泛滥的模样更加动人心魄,任是铁人见了也要心软。可柔惜雪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仿佛一块严厉得不可融化的万载寒冰:“你说出来,我会酌情考虑。你若不说,我无法帮你,师妹,请你体谅师姐的苦衷。”
祝雅瞳凄然一笑,低头看向小腹,无限爱怜地用玉掌轻抚几下,旋即抬头道:“小妹明白。小妹也不强求,师姐既有苦衷,还请离去。”同样地一步不退,同样地果决到毫无回旋的余地。
“我不会让你乱来的。”柔惜雪定定地望着祝雅瞳,终于失望地摇摇头转身离去。她清楚从那一刻起,两名原本情谊深厚的绝世女子,再也回不到从前。
“你还不是掌门。”祝雅瞳讥诮地笑道,不知是在嘲讽柔惜雪,还是发泄自己的无奈与苦楚。
回了天阴门,柔惜雪恪守着自己的誓言并未向任何人再透露此事。可她一直关注着几位师妹的动向,每当她看着郁韶蓝与苏竺灵时,师妹们总是低头避开她的目光。柔惜雪明白,她们还是答应了祝雅瞳。
世上没有多少人能拒绝她。平日给的恩义,她亲切而优雅,温暖人心的笑容,这一切本该用来团结门派里的每一个人,却被祝雅瞳用来为了一己之私,笼络人心。柔惜雪捏紧了拳头,暗恨自己无能为力!
虽被排斥在外,柔惜雪还是放心不下,始终暗暗盯着几位师妹。在祝雅瞳生产日期将近时她们整装出发,柔惜雪也悄悄跟了出来。
没有祝雅瞳的接应安排,柔惜雪进不了祝家,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目瞪口呆地看见无数陌生人进入了祝家。产房里传来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整个祝家都乱了起来。
借着大乱,柔惜雪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只见面色苍白的祝雅瞳在襁褓中婴儿的脸上亲了又亲,终于决然回头倒提着长剑大喊道:“快走,快走!”初为人母的少女疯了一样地挥剑,摇摇欲坠的身子渐渐站稳,握剑的手越发稳定,坚毅的双目射出熊熊怒火,娇俏柔弱的身体更是挺拔如山,仿佛天崩地裂也不会后退半步!
“谁想过去,先杀了我!”
柔惜雪无法想象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哪里来的勇气,她震撼地看着祝家血流成河,看着师妹们突出重围,纷纷带伤,甚至有人倒下。她死死地捏着拳头,几次握上剑柄又几次松开,喃喃低声悲鸣道:“官军!怎地有官军!”
心中天人交战,柔惜雪最终没有动,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再悄悄离去。
一路上浑浑噩噩,官军的出现打消了她最后一丝恻隐之心!师门与师妹,终究师门更重,她不能参与进去再去蹚浑水。柔惜雪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师妹的孩子会有这么多人要置他于死地,更引发了官军前来!助拳的师妹们,也一定没有想明白吧……
两月之后祝雅瞳再回山门,一切已然物是人非……跳脱的少女洗净了铅华,变得沉默而忧郁,更好像一瞬之间长大了,双目间徘徊着看透世情的哀戚与愤怒,生生拒人于千里之外。
前去助拳的五名师妹一个都没有回来。郁韶蓝与苏竺灵倒在了祝家里,而唯二能够突出重围的韩彤与崔芷秋再没有出现过。
“韩师妹与崔师妹呢?”又过了三月,柔惜雪再也忍不住心中犹疑,向祝雅瞳质问道。
“死了。”更加美艳的少妇淡淡道。
“是你杀了她们?就为了你的孩子?”柔惜雪语声发颤,不敢相信温婉的祝雅瞳这么心狠手辣。
“我有罪。”祝雅瞳虽有哀伤不忍,可毫无悔意,寒声道:“你也有罪!若你肯相帮,局势一定大为不同。我害了她们,你又何尝不是?我恨我自己,也恨你!”
“你……你……”柔惜雪怒极,一时找不出词来骂出口,期期艾艾道:“你疯了么?你疯了么?我要禀告师门,将你治罪!”
“去说吧,又有何妨?”祝雅瞳一挑柳眉,分明已不将身外之物放在心上,无限悲凉道:“我的心头肉已经掉了,心也死了,我根本无所谓。不过提醒你一句,上上下下我已打点清楚,你把嘴闭严实了,不要惹来杀身之祸。”
“你一定不得好死,一定不得好死!”柔惜雪落下泪来,凄厉咒骂道。
“不会的,愧疚也好,悔恨也罢!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我舍不得死!”
祝雅瞳走了,头也不回地离开天阴门游历江湖,不久后就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天阴门的女煞星入了世,【迷蛇梦眼】的名号传得沸沸扬扬。
一年之后,燕皇殡天,新皇登基。柔惜雪猛然想起传说之中,关于燕国皇室修炼功法的种种流言,再忆及祝雅瞳死死不肯透露孩子的身世,以及在祝家出现的官军,忽然明白了什么。
窥得惊天隐秘,柔惜雪心慌意乱,对祝雅瞳的恨意稍减,但不久之后一点怜悯又去——是你,就是你,你引来的灾祸,怨不得旁人!涉及皇家密室,柔惜雪无法确信天阴门会不会惹来无妄之灾!——新皇刚上位根基不稳,历任帝皇在此时总是疑神疑鬼,患得患失,也是皇朝最为动荡,人人最朝不保夕的时候。
为稳妥起见,柔惜雪也选择了出门游历远行。祝雅瞳已经垮了,天阴门不能垮,只要我柔惜雪在,门中就有希望!
思虑至此,柔惜雪才回过神来。当年的尘埃已落定,往事不能再回头,时光已久远,是是非非已无法分说谁对谁错,也已不重要了……死的人已死,活着的人仍需活下去完成自己的夙愿。或者等若干年之后,当世的人化为腐土,埋藏的秘密大白于天下,是非功过才能任人评说。
只是当年曾敞开心扉,一同立下志愿的师妹,再也没有回到从前。她的所作所为全是一己之私,让柔惜雪失望透顶。而本应兴盛的天阴门也失去百年难得一遇的良机,依然站在从前的位置上,仰望着头顶,俯瞰着脚下。
她豁然起身向屈千竹道:“陛下有旨,我要出门一段时日,你们在门中严守山门清规,若有疑难等我回来再行处置。”
“是!掌门师姐,陛下的旨意要做什么?可要人帮忙么?如今门中人手不足,若有用得上处,小妹愿往一行。”
人手不足!柔惜雪心中一痛,又忆起死去了的五位师妹,面上不动声色道:“不用,一些小事,但是不能说。”
柔惜雪捞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斜扎于背,心道:我去解决所有的后患,还天阴门一片清净!
燕国长安城,狄府里栾采晴静坐品茗,闭目沉思。
自狄俊彦死后,狄府再没有了男主人。从前门庭若市的热闹府邸清净了下来。不仅阿谀奉承者不再来,连些不清不楚的闲杂人等也不见踪影。风流名声在外,时常招摇过市的栾采晴也变得深居简出,只守着一片逐渐破落的狄府。
美眸闭上又睁,在墙上巨大的地图左右流连一番,又再合上。计划在脑中演了一遍又一遍,总觉还是不够,总还想找出一丁点的破绽与疏漏。
祝雅瞳是个完美的女子,武功心计几无可趁之机,幸好世上还有一个吴征!蛇蝎美妇之间的深仇大恨因吴征而起,也将因吴征而了解。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主人,天阴门柔掌门来访。”通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房中的寂静。
栾采晴睁目起身打开房门,亲自去迎。远远望见柔惜雪虽单掌竖在胸前,双目却炯炯发光,如同两团烈火在燃烧。
“柔掌门来得好早,请进。”栾采晴目光一亮,对柔惜雪的样子十分满意!情不自禁大大张开双手,像欢迎战友一样送上个拥抱,挽着她的手一同入府。
“事关重大,不得不加倍慎重些。”柔惜雪始终保持着礼佛的姿势,对栾采晴过于亲昵的举动并不抗拒。
“还是柔掌门大气些,不像我一个小女人,就爱计较私怨。”栾采晴笑吟吟地,明眼人却都能感觉到一丝忧虑与不安。
“说起来,贫尼还不知道公主因何与祝师妹结怨。怎么仅是私怨么?”柔惜雪有些意外地抬头,双目里都是疑问。
“对呀,她又漂亮又风光,谁看了能高兴?本公主就是不高兴!”栾采晴避重就轻,撇了撇嘴道:“柔掌门不必担忧,一个女人而言,不高兴就是头等的大事,不想方设法高兴起来不会善罢甘休的。”
“贫尼失言,公主恕罪。”
“无妨的。柔掌门请看。”栾采晴指着墙上的地图道:“这一趟皇兄派出了精兵强将。明面上太子领衔,去处理三国之间明面上的事务。暗中对付祝雅瞳则由本公主领衔,一旦确定动手,太子那边也要相帮。凉州一带大家都熟悉,这次会盟就在孤王山。”
地图绘制得精细详实,柔惜雪一边细看一边问道:“贫尼还有一事不解,秦皇是否会依约就范?他大可不必言听计从。”
“会的会的,这个柔掌门不知道,但是他会的。”栾采晴吐出口长气,像是碰到件喜事一样,终于开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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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征找屠冲诉了苦表了功,又到赵立春处转了一圈聊了会儿天。时刻已晚,不敢再去天泽宫,依着屠冲的吩咐离开后宫。进后宫就是有事没事为了找屠冲和赵立春,吴征成功为自己贴上一枚大好的标签,自然要保持下去。
披星戴月回了府上都已到了子夜时分,厅里灯火通明,吴征嘀咕着难道又有什么大事推门进去。
祝雅瞳扬了扬手中信笺道:“大事,赶紧来看。”
申时过戌时刚至,一人黑衣,头戴金面,乘豹羽鵟至莽梧山,内功深厚震荡群山,疑忧无患!字迹草草写就,应是十分匆忙赶着送来。远在青衣郡,五个时辰不到就能送至成都,祝家也是动用了全力。
“就知道又出事了!”吴征展开扫过,皱起眉头道:“忧无患出现了!”
自朝中剿匪伊始,祝家的力量就暗中一同发动。他们不与贼党照面冲突,只管监视被官军杀散的贼党逃往何处。莽梧山作为贼党聚集的据点,虽是三三两两地前往,可庞大的信息汇总在一起,还是被祝雅瞳暗中挖了出来。
贼党最后的老巢被掌握在手里,祝雅瞳与吴征费了好大的耐性才没发作起来一举剿灭。主要还是考虑到忧无患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暗香零落在大秦境内十不存一,已经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杀光了忧无患再也不会露头,反而留下一个巨大的隐患。
“能骑乘豹羽鵟,还有一份了不起的修为,九成九是他了!可惜不能进入山洞看一看,搞不清楚内里发生了什么。”能长时间趴伏上山谷里监视洞穴不露行藏,已经难能可贵,再要悄悄进入只余一条甬道的山洞,连祝雅瞳也做不到。
“若真是忧无患,我刚去宫里的时候胡叔叔,霍中书,蒋尚书,俞人则,迭云鹤,方大将军都在,戌时方离去,还约了去霍中书家里喝葡萄酒。这几位看来都能排除了!”吴征无奈地摇头,最引人瞩目的几位高官不是忧无患的化身,剩下的官员里想要找出来真是大海捞针,凭空增添了难度。
“难咯。后续的奏报还没来,估摸着也不会有更多的消息。”祝雅瞳也是无奈地一摊手道:“剩下这些贼党还是先留着吧,有他们做线引,总能判断出些许动向。下一回忧无患再敢现身说不准就是孤注一掷之时,届时才是最好的机会。”
“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贼党狡兔三窟,我也不信他们就会老老实实呆在莽梧山里不动。十有八九还是要换老巢的。”吴征心中不安,也没有更多的办法。
“好了,时候不早先去歇着吧。不知吴大人今夜是睡在菲菲房里,还是召玦儿来呢?”祝雅瞳调皮地一福,像是负责给皇帝召唤侍寝妃子的宦官。
“你……别逗我。”吴征闹了个大红脸,逃也似的去了。心里好一顿郁闷:我要是看见你和旁人睡在一起得酸死,你一点也不介意还有些幸灾乐祸,那就是半点都不喜欢我了?
祝雅瞳望着吴征慌慌张张的背影,大有恶作剧得逞的快意与满足。忽然心有所感想起吴征出世前后的一切,愄然叹息自语道:“对不住了各位师妹,我真的没有旁的选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是为了他……”
一觉到天明,吴征给薛文杰的招待书信送去不久,冯管家就急急忙忙跑了回来禀告道:“大人,薛侍郎要来访。”
吴征正闷坐思量,理顺天泽宫处的条理,以计划下一步的动作,闻言随口道:“本官重病在身,把门闭紧了不许放他进来。不见!”
“薛侍郎不是要见大人,他求见的是祝家主。”
“恩?呵呵,总算拐过弯儿了么?你去门口等着,我去找祝家主。”
吴征一蹦老高,一溜烟地跑去祝雅瞳的小院,见了面道:“如你所料,薛文杰找上门求你来了。”
“果然如此!”祝雅瞳双眸一亮道:“早就等他来了,嘻嘻,请吴大人让他多等会儿,好为人家出出气。”
“我让老冯挡着他了,不忙。”吴征踱着步笑道:“按你说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薛文杰来了成都就一路作死,现在又求上门来,正好暗合燕皇给你的密旨撮合三国会盟一事。这里头古古怪怪,正好拿他盘问清楚。”
“他应该不知道太多。薛文杰那个人恃才傲物,燕皇只要让他随心所欲,有事来找我即可。问不出太多来的。”祝雅瞳抓捋着鬓边长发,眨着媚眼道:“我现下倒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明知有陷阱还要踏进去,会不会太过冒风险了?”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冤家!”祝雅瞳白了吴征一眼道:“三国会盟势在必行,你还能躲过这一趟出使不成?早些晚些没甚区别。若有风险,咱们早碰上比晚碰上要好。”
“若是为了我,你倒不必去犯险啊。凉州有我师尊在,兵多将广,有什么麻烦也能解决得了。”吴征心中感动,疑惑也更多。明明日常总有亲昵暧昧的言语,尤其上回祝雅瞳在自己怀里哭泣之后更不加忌讳,为何总觉有一道看不见的天堑横裂在两人之间,再多的亲近总是无法更进一步。
“这个你不懂,总之躲不了,你师尊本事当然有,可是有些事情他也管不了。嘻嘻,他能成天呆在你身边,帮你排忧解难,出谋划策么?”祝雅瞳傲然仰首,一副舍我其谁的得意劲儿。
“那是不能。”吴征感激地一笑,讨好道:“那就请祝家主移动尊驾,去会一会薛文杰,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我要换衣服。”祝雅瞳挥手赶人。薛文杰前来拜会,说不定身怀燕皇密旨。他可不是冷月玦,祝雅瞳郑重相待才像个样,也好继续装傻充愣。
盛装在身,离开后院时无人不眼前一亮。论美貌与气质,陆菲嫣不逊于她,可是这一身华衣上身,高贵典雅的风范即使吴府里一片莺莺燕燕,着实无人能及。
“下官中书侍郎薛文杰,见过香凡夫人!”
祝雅瞳在秦国是平民,在燕国可就是二品诰命夫人的身份,比薛文杰还大了两级。她在主位坐定手一抬悠然道:“薛大人请坐。”
“冒昧打扰香凡夫人,还请恕罪。”薛文杰落座之后告罪道:“下官临行之前,陛下殷切嘱咐务必抽空前来探望香凡夫人。下官忙完了国事,这才急忙赶来”
“无妨,薛大人来了成都,本夫人也该款待才是,正如薛大人所言,国事要紧,本夫人不好打扰。陛下可有旨意么?”
“没有没有。陛下只让下官带了口信要问香凡夫人几句话,吩咐下官据实回复。”
“薛大人请说吧。”祝雅瞳心中一动,又想以燕皇的精明,未必猜不到自己心中已有疑虑。想让薛文杰从这里打探消息,目的太过明显了些,反而更惹怀疑,不由有些兴趣缺缺。
“第一句,陛下问香凡夫人近来安好,在成都可过得舒心么?”
“好得很,也开心得很,请陛下勿念勿忧。”
“是。第二句,陛下问香凡夫人在成都可曾觅得贴心的亲朋好友,莫要这一趟为国出力远行,反而过得孤单。”
“高朋满座,从不觉得孤单。”祝雅瞳目光一凝,凑近唇瓣边的茶碗也顿住了。眼波流转望向薛文杰,只见他半低着头神情自若,恭恭敬敬,只是转述燕皇之言,其余当是一概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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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第三句,陛下闻秦国吴征大人待香凡夫人甚诚,请香凡夫人代陛下向吴大人聊表谢意。”
“陛下有心了,吴大人处我自会给他足够的好处,请陛下不劳费心。”祝雅瞳的冷笑道。
“是。第四句,陛下问香凡夫人何时能办妥诸事回归长安?香凡夫人不在长安,陛下思念得紧。”
“是么?”祝雅瞳冷笑一声放下茶碗,寒光满面道:“何时能办妥在薛大人,不在本夫人。至于什么时候回长安,劳烦薛大人回复陛下,本夫人会随秦国使节团一同前去凉州。”
四句问话都是家长里短,里头的深意祝雅瞳再清楚不过。话里话外都不离祝雅瞳的“亲”——吴征。三国会盟一副奇妙的势在必行,秦国的使节团成员没有什么难猜的。与燕国打过交道还机变百出的吴征必然会去,燕皇的话里头还隐隐然有威胁:若是祝雅瞳敢耍什么心机手段阻止吴征出使,他一样会有后手!指不定直接把吴征的身份暗暗捅了出来。
这一份心机直接摆在了明面上:舍不得儿子,你就到凉州来。吴征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不高,燕皇犯不着针对他,即使吴征死了,对大秦也没什么影响。开出这么凶悍的要求,就是要迫祝雅瞳就范!
祝雅瞳心中冷暖参半,凉的是皇家心事,亲情从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如此明目张胆地裹挟,难不成真要自己的性命么;暖的是无论碰到了什么,至少自己与儿子一直在一起。
“是。陛下就问了这四句,下官据实回报。”薛文杰愁眉苦脸地抬头向祝雅瞳拱手道:“下官这一回处处碰钉子,皇命在身不敢有违,下官请香凡夫人万万相助一二,促成此行。”
“你放心。明日本夫人就去求见秦皇。”祝雅瞳摆了摆衣袖起身道:“薛大人再转告陛下一句,本夫人虽身在成都,心系长安,祝家的根基永远都在长安。于秦国所行诸事,最终都少不了燕国的好处。请陛下宽心,国事已然操劳,分心我一个小女子不值当,望陛下保重龙体,以家国为念。”
“是。下官谢过香凡夫人!”薛文杰背后冷汗沁出,他不明白为何几句简单的嘘寒问暖,在燕皇与祝雅瞳之间说起来却像是针锋相对,互相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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