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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在禁军精骑撞上铜墙铁壁之时,联军后阵分出数股人马,奔向两翼,开始迂回包抄。观其模样,是想要将禁军精骑兜在怀里。

“贼军想要包围我军精骑!”望楼上,桑维翰已经出声。

李重美、赵普等人闻言,无不面色大变,在他们看来,己方被敌方包围,便是不利局面。

“陛下?”出声者不止一人,俱都向李从璟投来询问的目光。

李从璟按刀而立的身影并无半分变化,气息绵长也无异样。

沙场之争,变故总是时有发生,有的故弄玄虚,有的暗藏杀机,这就需要将帅应变。

李从璟不说话,这可急坏了李重美这些人,无不面面相觑,皆有焦急之色。

桑维翰望着战场道:“细观贼军后阵,的确厚实,我军要强行破阵,非是不可能,只怕要耗些光阴。然则如此一来,我军冲势顿减,难免前后拥挤,甚至自相碰撞。而我军冲势一弱,贼军迂回之兵马,便有了拦腰入阵的可能性,这就使得我军有被分割之险。若使贼军迂回至我军阵背后,则包围之势成,一旦其多方发力,形势于我军不利。”

此言货真价实,然李从璟却无半分回应。桑维翰也不以为意,他这番话本就不是说给李从璟听的,而是向李重美、赵普这些初上战场的人解释。李从璟让他们随军,本就是因为对他们抱以厚望,希望他们也识沙场之道。

就在李重美等人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李从璟终于开口下令。而这时,三处战场皆有了战阵之变。

河西、夏州联军的变阵,在李从璟眼里也不过是常规之法,既然他认清了对方虚实,禁军精骑自然有应对之法。

军令传下之后,精骑阵型变幻,改前奔冲阵而为缠斗之法。

如是双方陷入混战。

不时,河西、定难连营再起异变。

辕门大开,又有马军杀出!

第918章 旦为私利百般斗,暮见禁军万事休(九)

两军精骑厮杀激烈,交战的地方距离禁军大营不过四五里地,三处战场先后陷入混战,交战声震得人耳膜不适,厮杀声冲得人脑门发热,缕缕烟尘汇聚成团蔓延了十数里方圆,婉若又是三座营城。

禁军五万兵马步骑参半,迎战河西、夏州马军已经近乎倾巢而出,尚且处于兵力劣势,此时河西、夏州大营中,再度奔出数股马军,顿时使得局面极为不利。而禁军步卒大阵两翼,已经只有寥寥百千精骑,且多是皇宫禁卫,面对大队马军冲锋,不过是聊胜于无。

“贼军又遣马军出营,欲往何处?”桑维翰望着奔腾出营的敌军,眼中闪烁着思索之色,“若是增援彼方马军,那大可从一开始就尽数出动,如是观之,彼之目标定是我军步卒大阵。”

李从璟不曾言语,对身后官员、俊彦们的议论声也充耳不闻,只是平静的观望战场。皇帝做得久了,李从璟的习性难免有所改变,不必要说的话不说,不必要有的反应不做,这都是人主保持威严的基本要求而已。

……

石敬瑭凝望战场,目光随第二股马军而动,眼中渐有笑意,“所谓朝廷禁军,兵强马壮军备精良,若是双方硬碰硬较量,我虽有兵力优势,实则并不能占到半分便宜。眼下我军要得胜,就得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我军精骑骁勇善战,且数量多于敌军,当此之际,最好的战法,莫过于先遣一部,诱敌马军出战。待缠住敌方马军后,彼之步卒便再无防护,而我精骑便能击之。”

药罗葛狄银冷笑道:“听闻唐朝禁军二十万,眼前灵州城的兵马,不过五万上下,唐皇帝如此轻敌,真当我河西骁勇都是饭桶不成?”

杜论禄加则阴笑道:“听闻唐皇帝统军征战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以能一统唐土。如此功业,难免助涨其嚣张气焰,以至于目中无人,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此番唐皇帝率军轻进,我等正该教训教训他才是。”

三人身后的众将闻言,俱都出声附和,不乏扬言要灭尽唐军、活捉唐皇帝的。

……

眼见敌方后续马军出动,绕过三处激战的战场,直奔步卒大阵而来,又是过万之众,桑维翰却无忌惮之色,反而哂然道:“我禁军精锐,以一当十,步卒大阵中,更是强弓无数,贼军马军想要破我之阵,无异于痴人说梦!”

话音落下不久,夏州马军已至步卒大阵之前,失去精骑护卫的禁军方阵,此刻却没有丝毫惊慌。

阵中楼车上,孟平迎风而立,神色肃然目光凌厉。

因了护卫正在搭建的营地的需要,步卒大阵也分三块。而孟平所在的军阵,为品字形最前的军阵,也是将士最多的军阵,有近万人,阵前铜墙铁壁,阵中枪矛如林。

过万夏州马军携带滚滚烟尘奔驰而来,针对的便是孟平所在的这个主阵。及至,却没有迎头撞上军阵,而是在军阵前一分为二,向两侧迂回奔进。

夏州马军分流的方位,还未到步卒大阵弓箭射程,是以前阵严阵以待的弓箭手,此时全无用武之地。

分流后的夏州马军,迂回到了步卒大阵两翼,而后马上骑兵纷纷引弓搭箭,向步卒大阵攒射。须臾间,利箭前后相继,争相飞出,如江河悬空,射入步卒大阵之中。

箭雨如流入阵,乒乓声不绝于耳,步卒方阵中顿时闷哼声、惨叫声四起,许多将士接连倒下,原本湖海般严整浩大的军阵,顿时出现繁星点点的空白。

方阵阵型,重心在前,侧翼防御薄弱,这也是方阵需要精骑护卫两翼的原因,就更不用说后阵了,那是将士背对的方向。

在夏州马军奔来时,楼车上的孟平接李从璟军令,即已拔刀出鞘,大声喝令:“圆阵!”

方阵进攻,圆阵防御,方阵重前,圆阵无缝。旗鼓声中,步卒大阵迅速变阵,将士脚步或细碎或宽大,俱都急促,军靴踩得烟尘四起,地面震颤。外部将士相互靠拢,内部将士纵横奔走,盾牌穿插上前,枪矛紧随其后。外部将士渐成圆弧,线条最先形成,而后层层叠叠向内递进,内部将士向外奔靠,不时便形成一道道圆圈,如湖水中凌波扩散。

禁军步卒变阵之时,夏州马军依旧在奔驰中放箭,他们绕阵而行,马蹄声轰隆不停,箭雨连续不休,奔跑移动中的禁军步卒,间或有人中箭,若是利箭穿甲亦或是射中要害,便惨叫倒地。

马军对步军,倘若不冲阵,便多是绕阵环奔,以弓箭射杀步军。步军进,则马军退,步军退,则马军进,步军停,则马军放箭不止。步军机动性不如马军,只能被动挨打。

但世事无绝对,倘若步军弓箭强,则马军也要遭殃。昔年李陵以五千步卒,大战匈奴八万兵马,而能予敌莫大杀伤,靠得便是强弓劲弩。

眼下禁军方至,列阵仓促,强弓劲弩未及就位,无法形成压倒性优势,但将士随身携带之弓弩,亦不可小觑。

变阵完成,孟平持刀喝令:“弓弩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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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阵之中,除却边缘的盾、枪,其后便是持弓弩之将士。

眼见弓弩到位,孟平再度喝令:“攒射,弓弩齐发!”

弓弩之布置,自有安排,不用赘言,在军校的具体带领下,步卒军阵开始反击。层层箭雨从军阵飞射而出,待其升空,亦成一道道圆弧,接连射向阵外奔走放箭的夏州马军。

禁军弓弩,锐不可当,马军防御不及步卒,被箭雨袭击,顿时惨叫叠起,人仰马翻者前后相继。

由是,两军对射,箭雨往来,将士接连倒下,弦声震天,血染疆土。

桑维翰眼见此景,对李从璟说道:“我军强弩虽未就位,然禁军改良军备十多年,弓弩之强已非贼军能比,又且甲胄坚厚,贼军想要占到便宜,无异于痴人说梦,两军对射,势必是我军胜出。而我军精骑虽然不及贼军多,却个个精锐,尤其五千重骑更是破阵奇兵,不消多久,便能击溃贼之马军,届时返身杀回,倒要看看那贼军如何应对!”

说到这,桑维翰不禁拱手而赞,“天下间,唯有禁军方能有如此战力,这都是陛下高瞻远瞩!”

李从璟摆摆手,示意桑维翰不用多言。

倒不是他故作姿态,而是精编禁军这么久,类似的话他早已听得多了,也就不在意。

李重美、赵普等人见皇帝这等云淡风轻,愈发觉得皇帝高深莫测,心中的敬畏之情愈发浓厚。

……

战场已经杀作数团,数万人投身沙场,声势之大如欲翻天。

杜论禄加首先露出不虞之色,“贼军精骑端得是骁勇,葛狄银可汗的马军怕是要支持不住了吧?”

双方马军鏖战在三地,位在中间的乃是禁军重骑和回鹘马军,前者战力强劲,回鹘马军已经露出不支之态。

药罗葛狄银冷哼道:“温池一战,本汗已知贼军马军精悍,怎会没有应对之策?禄加可汗看好便是!”

说话间,只见回鹘马军后阵突起变化,骑兵皆左右奔驰开来,露出战马之间用绳索捆绑的圆木,圆木之上竟是遍插铁刺。放眼而望,圆木不下千数,蔚为壮观,随着骑兵奔驰,圆木在烟尘中呼啸向前,其势骇人。

“贼军马军再是能战,那马腿马脚难道是铁做的不成?碰到本汗的滚木,保管叫它们脚裂腿断!”药罗葛狄银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神色倨傲,眉宇有猖狂不驯之色,“葛阿咄欲归来时,本汗即已知晓贼军骑兵甲坚兵利,非我所能相比,然则那又如何?沙场决胜,非只取决于何人军强,临阵对敌,更重应变之道。天下间,岂有百战百胜,而无弱点可循之师?”

石敬瑭笑道:“古往今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多不胜数,自然不是没有道理。”

药罗葛狄银瞥了石敬瑭一眼,“我回鹘勇士大胜在即,不知石帅兵马,是否也能如期破阵?”

石敬瑭不急不缓道:“出击贼军步军者,乃我夏州精骑,以我精骑战法,彼若要防我,必结圆阵。贼军方阵,若是正面强攻,便是我军精骑,也不敢断言能胜,然彼若结圆阵——哼,圆阵虽然没有薄弱之处,但将方阵前阵之防御,平摊到整个圆阵外围,即便多有补充,也是削弱之举,圆阵任何地方对骑兵冲阵的防御力,都远不能跟方阵前阵相比,如是,我军精骑必能破阵而入!”

药罗葛狄银冷笑道:“石帅就这样有把握?”

石敬瑭不耐道:“贼军方至,列阵仓促,而且李从璟托大,将步卒大阵摆成了进攻阵型,没有在外围摆放车辆阻碍骑兵入阵,此时拿甚么抵挡我精骑猛攻?本帅也曾与贼军一同征战,对其知根知底,先前在夏州练兵时,在战法上便多有针对,此番若是连这分把握都没有,岂非贻笑大方?”

药罗葛狄银桀桀笑道:“若能如此,你我两部一同破敌,贼军必败无疑!”

碧蓝苍穹之下,旷野浩远,石敬瑭束手而立,不再言语,唯独双目愈发炯炯有神。

忽的,杜论禄加出声道:“听闻贼军多火炮之物,此番怎么不见其用?”

不等药罗葛狄银出声,禁军步军大阵外,乍然一声巨响,紧接着,隆隆雷声接连而起,顿时泥土勃然迸发,烟尘遮天蔽日。远观之,如无数看不见的大石落入湖面,朵朵巨大水花四溅飞起,将圆阵包裹其中。

第919章 旦为私利百般斗,暮见禁军万事休(十)

喧嚣的战火让人头晕目眩,骤然轰隆的炸响如晴天霹雳,甚至让交战的双方马军都身躯一震,地面的颤抖与战栗,急促得如同慌乱的心跳,让人双腿都不由自主跟着震颤。

爆炸声淹没了惨叫声与马嘶声,卷腾的火光烧红了纷飞的泥土,烟尘如洪浪更如云朵,透着刺痛眼球的光芒。

于此境中,奔驰的精骑冲破尘雾踏碎泥土,持弓横刀而进,其势睥睨众生惊骇鬼神。

禁军步卒圆阵外波浪滔天,然手榴弹最多不过能扔出数十步远,打击范围远不如弓箭射程,所以动静看起来虽然大,实则不过能堪堪触及夏州马军内侧。

不过禁军步卒本也没有指望手榴弹能将夏州马军尽数炸飞,他们所期望的,不过是夏州马军因之而惊,待得战马惊慌四散,则其奔进之军阵不攻自破。

几轮手榴弹轰炸之下,圆阵外围泥土与烟尘经久不散,遮挡了万事万物,浓烈程度胜过一切大雾。泥土与烟尘扑散在禁军步卒身上,覆盖了甲胄,也让禁军将士呼吸不畅。咳嗽声中,将士们却无不耐之色,反而都聚精会神盯向阵外。

令禁军步卒吃惊的是,待得烟尘消散,阵外马蹄声依旧,烟尘中露出夏州马军奔驰的身影,前后相继严整不乱,依旧如洪流。

不仅如此,随着烟尘散落,几乎没有丝毫停歇,箭雨再度升空,向禁军步卒当头罩下。

禁军将士俱都失色,夏州马军竟然没有受惊,其军阵其奔战,竟然丝毫没受影响!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围绕步卒军阵的马军洪流,圆圈向外移动了几分,堪堪脱离了步卒手榴弹的打击范围。

军阵中,孟平双目愈显凛然。

楼车上,桑维翰露出惊讶之色,“贼军军阵,竟然丝毫未乱!”

按刀而立的李从璟,依旧是不曾言语。

……

在河西、夏州连营前,其部步军士卒,已经列阵完毕——早在马军出动的时候,步卒就已在调动集结。除却严防灵州城的少量步骑,此刻的河西、夏州联军,已是近乎倾巢而出。

“马军对战,不适合火炮对攻,能用火器的不过就是步卒而已。眼下贼军步卒之火器,不能奈何我之精骑,彼还能如何防御我夏州精骑破阵?”石敬瑭手指禁军步卒军阵,衣袂飘扬,眉眼间意气勃发,忽的一甩衣袖,“两位可汗注意了,且看本帅如何攻破贼军步卒大阵!”

药罗葛狄银与杜论禄加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狐疑和凝重,炸药这种利器,他们先前未曾接触多少,眼下虽然杀伤疲软,但声势之大却是不容小觑,两人无论见识如何,眼下都敏锐觉察到了此物之难缠。

话音落下没多久,夏州马军悠忽变阵,外围向外奔驰,将外圆扩大许多,形成大弯,将士不停汇聚,军阵渐厚,遂成方阵,而后拐弯杀回,直向禁军圆阵奔驰而进,其状,乃精骑冲阵之法。

于此过程中,夏州马军收了弓箭,靠近禁军步卒大阵时,前阵将士悉数从鞍边取出一包包物什,点燃,而后向禁军步卒军阵抛掷出去。

霎时间,如同冰雹散落,撒入步卒圆阵中,不等药罗葛狄银与杜论禄加反应过来,轰炸之声在禁军步卒外阵中接连响起,泥土横飞、烟尘四起、红光闪烁,禁军步卒将士被轰炸的左歪右倒,阵脚大乱,露出大片空档。

夏州马军所用之物,似炸药包又似手榴弹,正是先前定难军在荒漠中练兵时,来训练将士所用之物。

也就是说,当世军队,能用炸药的,已不止大唐禁军一个。

此时,夏州马军持刀持矛,冲入军阵空档,轰然杀进阵中!

势若猛虎下山,状似蛟龙出海。

禁军步卒大阵在变为圆阵后,再无方阵前阵那样的厚重防御力,眼下在炸药轰击下,如何能抵挡夏州马军趁势而进?

药罗葛狄银、杜论禄加等河西人物,见此情景,无不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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