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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自持悍勇之辈,叫嚷着对方经历大战,必已疲惫,不必害怕,带领部曲要去拦截。然而只不过是一个照面,那叫嚣的勇士就被斩落马下,其部骑兵更是被一冲而散,如同残花凋零,哪里有半分拦得住对方的可能性了?
当即,后面的骑兵不禁四散而开,慌忙避其锋芒,再也没有敢于一战的心思。
李从璟率领三千战袍浴血的精骑,狼入羊群一般,杀穿契丹骑兵军阵,但凡战马所经之处,敌骑皆走,无人敢拦。
“开阵门!”李彦饶大吼一声。
辎车长枪大盾构建的防线,迅速被挪出一个缺口,李从璟一马当先,率部自缺口中进入军阵。
军阵中有无数火把,两侧铁甲纷纷避让,一条通道直入大阵后方。
耶律德光本已驱马来到阵前,见此情景,喟然叹息,“今夜难胜唐军矣!”朝耶律倍的军阵看了一眼,愤然击节,“妈的废物,坑死老子了!”
三千精骑挡住了十万大军,并且全身而退,卢龙军岂能不士气大增,他们本就是精锐,此时虽说处于不利地位,毕竟依山列阵,心里已是有了底气,哪怕如今面对二十万大军,但只要军阵不乱,那便是铜墙铁壁,契丹纵有再多手段,也奈何不得他们!
精骑入阵时,李彦饶已在空地等候,眼见李从璟率部放慢马速,停住阵型,他不禁为三千精骑此时的气概所打动。
军阵严整,铁甲冷然。那一名名将士,虽经激战,血染征袍,此时一个个提缰握槊,英姿飒爽,既有冲天铁血之气,又不乏风流潇洒之姿,气度让人心头凛然又使人折服。
这三千精骑,经此一战,已然再度蜕变,此刻观之,知其已生睥睨天下之心!
眼见李从璟提缰立马,干净利落滚落马鞍,李彦饶连忙迎上,为对方接过炙热黏稠的兜鍪,感受到兜鍪上鲜血的温度,李彦饶不禁赞叹,“殿下风采,更胜当年!”
李从璟抹了一把脸上血水,摆摆手,示意李彦饶不必恭维,待他洗完脸,李彦超也赶了回来。
“哈哈!殿下归来,大慑敌贼,那耶律德光,此时已经缓了攻势了!”李彦超快意大笑。
阵中只搭了一个帐篷,李从璟走进去,众将随即跟进,解下横刀放在案上,李从璟转身对众将道:“虽有小胜,大势未变,耶律德光纵然攻势稍缓,不过是等待步军前来,耶律倍也是如此,此二人既然决意挑起战事,今夜便会连夜进攻,诸位不可大意!”
众将应诺,李彦超冷冷道:“耶律倍、耶律德光争斗了多年,想不到此时倒能联合一处,倒也不是昏聩到了极致。”
“两人实乃人中龙凤之辈,否则岂会让我军陷入困境?”李彦饶叹道,“诚如殿下所言,万万小觑不得这二人。”
李从璟笑道:“这话孤王可是没说。”
“这……”李彦饶与诸将都是一愣,不知道李从璟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战一场,李从璟稍感疲惫,但也没有坐下来,语气依然中气十足而不失淡然,“最多两日,耶律倍、耶律德光必再反目,相互大战!”
诸将睁大了眼睛,全都是一副不可置信之色,“这……这怎么可能?”
“有何不可能?”李从璟笑道,“陷大军于危急之境,主将之失。莫非诸位果真以为,孤王被那耶律倍、耶律德光摆了一道?”
众将面色都很尴尬,有些将领更是干笑两声,心说既然殿下你都这般说了,我等就姑且承认你不是就是,总不能落了你的面子。
李从璟见诸将这副模样,哪里还能不知众人心中所想,不过他却也不着急,只是缓缓道来:“耶律倍、耶律德光临阵联手,变化可谓让人猝不及防,卢龙近两万将士被二十万大军围攻,也的确有些危险,不过这种危险只是暂时的,不消两日,卢龙军将再无战事。”
“孤王带卢龙军北上而来,先克仪坤州,是欲将仪坤州收入囊中,契丹失此南部重镇,对大唐就再无险要可守,日后大唐王师北上,将是一马平川;次败饶州军,大唐军威必定再传草原,不同于四年前孤王陈兵西楼,借助了草原诸部之力,最终也是借耶律阿保机身亡而胜契丹,这回不同,卢龙一军数日而败饶州军,日后草原诸部,就再莫敢与我大唐为敌。”
“今日再度兵临西楼,原本就是为撤换契丹皇帝而来,耶律倍、耶律德光的确不是庸人,临死猛烈反扑一回,无论如何都不为过,但追根到底,临死反扑不过是困兽之斗,他们若是以为靠此就能改变局势,却是痴人说梦。”
“孤王之所以敢今日就到西楼来,那是因为最迟明日,援军即到!不出两日,大军即来!”李从璟扔出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这些事先前来不及跟诸将说,此时却是必须要说了,因为这消息有鼓舞士气、稳定军心之效。
李从璟负手看向众将,“有今日一战,卢龙军大阵已结,阵脚已固,再无忧虑!”
诸将都是一脸愕然,全都跟见了鬼一样。
原本他们以为大军接下来必有苦战,眼下虽然结下大阵,但在二十万大军猛攻下,成功突围而走撤回仪坤州,却是万分艰难,要知道军中携带的箭矢弩矢一旦用尽,那契丹军可就不好打了。
殊不知这仗,根本就没有那些所谓危险!
李彦超、李彦饶两人不同于其它将领,他们俩对李从璟的布置却是早就知晓的,不说别的,李从璟调集各州边军,都需要李彦超的配合。
这些事关系到帝国大谋划,乃是机密中的机密,之所以先前不大肆张扬,是怕军中有耶律倍、耶律德光的耳目——契丹军中有李从璟的耳目,卢龙军两万之众,岂能保证就没有契丹的耳目?
“这……殿下英明!”
“殿下神勇!”
“殿下果真是奇才!”
“幽云之福!”
诸将这下想清楚自己并未身陷绝境,哪里还能不心头大松,士气昂扬,当下莫不纷纷抱拳,对李从璟唱起赞歌。
李从璟等诸将心情稍稍平复了些,这才笑道:“孤王先前说了,孤王来西楼是来看戏的,是要看耶律倍、耶律德光兄弟相争,自相残杀,是要看契丹内耗。耶律倍、耶律德光这两人有些本事,今日硬是拉得孤王不得不上台与他们合演了一场,孤王也就姑且游戏一回。但也仅此一回而已,往后的主要戏份,还得他两人唱完。”
算算时间,距离仪坤州战报传回洛阳,李嗣源下达边军尽出的诏令,时日尚短。但李从璟调动边军,原本就不需要等李嗣源的诏令下达。李嗣源发出诸番诏令,不过是履行手续,将此事昭告朝野而已。
总而言之,李嗣源、李从璟父子合演了一出好戏。
故而实际上,北境各州边军,早已秘密分步骤做起了准备,包括秘调军情处人马捕杀契丹细作,封查道路封锁消息——各项准备,在李从璟攻下仪坤州后就已完成,就等李嗣源诏令一出,各军就立即出营——压根不用等什么三天、一日。
所以,此时,边军已经越过了长城!
第711章 有人城上望
西楼城上,耶律敏望着城外远方的激战,脸色略显苍白。她双手死死攥着,借着疼痛感,才能勉强保持仪表没有失态。
自从昨日黄昏卢龙军抵达西楼,战事说起就起,而后片刻不曾停歇,整整打了一夜。眼看午时就要近了,这白日的战斗已是又持续了半日,她不太精通战事,却也知道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就是累,卢龙军早晚也给累死了。
“宰相大人不必太过担心战事。现已将近午时,该回府主事了。”一人走上城头,在耶律敏侧后行礼。
“先生,你就不担心?两万对阵二十万,想想都令人心惊,哪怕稍有不慎,即有覆灭之险。”耶律敏脸上的担忧无从散去,哪怕是自己极为信任的“先生”出言宽慰,她也难以松下一口气。
被耶律倍称作“先生”的这个人,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汉人模样,从官服的样式上看,是契丹朝堂的大员,其人举止有礼有节,该是儒生无疑,但从他的气质上看,又多古板严肃之色,不像是寻常儒生。
此人唤作康默记,乃是耶律敏依仗的臂膀人物,亲唐派的得力干将。
“先前秦王已经来过密信,想来大唐援军不久即要到了。”康默记说话的时候,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或者应该说,无论何时他都是一张木板脸,“至于战阵危机,老朽对沙场之事知之不深,不好妄言,但以秦王之才,恐怕最不必担心的便是沙场之事了。”
耶律敏默默点头,她回过头去,又看向那喧嚣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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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默记见耶律敏这番模样,便知若是不见大唐援军赶到,她必是不会离开城墙了,也就不再作无谓之劝。
此时,耶律倍与耶律德光聚在一起,共同指挥大军攻打卢龙军阵。
聚在一起是很有必要的,因为他两人谁也不曾真正信任谁,哪怕如今两军协同作战,也没忘记防备对方暗地里对自己捅刀子,谁都知道攻打卢龙军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是对方突然调转兵锋指向自己,那卢龙军必是毫不介意帮一把手,先灭其中一个的。
所以两人与其说是处在一处商议战局,共同指挥战事,还不如说是在监视对方,不让对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去打一些不该有的歪主意。两人站在一起,既是受制于人,同样也是限制对方。
“这卢龙军真是姓王八的,打了这么久,也没能撕破他们的军阵,硬的跟个锤子一样!”耶律倍很恼火,他的恼火也是有道理的,昨日卢龙军三千精骑冲杀过来,须臾就破了他的军阵,将他的军阵翻了个底朝天,虽说有取巧之嫌,但如今他的部曲以绝对优势兵力,却奈何卢龙军阵不得,叫他怎能不愤恨?
“兄长不必焦急,毕竟一照面就破阵这种事,还是极为少见。”耶律德光皮笑肉不笑的奚落耶律倍一句,暗指对方昨日阵战不力。
但耶律倍怒目转向的时候,耶律德光立即补充道:“一日不行就两日,两日不行就五日,五日不行就十日,总有破阵的时候。卢龙军所依仗的,无非是强弓劲弩而已,等他们箭矢用完,也就没了什么威胁,到时无论他们军阵是否是铜墙铁壁,你我二十万大军,总能将其咬碎。”
耶律倍吃了耶律德光一记嘲笑,心中极为不快,有心嘲讽对方一句,却发现对方的这番话没甚么可讥讽的地方,但要是就这样放过对方,难免不甘心,遂冷哼道:“你也是姓王八的么,要去咬人?”
说罢,老神在在道:“不出两日,朕定要踏碎卢龙军阵!”踏碎两个字,故意咬得很重。
耶律德光面部抽动了几下,反唇相讥道:“兄长兴许是做皇帝做的久了,以至于都忘了自己姓什么。”
“你……”耶律倍顿时大怒,但转念一想,自己骂耶律德光姓王八的,可不就是在骂自己么,当即被自己气得不轻,但皇帝的威严不能丢,他仍是怒斥道:“耶律德光,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以这样的语气跟朕说话,朕可以治你大不敬之罪!”
耶律德光撇撇嘴,没搭腔。那模样,就差把明天你是不是皇帝还不一定,给写在脸上的了。
耶律倍被耶律德光气得心头如焚,有心治对方一治,否则皇帝的威严就丢了,望了战场一眼,计上心头,于是厉声道:“耶律德光,你的部曲攻势也太弱了些,唐军一发弓箭,你部就停滞不前,这般模样何时才能破阵!朕命令你,马上下令给你的部曲,加强攻势,军阵伤亡不过半,不得后退一步!”
见耶律德光看过来,耶律倍抬起下颚,不容置疑道:“这是君令!”
耶律德光目中带火,你说耶律倍你他娘的也太无耻了些,当然这话现在他还不能真骂出来,遂冷言冷语道:“兄长是皇帝,举国兵马,皆是兄长部曲,既然如此,兄长何不自己给前线将士下令?”
这话含义明显,你口口声声自己是皇帝,无时无刻不在拿捏皇帝的架子,那你就下个军令看看,看老子的部曲理不理你,当不当你是皇帝!
耶律倍岂能不明白耶律德光的意思,更是火冒三丈,冷笑道:“既然你这般说,可不要怪朕不给你脸面,既然是朕的部曲,若敢不遵君令,朕斩将杀士以明军法,可不会手软!”
说着,召来传令军使,就要传令。
耶律德光心下一惊,暗说这还了得,你敢斩老子的将士,你让老子还怎么做人,当即死死盯着耶律倍,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你敢?!”
耶律倍被耶律德光这副要吃人模样吓了一跳,立马又被自己的懦弱给气到,恼羞成怒之下,毫不相让,“你看朕敢不敢!”
两人如两头饿狼,怒视对方,龇牙咧嘴,就差扑上来撕咬。
双方臣属一见两人就要大打出手,心想这还不翻了天,连忙上来相劝,有安抚耶律倍莫要因怒伤身的,有劝耶律德光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都是低声轻语。
上来劝架的都是文臣,武将侍卫可就不是这番模样了,沙场血性之人,哪里看得下去自家主子吃亏,纷纷按刀上前,齐齐死盯着对方,只要各自主子一声令下,就是咬也能咬断对方的脖子,若是眼神能幻化成实质,这里早已是刀剑横飞。
“耶律德光,你好大的胆子,朕今日定不姑息于你!”耶律倍一见耶律德光的近卫,竟然挑衅自己的皇家御前侍卫,气得汗毛竖起。
耶律德光心说要不是局势所迫,老子岂会跟你这个白痴站在一起,你他妈的别太把你自己当人,真要惹恼了老子,老子一刀劈了你。
当然,耶律德光也不能真跟耶律倍死掐,就在他准备以大局为重,收敛姿态暂时服软,来日再君子报仇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喝彩。
众人不禁纷纷循声而望,就见一支契丹精锐步卒,正义悍不畏死的气概,与卢龙军阵殊死搏杀!
这可是新鲜事。要知道战事虽然持续了很久,但在卢龙军强弓劲弩的压制下,契丹军阵虽然时有向前,却多半只能以弓箭对射,或者是组织铁甲重骑尝试突袭,步军军阵基本是没碰到卢龙军阵就给打回来,这能近阵厮杀,还是头一回。
突破!大大的突破啊!
耶律倍与耶律德光的臣属见此情景,差些喜极而泣,这是上天给台阶啊,于是纷纷大声赞叹,然后向耶律倍、耶律德光贺喜,最后不忘说什么类似于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话。
耶律倍、耶律德光互看对方一眼,双双冷哼一声,俱都在心中表示,看在战阵有突破的份上,老子懒得跟你计较。
“忠心之人必是骁勇之士,上得天佑,下得军心,朕的臣子,没有让朕失望!”耶律倍看着战场悠悠地说道。
却是因为那突进的步军,乃是他的部曲。
耶律德光一听这话心里又不是滋味了,看向耶律倍,暗说你他娘的还没完了是吧?
最后还是主动收回目光,心中安慰自己,老子懒得跟你计较,肚量狭小的跟个娘们儿一样。
这边厢,耶律倍得意洋洋,耶律倍故作清高,两人臣属见两人终于消停了,都是心头大松,少不得暗暗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那些个侍卫武将,都纷纷退后,倒是那些个文臣,擦完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再看对方的文臣时,顿时觉得对方面目可憎乃是一群白痴,纷纷扭头冷哼一声,懒得再去搭理对方。
自命清高而又傲娇得一塌糊涂。
然而耶律倍并没有能得意很久,耶律德光也没能继续故作高深继,随着左右一阵惊呼,战场又起了变化。
一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唐军精骑,从那山侧后杀将出来,凶猛残暴得不能直视,一出现便打的面前的契丹精骑措手不及,没两下就杀散了面前敌军,而后一鼓作气冲破挡在前路上的契丹骑兵军阵,直指那一个正与卢龙军阵厮杀的契丹步卒军阵。
这批唐军精骑,来的突然不说,战力彪悍的简直不像话,前阵的契丹大将骇然不已,连连大叫拦住他们拦住他们,然而对方速度太快,他调兵遣将不及,而原本能阻挡这支精骑的兵力也不少,却因为对方蓄势而来,正在劲头上,都给这支精骑砍瓜切菜一样砍翻。
旋即,精骑煞神一般杀到契丹步卒军阵侧翼,拦腰便冲进阵中,这下就成了狼入鸡圈,好一阵鸡飞狗跳,羽毛满天飞。那契丹步卒军阵正与卢龙军阵交战,本就不战上风,这下给一支从天而降的精骑拦腰冲杀,哪里有余力去抵抗,不多时就丢盔弃甲,败下阵来。
耶律倍气得直跺脚,对自己精锐部曲的伤亡心痛不已,“这是何人,这是何人!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昨日他的部曲刚被卢龙精骑蹂躏一番,那也是对方骑将太难对付,对军阵虚实、强弱看得太准,他猝不及防才被对方杀得措手不及,让对方三进三出阻拦了阵脚,而后扬长而去。
耶律倍本已将其视为奇耻大辱,却不曾想今日又莫名其妙杀出一支精骑,又给他的部曲杀乱,接连受辱,耶律倍顿觉他皇帝的威严无处安放。
耶律德光也是一阵心惊,对方杀败的虽是耶律倍的部曲,但眼下两人合力进击卢龙军,对方的优势即是自己的优势,眼见步卒大阵攻势被毁,他心头也是好一阵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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