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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长辈
门口站着一个正当盛年的男子,身量比魏破天还要高了一线,相貌英武,穿着一身没有任何装饰的交衽长袍,气势不怒自威,显然是久居高位之人。
魏破天立刻跳了起来,惊道:“爹,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远东魏氏现任家主,博望侯,魏东明,也是魏破天的父亲。如果说魏破天在当今世上还有几个会怕的人,那么魏东明绝对是一个。
魏东明在办公室走了一圈,四下看了看,最后把堆积如山的书桌来回扫过几遍,终于略略颔首,道:“这还有一点样子!只不过从你小时候起,我就不止一次地告诉过你,每逢大事需先心静。不管遇到什么局面,都要沉得住气……”
魏破天知道自己这位老爹训话一旦开了头,那就是滔滔不绝,当下急忙道:“爹,您这次亲自到永夜,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
魏东明瞪了魏破天一眼,道:“除了你的事,还能有什么大事需要让我过来?”
魏破天挠了挠头干笑两声,凑上去讨好地道:“爹,您看我这次的事办得还不错吧?不管怎么说也算给咱们家族弄到了两个城市,虽然穷了一点……”
“就是穷了点?”魏东明目光凌厉地瞪了他一眼。
魏破天有些讪讪地说:“虽然付了点代价,不过还是有所收获的嘛!”
魏东明哼了一声,道:“启阳,别说你不明白远东魏氏封疆候的含义,先不说你这次折了那些亲卫和陈长老,遗弃之地的这种三级防区就算拿到手,对我魏家又能有多少益处?”
魏破天用力挠头,不知说什么好。
魏氏现在的最高爵位虽然只是世袭侯爵,可那是镇边封疆的一方诸侯,在远东行省内用句大不敬的话来说,令同帝室。而黑流城地处永夜之地前线,又是远征军的势力范围,在其他人眼中,魏家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况且永夜的战争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想维持住这块领地,所要付出代价也会相当高昂。
其实几天政务处理下来,迟钝如魏破天,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千夜则早就看出了这点,才决定组建佣兵团,希望能帮他分担一点压力。
就在魏破天渐渐有点泄气,低头准备挨一顿狠骂的时候,魏东明却忽然话风一转,道:“不过不管怎么说,你这次确实是把包括两个城的领地拿了下来,虽然付出代价高了些,但是开疆拓土,又是在远征军的嘴里拔牙,哪有容易的道理?整体来看,你这次事情做得还算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什么手尾,很是不易。”
魏破天又惊又喜,他这个位居博望侯的父亲是严父的典范,极少夸人,这就是罕见的褒奖了。
魏东明负手走到窗前,远眺黑流城的全景,赞许地道:“你这次事情办得还算得力,事后又能专注于政务,虽然还是不大沉得住气,但至少不失勤勉。启阳啊,你终于长大了。”
魏破天这个时候除了嘿嘿傻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魏侯为人端肃,御下甚严,尤其对这个寄予厚望的儿子更是鞭策的多,少有如今天这般长篇大论地鼓励。
魏东明随手在桌上拿起一份文件翻了翻,忽然咦了一声,道:“这上面列的证据虽然不多,但都是关键之处,而且环环相扣。光是这一份东西,就可以把武正南的罪名证得死死的,让远征军那些家伙说不出话来。这个齐思成,手段很厉害啊!”
魏破天探头过来一看,说:“这家伙是武正南手下的后勤军需主管,武正南大多数交易都是通过他经手,自然能够抓住要害。”他哂笑道:“这个姓齐的也不过是想自己脱身,把罪名都按死在武正南头上而已。”
魏东明不置可否,只问:“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已经保护起来了。”
“怎么保护的?”
魏破天嘿嘿一笑,道:“当然是黑牢的最底层,那里才真正安全。”
魏东明点了点头,道:“你确实长大了。”
听到这一句评价,魏破天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他的直觉一向很准确。
果然,魏东明接下来就说:“现在你基本已经能够独挡一面了,我也就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不过这边的事情还有最后一步,如果你真想把这个战区收入囊中,那就需要有个能够坐镇的人物。就算在魏家,能担此任又正好空闲的人也不多,你柏年堂叔就是其中一个。他这次也跟我过来了,但是如何说服他,就看你的了。”
顿了一顿,魏东明又道:“你也不小了,只不过性子还需要再磨一磨,更沉稳点才好。我和老祖宗已经商量过,等这边事情一了,你就跟我回去,定下一门亲事吧!”
“什……什么……亲事!”魏破天这次是真正大吃一惊。
魏东明微笑道:“与我们交好的世家中,这一代有不少出色的女孩子,挺适合你的,其中几个老祖宗已经看过了,很是喜欢。这次回去,你可以从中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魏破天瞠目结舌,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我,这个,好象还早了点吧……”
魏东明拍着魏破天的肩,哈哈一笑,道:“哪里早了?别人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不止一个了。再过两个月就是你二十岁生日,男人行冠礼后就要真正担起责任来了,老祖宗早就惦记着要办得隆重点,到时候很多世家的女孩都会过来,这机会可别错过了。”
“你老子我在这方面还是很开明的,你看,你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想当年,我还不是家里给谁就得娶谁?”
魏破天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老爹送到下榻之处的,等他看着魏东明一行人安置得差不多,准备告辞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事,“柏年堂叔呢?”能否说服魏柏年留在黑流城,想来就是这次事情的最后一道考验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办早了。
魏东明见他此时还能想到正事,笑容几乎算得上和蔼了,道:“你不是有个小友也在城中,柏年去看看他,顺便请他今晚一起来吃个饭,我也见见你的朋友。”
魏破天闻言突然打了个激灵,浑浑噩噩之感一扫而空,脸色微变。
魏柏年虽然名声不显,即使在魏家内部也相当低调,但魏破天却知道那是自己老爹最信任的几个兄弟之一,这样的人物会被老爹挑出来作为镇守第七师防区的候选人已经很让他吃惊,又为什么一到黑流城就要去看千夜?就算千夜是他好友,也没有长辈去看小辈的道理。
魏东明就像没看到魏破天的神色有异,说:“对了,我把拾青也带过来了,老祖宗好像给你收拾了一大箱子东西,你现在就过去看看吧。”拾青是从小就跟着魏破天的侍女。
魏破天强压下心头的烦躁,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然后向魏东明告退。他站在院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按老爹说的先回房去见拾青,也可以问问看家里最近究竟有些什么事情。千夜那边估计早就和魏柏年见面了,长辈们都是眼光毒辣之人,他如果表现太过毛糙,恐怕会更加不妙。
魏破天正在忐忑不安之际,此时千夜却还没见到魏柏年,他正跟着宋虎去看了佣兵团未来的总部地址。
宋虎确实是个人才,才出去一个下午的功夫,就在黑流城城西找到一片空旷区域。这里原本是座废弃工厂,宏伟的厂房骨架还在,把里面稍加清理,再搭些简易房屋就可以住人。这座工厂占地很有规模,就算以后佣兵团扩展到几千人也完全能够住得下。
现在工厂里只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栖身,宋虎已经去过城主府的政务大厅把一应手续都办妥,象征性地交五十个金币就拿到了这块厂区五年的使用权。如果千夜对这片土地感兴趣,今后再交五百金币就能拿到所有权。
千夜刚走进巷道就若有所感地抬头向前望去,只见院门口聚集着一小队护卫,身上的服饰没有明显徽记,但个个气势沉稳,含而不发,所站方位分明是训练有素的联手阵型。
宋虎握住长条箱子的手紧了紧,虽然还在走着,脚步却明显放慢,并且前行方向有了一个小小的偏移,那个方位正好可以和千夜形成夹击的角度。
千夜却没有什么变化,仍旧安然自若地保持着原有的步伐,就这样从那些护卫们身边擦肩而过。他一直跨进敞开的大门才停下来,院落中央一个身影正背门而立,听到动静转身过来。
那是一个高挑清瘦的男子,面容看不出年纪,第一眼望去会感觉他还很年轻,但是再看就能发现岁月的风霜之色。他穿着一身古服,气质儒雅中带几分清贵,一看就是高门大姓出身。
“我是魏柏年。这位就是启阳少主的朋友,千夜公子吧?”
听到这个名字,千夜的神情微现异色,他看到宋子宁的信时,就猜测过是魏破天家里的长辈,却没想到会这样直接见到了本人。
宋虎这时走到千夜身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千夜点点头,然后对魏柏年行了个颇为正式的见面礼,道:“原来是破天的六堂叔。”
宋虎的介绍很短,但足以说明眼前之人的不凡。魏柏年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在帝国军中则已待了超过三十年,他出身魏家本家嫡系,却以士兵身份入伍,累积军功到将军。帝国年年战事不断,但凡服役十年以上,又能完完整整活下来的,手上都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
魏柏年早把千夜之前脸上那丝异色收入眼底,此刻又留心注视了下宋虎,微笑道:“不想这里还有人认识我这样一个籍籍无名之辈。”
直到魏柏年告辞,千夜都不太清楚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哪怕千夜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魏破天的长辈跑来自己居所,只是为了请他晚上去吃顿家常饭绝对不正常。
第一一七章 说客(上)
事实上晚饭结束后,千夜也不是很明白魏破天的那两位长辈想干什么。这一顿算是货真价实的家常饭,菜色略丰盛,也没有繁琐的餐桌礼仪,就像寻常人家一起吃饭,只有魏东明、魏柏年、魏破天和他,再加上一个看起来在魏家颇有地位的幕僚。
魏破天格外老实,魏侯只要一开口多半是在对着他训话。魏柏年和那位幕僚似乎是相当风雅之人,他们用来活跃气氛的话题,都是些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千夜只听过名字根本不知究竟的贵族爱好。千夜本来就不擅长交际,偶尔说话就是简短地回答问题,奇怪的是他们也没有多问千夜的出身来历。
当千夜告辞的时候,魏破天执意要送他,不等回答就直接跳上越野车驾驶座。千夜看了看魏破天的脸色,很有点郁闷想要吐苦水的样子。
越野车轰鸣着窜了出去,简直象要飞起来。千夜住的地方就隔了一个街区,魏破天却反方向绕了个大圈,但只用了和平常差不多时间到达小院门外,显然只有这样的高速才能让他心情好一点。
魏东明和魏柏年在楼上看着越野车冲出街道,幕僚已经先告退,房间里连侍女都没有留,只有两兄弟促膝谈话。
魏柏年首先道:“我已看过现场,武正南的尸骸残渣是被原力火焰引燃的,启阳并做不到,他的那位朋友似乎也没有这种原力属姓。”他想了想又说:“远征军总部并非没人,要说看不出现场有异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听说,从头到底都是启阳出面应付,他们连问都没问一句当时是否还有其他活下来的人能出来作证。”
魏侯虽然算是悄无声息地来到永夜大陆,但目标仍然太醒目,所以他进入黑流城直接去了魏破天的办公室后,就在居所里没有出去过。想要看的东西,全由魏柏年一一前去。
听到这里,魏东明淡淡道:“连‘黑面肖’的态度不也雷声甚大雨点全无,他什么时候如此好说话了,我这个博望侯的面子还没这么大。”
“大兄的意思是说,启阳这次要扳倒武正南,实际上已经有人在背后把远征军总部那边的路铺好了?却不是我魏家的手尾?”
魏东明点点头,道:“有这个可能,然而启阳知不知道却在两可之间。”他冷然一笑道:“否则张有恒为何在出事后那么急于撇清,如果他早知道远征军总部是如今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就不会直接撒手不管了。”
魏柏年皱眉说:“此人也太过见风使舵。”
“无妨,他虽然姓张,却并非张阀的人,做事谨慎点也不是错,以后少用他就是了。”魏东明并不很在意宪兵监察使中途抽身的事,只问道,“你看启阳的这个朋友如何?”。
“一把好刀,但难以掌控。”
魏东明这次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他身后还有人。”
魏柏年也表示赞同,千夜看上去无论如何也不像是能够谋划并且做到安抚肖令时的人。
此时,在千夜的小院里,魏破天冲着迎出房门的阿七和阿九反客为主地嚷嚷道:“拿酒来!”
千夜看了他一眼,走进屋子,接过阿七递来的两瓶烈酒,在里面各滴了一滴自制的兴奋剂。
魏破天伸手就抢过一瓶,扬起脖子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才把酒瓶重重顿在桌上,恨恨地道:“你说,老子许下了那么多的好处,那个家伙怎么就是不肯留下来?这他奶奶的不是有意为难我吗?”
“哪个家伙?”
“还有谁,六堂叔呗。要能接任这个师长,不但得是战将,还需懂军务,眼下家里腾得出手的还真就只有他一个。”说到这里,魏破天不禁有些泄气。
他在魏柏年回来后,就趁热打铁地前去拜访,可不到半小时就被恭送出来,自然是没有谈成。但凡有第二个选择,他魏大少爷哪里会去受这种鸟气?
千夜心中微微一动,原来魏柏年是魏家接收第七师防区的人选,只不过看魏侯行事,还另有用意。
魏家应该是把这次针对武正南的行动又当作一次给世子实战练手的机会,所以布了大局,但细节上还需魏破天自己处理。磕磕碰碰走到现在,最后一关就是找到一个合适人选来重整第七师了。
不过就连千夜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魏柏年这样的人驻守永夜大陆防区似乎有点大材小用。看来魏侯的本意还是让魏破天知难而退,早早放下这处小地方。不过若是魏破天真能够说服魏柏年留下来,也算不错,至少魏家在永夜大陆上多了一处基地,虽然有点鸡肋。
千夜此时想起宋子宁给自己的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又想到饭桌上魏柏年和幕僚的交谈,突然有点模糊地抓到了其中的含意。
“他为什么不肯接任第七师的师长?”
“我怎么知道!天晓得六堂叔都在想什么,他要是根本没有留下来的意思,那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到黑流城来!”魏破天一边抱怨,一边大口灌酒,转眼之间就把另一瓶酒也全倒进了肚子里。
魏破天一直絮絮叨叨了大半个小时,酒意上涌,已经有些站不稳,于是长叹一声,叫上找过来的亲卫们,摇晃着离开。听魏破天的抱怨,大多数还都是集中在这些天琐碎事务的处理上。他应该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只是借着这个机会一起发泄而已。
整个过程中,千夜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静地听着。身为博望侯世子,未来的家族掌舵人,这是魏破天迟早将遇到的责任,只会比小小的黑流城更为庞杂繁琐。而魏破天显然心中也十分清楚,所以他今晚所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听众罢了。
等魏破天走后,千夜走进卧室,看着放在床头的那个木盒沉思起来。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里面的东西,就是为魏柏年这件事情准备的。千夜想了一会儿,摇头笑起来,这算是“投其所好”?
一个晚上十分平静地过去了。千夜是个想到就去做的人,第二天一早就找到魏柏年的居所求见。
当魏柏年问起来意,千夜沉吟一下,知道自己并不擅长篇大论地游说,索姓开门见山:“魏将军应是接任第七师的不二人选。但不知道为什么不肯接任呢?”
魏柏年反问道:“那你以为,我又为何要接这师长之职呢?”
千夜一怔,发现这句问话确实难以回答。
“前程”话一出口,千夜自己就先摇头。以魏柏年的资历背景,随便在哪个主力军团弄不到一个实职师长当?前景自然比视为二流的远征军强得多。
千夜想了想,问:“不知道魏将军可否有再上层楼的打算?”
惟有在生死之间最易突破,这是大秦帝国强者们的信条。许多战将级强者都是一路披荆斩棘走过来的,黑流城所在战区行将迎来和黑暗种族的大战,或会吸引那些一心变得更加强大的人。
魏柏年倒是笑了笑,自嘲地说:“我的资质自己心里清楚,实力恐怕没有什么可能再进一步了。既然如此,还不如过点安稳曰子,让家里人也能安心。”
这一下就堵死了千夜后面的话。若正如魏柏年自己所说,实力已达瓶颈再难突破,那考虑的多半就会是相对安稳的生活,这也是人之常情。尤其这些世家子弟,有父母妻儿亲族部属一大堆的牵挂,锐气全无也并非没有可能。或许魏家现在只有他一个能领兵的战将闲着,背后也有这样的原因。
会客厅里顿时沉默下来,魏柏年神态很是从容,并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
“可是这两座城市整个防区,生活着数万人……”
魏柏年失笑,道:“永夜大陆的数万人,并不比我远东行省的子民更重要。不在这里,到其他地方任职也是一样的。”他这句话的用词还算是相当客气,对于帝国来说,本土的子民当然比遗弃之地的居民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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