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节(1 / 1)
李从璟手心也开始冒汗,桑维翰跟他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完全听清。
他又想,是了,魏晋时的那些士子,可是颇有喜好男风的,许多士子家中,都会圈养白面小生,据说那时家中有绝色美女不算什么,有绝色白面小生,才是值得拿出来夸耀的资本!
李从璟不禁又望了莫离一眼,对方的确面如冠玉,身板也纤瘦,加之气度潇洒,的确很有此中潜质。
李从璟乃是思维缜密之辈,他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比起承认莫离有龙阳之癖,对他动了那种心思,他宁愿相信这种可能。这种可能是:莫离根本就是女儿身!
女儿身……李从璟以手扶额,这可真是一个隐藏够深的惊天真相啊,他打小与莫离厮混在一起,竟然都没有发现这个事实!怪不得,花木兰从军多年,都没被人发现女儿身份,以前李从璟觉得这个传说很荒唐,现在觉得,竟然如此合理!
不对!深思之下,李从璟又否定了这种可能,他与莫离实在太熟了,年少时,他跟莫离都睡过一张床!若是莫离果真女儿身,以他李从璟的缜密心思,那时不该没发现,而且莫离虽说身材偏瘦,面色偏白,但也不能就此断定他就是女儿身,这太滑稽了!
如此一来,能让莫离表露出与任婉如一样眼神的,就真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李从璟都不知面前这场军议是如何完结的。因为他的神游天外,军议开到了半夜。最后,还是横冲军传回军报,说是已经再度攻克剑门县,才将李从璟的思绪拉回来。
回过神的李从璟,这才发现,自个儿竟然出了一身汗……
众人散去之后,莫离却没走,李从璟心中很不是滋味,今日这个发现,让他实在压制不住心头的异样,以至于他都没发现,他脸色都已经白了,像是生病了一般。
“莫哥儿还有事?”对方不走,李从璟只得尴尬发问。
莫离站起身,打开的折扇啪的一声收拢,复又啪的一声打开,“李哥儿,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李从璟只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蔓延到了全身,他浑身一抖,预感大大的不妙,他想:莫不是,莫离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可如何是好!
“李哥儿”这个称呼,莫离可是许久不用了,今日如此称谓,用意必定不简单啊!
莫离已经率先离开,李从璟无奈,虽说万般不愿,只得起身跟上。他左思右想,寻找解围之人。出了帅帐,李从璟装模作样咳嗽一声,望着天空故作饱含情怀,“今日夜色颇佳,如此美景,不可独享。孟松柏,去叫剑子来,本帅要邀他赏月!”赏月不可无酒,李从璟顾不得许多了,做戏做全套,“吩咐些酒菜,本帅要与军师,招待剑子。”
孟松柏应诺,正欲照办,率先一步出帐的莫离,回过头来,口吻冰冷的对孟松柏说道:“不必了,剑子不用叫,酒菜不用备!”说罢,又看向李从璟,语气强硬的不容置疑,一反常态,“李哥儿,你跟我来!”
孟松柏摸摸脑袋,看看秦王殿下,又看看军师大人,神色迷茫,一时没弄清楚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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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璟心中哀嚎不已,却也无计可施,摆了摆手,示意孟松柏不用为难了,就按莫离说的做。他跟上莫离,脚步沉重,如同迈向刀山火海。
须臾,到了一座角楼上,莫离打发了角楼上的军士,负手而立。
当其时也,明月高悬,清辉洒落,山峦肃静,军营如星海。
李从璟在心中推演接下来的对话,他迅速的谋划,该怎样应对莫离的“表露心迹”。他来自后世,对这种事可说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惊奇,但那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没想到自己也会置身事中。
莫离,不仅是他李从璟的发小,更是推心置腹之人,两人有共同的理想,而且共患难、同富贵,更难得的,心意相通,世间兄弟,用后世的话说,再铁莫过于此。而今日,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情况,李从璟别扭的只想从角楼上跳下去。
终于,莫离开口了,出乎李从璟意料,对方语调清冷,像是结了层冰,“李哥儿,恕我直言,你已走火入魔,危在旦夕,若不及时醒悟,恐怕会伤及根本!”
李从璟哭笑不得,心想,我的大兄弟,走火入魔的可是阁下,在下很正常的,他嘴上敷衍,别有所指,“走火入魔……的确很危险,确实需要及时醒悟。事情还未到最后一步,并非不可纠正。”
“哦?”李从璟的回答让莫离很诧异,他回过头来,眼神奕奕,误以为对方已经认识到自身的问题了,心中很是欣慰,“如何纠正?”
李从璟字字斟酌,想要说的委婉些,却又觉得太过委婉,恐怕不能起到效果,遂道:“待得伐蜀事了,我拣选些才艺双绝的美人——我知晓,寻常美人难入你眼,但你也不能太挑剔,感情总是要慢慢培养的,这种事其实很美妙,你要发觉其中的乐趣所在……譬如说我与婉如,当初也是‘包办婚姻’,但现在很和谐……”
“等等!”莫离委实听不下去了,不得不打断李从璟,“这跟美人有何干系?跟王妃又有何关系?再者,这跟我有何关系?你跟我说的,完全是两码事!”
李从璟欲哭无泪,心道我也知道这是两码事,但这看似是两码事,实际有共通点的,你要领会精神啊。转念一想,心中哀嚎,还是说的太委婉了,对方不理解……
稳住心神,李从璟打定主意,祸水还是引往别处的好,先转移莫离注意力,再从长计议,他道:“其实剑子很不错,性情洒脱,和你很相似,而且面如冠玉,风采照人……”
“李从璟!”莫离终于忍不了了,他直想骂娘,深呼吸了几口气,好歹忍住,目光凶狠起来,“李从璟,你再顾左右而言他,休怪我翻脸!”
李从璟:“……”看来是避不过去了,这表露心迹的意志,未免太过坚定了些。
莫离稳住了心境,庄重看向李从璟,单刀直入,“这些年,你勤于政务,为帝国殚尽竭虑,耗尽心血,这是你作为秦王的担当,我本不应说什么。但你如此不分昼夜,饶是你身体强壮,也未必扛得住。身体是根本,没有此根本,其他一切都是过眼云烟,你要实现大志,要打造一个强盛帝国,怎可未老先衰,甚至是英年早逝?”
李从璟怔了怔。
莫离再度深吸一口气,目光放到远方,“今日,我见到了你头上的白发。我虽不知你此时脑中在想什么,以至于言不达意,但这何尝不是警讯?李哥儿,你的精气神耗费太甚了,若非如此,方才你怎会有一番胡言乱语?”
叹息一声,莫离继续道:“眼下这才到哪儿?伐蜀而已。往后,江南数国,还有待平定,草原万里之地,还有待彻底消化,河陇、西域……疆域无穷无尽。且不说境外,便是国内,新政也不过才推行了数载而已,往后还有多少事要做?你过早耗尽心血,日后这些事谁来做?”
说罢,转过身,直视李从璟,“恕我直言,殿下此举,乃是不知计久远,是目光短浅也!”
李从璟呆若木鸡,随即,内心感动的一塌糊涂。
不仅因为莫离如此体谅他,也因为莫离并不是如他所想,有那出柜的意思。
“莫哥儿一片好意,吾尽知矣!”李从璟庄严一礼。
莫离这才松了口气,笑容满意,他重新看向蜀地深处,像是想到什么,说道:“听闻,先前蜀中有花蕊夫人,风华绝代,乃是世间尤物,不知此番入蜀,能否得见风采如彼之佳人?”
李从璟笑了笑,“待打下这片江山,我可许你三千精兵,让你在蜀中好生搜寻一番,但凡遇见顺眼的女子,无论多少,也不管用何种方法,都叫你打包回府!”
此乃笑谈,莫离轻摇折扇,却显出分外神往之色,“若能如此,不负大丈夫风流!”
李从璟大笑出声。
夜间,李从璟回到帅帐,开始认真思索莫离说的话。
铜镜中,他头上那缕白发,的确分外显眼。
跟着在军中服侍他的董小宛,正为他梳头,见李从璟盯着白发神色有异,心头泛酸,趴在李从璟肩上,柔声道:“殿下辛劳过甚,莫先生所言,确乎应当重视呢!”
李从璟苦笑一声,又微微叹了口气。
世人只知秦王威震天下,让人敬畏,风采无限,让人倾羡,然而他的辛苦,又有几人知,又有几人能体谅?
李从璟并不奢望天下人知道、体谅。
他虽然在做着为天下人谋福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需要天下人因此感激他。奢求他人,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尤其是奢求他人理解自己,更是荒唐透顶。
他在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对得起自己的志向,不负自己七尺之躯,便已经足够,还奢求什么呢?
甚至,他感激上天给他这样的机会,能让他有为一个国家、一个时代尽心尽力的机会。
他不是圣人,他只是认得清现实而已。
前世,他同样自认为有才华、有抱负,但那又如何?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如此罢了。他只是一介小民,帝王将相的事,没有他的用武之地。对自认为有才华,而又胸怀大抱负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难以忍受?
而今,他贵为秦王,得以以天下为画卷,挥毫洒墨,勾画心中的江山,这是何等快意,又是何等壮哉!若还奢求其他,那真是未免太不知足!
正因如此,他殚尽竭虑,呕心沥血,因为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感激上天给了他不负为热血男儿的舞台。
只是现在看来,有些用力过猛。莫离说得对,有些不知计久远、目光短浅了。
只不过,世间事,有得必有失,若不如此,他何以能解决一个个闻名千古的对手,从而底定天下?
唯真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这两者,他只能选一个。
李从璟想起赵胜云的话:这铁血帝国,而今也染上了他的鲜血。
不错,这个帝国,也染上了他李从璟的鲜血!
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第562章 秋风知剑州,铁甲战普安(一)
剑州之役历经波折,李从珂、石敬瑭被一袭而溃,致使原本旦夕可下的普安县城,如今却成了要塞,给北路军造成难以估量的困难——这些姑且不言,且说横冲军再克剑门县后,李从璟挥师南下剑州城,依旧屯兵北山。
此间地势,并非一马平川,而是低缓丘陵地带,高低落差很小,最大者也不过三四十丈,州城依山而建,颇得地势,然而城池却不大,三里之城而已,不用万人便能将其围得里三重外三重。但碍于地形和对方兵马布置,李从璟无法围城。
他到达这里时,孟知祥派遣的西川援军,由李肇率领的五千兵马,并及李绍斌派遣的东川援军,由王晖率领的近万兵马,都已到了此处,加之原本城中守军,三者加在一处,有小两万人。
小两万兵马,城中自然没法驻扎,基本都在城外扎营。
抵达北山当日,李从璟带着一众幕僚、将领,策马行到高处,观望剑州城并及敌方兵马。
秋意浓郁,草木枯黄,城前有河,清波摇曳。
两川兵马,分作了三处扎营,一在城中,一在城后,一在城前。各营森严壁垒,旗帜鲜明,间或有战马奔驰,甲士往来,烟尘处处。山包上的草木,尽被砍伐,有些地方甚至露出地表来,取代草木位置的,是帐篷、望楼、栅栏,以及各种工事。作为战场,此间已是做好了准备。
李从璟手指前方,“剑州城的防御重点,在于两个方面,一者,河桥;二者,后山。诸位且看,河流背后,驻扎的军队,打的是西川旗帜,可知是李肇所部,其部扼守的河桥位置,正处于剑州城咽喉之地;牙城后面的后山军队,打的是东川旗帜,可知是王晖所部,彼处有地利,深得居高临下之势。河桥、后山,拱卫城池,又可相互呼应。故而我军要克剑州城,必得先败河桥、后山之敌。”
莫离眺望四方,看了半晌,道:“因河桥处地势较为平坦,所以李肇所部多骑兵,防的是我军迅速冲阵;后山不利骑兵奔驰,故而多步卒,退可稳守如泰山,进可俯冲若雷霆。”拿折扇点了点周围地貌,“这四周地形,起伏不定,平地较少,很是考验用兵之法。”
李从璟点点头,“调度协调,的确很是重要。于我如此,于彼也是如此。”
横冲军都指挥使高行周目光锐利,他道:“蜀兵扎营、布阵皆都齐备,这接下来的仗,怕是不好打。”
听了他这话,有名将领笑出声,揶揄道:“高将军这是打算让出先锋的位置了?”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说话的人年纪轻轻,却也是上将披挂,面容俊朗,气质如初阳,浑身散发着坚韧之气。这人众人如何会不认得,禁军第四军,百战军都指挥使孟平。
五万禁军,第一军横冲军,都指挥使高行周,第二军龙骧军,都指挥使皇甫麟——之前他是第一军两名都指挥使之一,后来禁军一军只设一名都指挥使,他遂调任第二军任职;第三军虎卫军,都指挥使王思同;第四军百战军,都指挥使孟平;第五军飞云军,都指挥使李从璋——李嗣源的侄子,其人善骑射,很是骁勇。
高行周大笑,“若是百战军要争这先锋之位,本将必定让之!”
“那便先行谢过高将军了。”孟平煞有介事。
李从璟笑着摆摆手,“你们不必争,先锋已有人选。”说罢,看向身旁一员小将,“石将军可准备好了?”
石重贵抱拳凛然,“只要大帅令下,随时可上阵厮杀!”
李从璟颔首表示满意,“如此甚好。今日休整一夜,明日,拂晓开战!”
在李从璟等人立于高处,指点剑州城防之时,剑州方面的两川将领,也在观察朝廷大军的阵势。
如今,两川军队为王晖为首,李肇副之,庞福诚、谢锽两人虽说有前日之胜,而今也还没那么快得到提拔,故而仍为小将,只不过有了前日战绩,他俩人在众将士心目中的分量,却是不同寻常。
“唐军可谓来势汹汹。”王晖素有良将之称,才能冠绝东川,剑州如此重要,李绍斌没亲自来,而是遣他来援,可见李绍斌对他的器重与信任,他眺望着朝廷大军的营盘,“先前斥候有报,李从璟率领的大军,不下五万之数。如今看来,的确不虚。”
“敌众我寡,固然是事实,然而战场胜负,从不以兵马多少而定,饶是他李从璟手握十万雄兵,要想破我剑州,也是难如登天。”李肇颇为傲慢,他如此有底气,却是有原因的,他与他麾下将士,原本就是朝廷“王师”,骁勇善战,战力非常。
李肇接着道:“先前我等随郭公讨伐王衍时,也不过六万大军,然而兵锋所至,所向披靡,那王衍岂非没有数倍军队?然而结果如何,我等两月而定两川!此番攻守易行,我等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李从珂、石敬瑭也是久负盛名之辈,领军万余,却被我千余将士一战击溃!他李从璟虽也有些战功,毕竟年纪轻轻,休说与两位大帅相比,便是我等,也不会怕了他半分!”
王晖性子稳重,这样的话哪怕心里有,却也是不会说出来的,他就事论事道:“此番唐军来犯,三路并举,北有李从璟,南有郭威,东有保宁、武信二镇,眼下,阆州已破,保宁军已不复存在,遂州虽负隅顽抗,自保尚且艰难,也难以挑起什么风浪,郭威虽说抢占了合州,但有两川合军攻伐,以他万州军的战力,要胜之委实不难。如今,便只剩下这李从璟,尚算硬骨头。”
“静难军陡然攻占剑门关,的确出人意料,然则,经由前日之战,不难看出,李从璟麾下的军队,虽气势很足,要战胜却也易耳。况且,我两川为迎接此战,准备已久,如今又有剑州为依托,只要能挫其锐气,保得剑州不失,李从璟便只能退却。如是,他空有剑门关,也是无济于事。如今,我两川将士,连番大胜,士气高昂,斗志澎湃,诚可用兵之时!”
说罢,又问庞福诚、谢锽二将,让他们评说一番朝廷大军的战力。
庞福诚、谢锽二将笑道:“徒有其表,看似威武,实则不过乌合之众罢了!”他俩前日以千余人而败万余人,的确有底气说这话。
李肇哈哈笑道:“两位说得对,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冷笑一声,傲气十足道:“他李从璟既然来了,我等便也让这个威风凛凛的秦王看看,我两川将士是何等骁勇,我两川军备是何等锋利!明日战起,不将他等杀得抱头鼠窜,便算本将输了,任由王将军惩罚!”
众人说笑一阵,并不将朝廷大军当回事,诸将无不跃跃欲试。王晖方才所言,将士们士气可用,的确没有说错。
成都,帅府。
剑州战报,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火速送到了孟知祥手中。
两川战事,说发生就发生,而且一开始就进入高潮,前线战报不断传回,让人应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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