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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复州军两千余将士,先是一阵沉默,旋即无不以拳击胸、以剑击盾,此项国策,让这些将士心绪激荡、热血澎湃!

李从璟拔出横刀,振臂高呼:“复州军威武!”

两千余复州军,皆齐声大呼:“复州军威武!”

李从璟再度振臂,“唐军威武!”

两千余唐军,无不大声齐呼:“唐军威武!”

李从璟三度振臂,“大唐威武!”

两千余唐人,慷慨激昂,“大唐威武!”

两千余儿郎声震云霄,江水为之一顿,天空为之变色。

千古江山,多少王朝兴亡事,大江东去,多少热血好儿郎。

在今日,穹顶之下,石首山前,唯余一种声音,它经久不觉,回荡不休:那是一个王朝的名字,是一个时代的烙印,更是一个民族的信仰,一种精神的荣耀。

“大唐!”

“大唐!”

“大唐!”

第537章 东风过江春不迟,荆南事了当北归

今日秦王府来了一位客人,她在角门外下了马车,便直朝内宅而去,府中的仆役丫鬟,远近望见这位入秦王府跟进自家门没甚两样的贵妇,反应出奇一致,皆都躬身行礼,道一声“公主殿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帝国的永宁公主。

李永宁见到任婉如的时候,后者正在院中逗孩子,三月天的阳光正舒坦,褪去锦帽貂裘,换上轻便衣衫,玩闹正当其时。见到李永宁,任婉如怀中的孩子笑嘻嘻倾过身子,就要她抱。

抱起年方一岁的政儿,素面朝天的李永宁腾出一只手,拦住要行礼的任婉如,一边逗弄怀中咿咿呀呀的孩童,一面对任婉如道:“你我之间还要这许多客套作甚么,早跟你说过了,你是样样都好,唯独太拘俗礼。”

任婉如笑容温婉,院中有藤椅,她招呼李永宁落座,后者见她眉间忧色郁积,虽强颜欢笑而不能掩盖过去,不禁微微一叹,将政儿递给丫鬟,拉着任婉如的手道:“还在担忧从璟?”

任婉如笑了笑,道:“殿下出征,向来无往不利,无需他人为之忧虑。”

“你倒是沉得住气。”李永宁嗔了任婉如一眼,随即意识到任婉如这话只怕也是言不由心,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怪罪起李从璟来,“这家伙向来只知自己逞强,从不顾虑别人感受,如今都是堂堂亲王了,仍改不了爱以身犯险的毛病,惹人担心,真让人不知该怎么说他!”

任婉如知道李永宁这是在安慰她,虽说领情,却也少不得为自家夫君辩解两句,“殿下说过,危险从来与收获对等,又说将为军之胆,当时时惕励三军锐气,还说汉唐雄风,乃国之精神……”

“行了行了,打住!”李永宁一阵头疼,举双手投降,脸上写满“我服了你”。

任婉如笑笑了之,不再跟李永宁较真,正好茶水上来,便招呼对方饮茶。

“我遣了义子在宫门,专门等候荆南消息,一旦从璟有信报传回,你我立马就能知晓。”李永宁端起茶碗。

“姐姐想得周到。”这事任婉如也有想过,但她是秦王妃,却不好这样行事,没想到李永宁却毫无顾忌,转念想到什么,任婉如询问:“是重贵在等候?”

李永宁点点头,“就是石重贵那小子。”说完又补充道:“这事儿我起初可没打算叫他,不知他从何处听到了,主动来求我要担这份差事……”

多年前,任婉如在幽州救了一对差些饿死在路边的兄妹,后来那对兄妹到了洛阳,唤作河丫的丫头被曹氏留在身边,小子则被李嗣源丢给石敬瑭当义子,石敬瑭给他取名为石重贵。

李永宁话没说完,一个年未及冠的儿郎一阵风般跑来,在月门就朝李永宁大喊:“殿下平定荆南了,秦王殿下平定荆南了!”

啪的两声,任婉如、李永宁手中的茶碗,齐齐从手中滑落,摔在了地上。

两人回过神来,都不打算去掩饰什么,李永宁更是问道:“从璟……秦王如何?是否无恙?”

“江陵献城,秦王殿下兵不血刃得荆州,现已在主持荆南诸事!”来报信的石重贵神色激动、亢奋,昂首挺胸,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继刘训领襄州军至江陵后,翌日,郭威也到了荆州。后者发兵夔、归、峡方向,在高季兴让各地放弃抵抗的命令传达到夔州前,郭威已经奇袭而夺了夔州,正在征战归州途中。

为君子都主将多年,郭威之前常率君子都长距离辗转、奔袭,遂逐渐养成了用兵迅疾如风、侵略如火的风格。这回他率领的房州军虽然不多,但一路疾行、奇袭,夔州各地驻军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兵临城下,故而能以少数精锐,席卷夔州全境,进一步紧逼归州。

与郭威言谈时,李从璟方才得知,这厮的用兵方略,竟然是精锐在前掠地、开道,并始终保持一往无前之势,只求以快破敌,至于后方,则丢给跟进的后军消化。

至于如此作战的两个致命问题:补给、伤患,郭威的解决办法则是“因粮于敌”,伤员就地安置、等待后援。如此战法,看似伤员得不到妥善处理,实则绝对战损并不大,因为鏖战极少,前锋精锐破敌,多是出其不意一战而胜。

至于战争减员,郭威则在败军中抽调精干补充——因为绝对数不大,而战事紧迫,新补充的士卒,如同被裹挟进去势极快的洪流,除却随大流征战,根本没有作其他反应的机会。而等这些新卒缓过劲来,那时他们已然经过了数次战斗,而真正被同化,与房州军融为一体了!

在郭威的原本打算中,夜袭归州州城城后,他即打算顺流直低峡州州城夷陵,而后破夷陵城,再顺流而下,直逼江陵支援李从璟!是以,在高季兴的放弃抵抗命令下达到归州时,归州守将还在云里雾里,而等归州守军天亮后打开城门,这才发现,郭威已带着房州军精锐,早就在城外等着他开门投降了!

听完郭威的叙述,李从璟喟然而叹,除却赞其一句“天才”外,真是找不到其它词汇来形容这样的疯狂举动。

不过这也给了李从璟一些灵感,他当即拿出蜀地地图,与郭威细细研究,并让郭威详细解说,若是让他从东南面进攻蜀地,他如何运用类似战法,获取出人意料的军事成果。

两人这一谈,便是一日一夜,也亏得是这幅舆图还不甚详细,否则两人的战争推演细化下来,探讨个三日三夜还真一点问题没有。

荆州是防备和进军湖南、吴国的桥头堡,李从璟已打算建议李嗣源,让马怀远担任节度使,总理其事,而夔、忠、万等州的军事统领,则担负着往后进军蜀地的重任,经过与郭威一昼夜详谈,李从璟现在觉得这个问题似乎也迎刃而解。

与郭威商谈完诸事,李从璟准备回居处歇息,不过他刚出门,就看到林英垂首跪在门前,抬头间,可见双眼密布血丝。

这回荆南之役,西面郭威进展迅速,旬日间克夔州而战归州,东面马怀远血战石首,面对数倍吴军坚持不退,为李从璟拿下江陵争取到了宝贵时间,唯独林英奇袭长林不成,反被阻在城外数日,耽误了许多时间,最后甚至需要在襄州巡视春耕的王朴,赶来只身入城劝降长林守将,这才让他得以继续南下。

诸方皆胜,唯林英败,他负荆请罪的原因正在于此。

自襄州军抵达江陵,李从璟先是会见马怀远,紧接着会见郭威,但期间并非一步也未曾出门,不过每回都对林英视而不见罢了,这下在林英面前停下脚步,嘴上不咸不淡道:“林将军,你这是作甚?”

林英以头抢地,痛哭流涕,“末将作战不力,以至大军失期,险些误了殿下大计,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李从璟冷冷道:“将领征战不利,自有军法处置,林将军只需在营中等着就是,何必到孤面前来。”

“末将自知罪在不赦,今厚颜待罪殿下驾前,别无它意,唯求殿下能恩准末将留在君子都,即便是为一马夫,末将也感激不尽!”林英咬牙道。

李从璟冷哼一声,自林英身侧走过,没有答应对方的意思。

郭威见李从璟意态坚决,也不好相劝,再者他深知军法,无论如何林英作战不利是事实,经过林英身旁时,只能叹息一声,拍拍对方肩膀权作安慰。

“殿下……”林英在身后痛不欲生的大喊。

跟上李从璟,郭威终究还是没忍住,问道:“殿下,林英……”

李从璟摆了摆手,示意郭威不必多言,“自夜袭长和,君子都立旗以来,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将士难免多有骄纵之气,事实上,非只君子都,百战军亦是如此。昔年在幽州时,此风尚不明显,如今形势不同,此风渐长。林英之所以有长林之挫,败就败在居功自矜而大意轻敌。玉不琢不成器,是时候敲打雕琢了。”

郭威凛然,不敢再多言。

荆南之事逐渐接近尾声,李从璟自石首回江陵后不久,也即三月中旬,朝廷派下的善后官吏陆续赶到,秦王府将诸项事务各做交接,李从璟就准备返回洛阳,届时高季兴父子、徐知诰等人,并及装载百车的财货,将随之一同出发。

李嗣源下诏,改荆南节度使为荆州节度使,治荆州一州之地,以马怀远为节度使,归、峡两州定为朝廷直属州,由吏部自中枢直接委派刺史,另以夔、万、忠三州置万州防御使,郭威任首任——也有可能是唯一一任防御使。

朝廷对荆州等地的处理,符合帝国当下新政国策。若非为日后出兵蜀地计,便是连万州防御使也不会有。

另,林英因作战不利,革职查办,以林雄接替君子都都指挥使之职。

临归之时,第五姑娘的伤势大体康复,已能策马奔行。而与她不同的是,同在那夜力战重伤的青衣衙门司首林安心,则还是一副病怏怏的姿态。

借着最后在江陵停留的日子,李从璟带了众人出城游玩,此时已是遍地浓郁春色,百花盛开,江风拂面也是爽而不凉,趁着游览江堤的时候,李从璟跟第五姑娘说起了一件要事。

第五在听闻李从璟的话后,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李从璟的好意,这让李从璟颇为不解,他劝说道:“此番回洛阳后,桃大当家也会卸下军情处职务,趁此时机,你也从军情处脱身出来,往后不必再犯险、厮杀,安安生生过日子,岂非一件好事?”

第五闻言丝毫不为所动,挺起胸脯道:“桃姐姐那是老了,我还年轻着呢!”

李从璟一头黑线,“这话要是让她听见,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第五咯咯笑出声来,马背上的小身板,在江涛前风华正茂,“反正窝在闺房里绣花弹琴的日子不适合我,我才不要那样!”

李从璟犹不死心,难得啰嗦道:“你在军情处已有五年,立下的功劳足够往后锦衣玉食,而今,你已非是当初那个在长和手足无措的小娘子,没人再敢对你有不虞之念,告诉孤,为何执意要战斗下去?”

想起当初那段往事,第五小小的脸上有着难以言状的光晕,她忽而认真的看向李从璟,晶莹剔透的眸子惹人爱怜,“自打殿下在长和的血火救下我,自打我的手握起了刀,我这辈子就注定为殿下而战。殿下,做你的战士,和你一起战斗,一起去经历成功、失败,直到战死或者老去,这就是我!”

说完这些鼓起好大勇气才说出的话,第五姑娘娇羞低头,轻叱一声,打马飞奔逃开。

李从璟怔在原地,望着第五远去的背影,良久忘了有所动作,直到江风吹乱他的长发。

然而李从璟的长发再乱,也是拍马赶不上桃夭夭,后者踩马悠悠走过来,望了狼狈而逃的第五一眼,又拿狐疑的目光审视李从璟,幽幽道:“这小妮子自打醒来之后,便颇为异常,却是怎么回事?”

“此番好不容易在青衣衙门手中逮住徐知诰,算是一雪前耻,加之听闻你要卸职,心绪变化有些大也属正常。”李从璟信口胡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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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夭信了这鬼话才怪。

“离开军情处后,我给你想好了去处。”李从璟转移话题,故作神秘,“可能猜得出?”

桃夭夭嗅之以鼻,乜斜着李从璟道:“你手中有几颗棋子我还不知?根本不用猜,我也知晓,你打算让我去演武院做先生,是也不是?”

演武院将开设军情科,往后军情处也将在一定程度上浮出水面,总掖着藏着不是个事,李从璟揉了揉眉心,“跟聪明的女人打交道真是累。”

桃夭夭撇撇嘴,“比起这些,我倒是很好奇,林安心这个女人,你打算如何处置?难道要放她和徐知诰、宋齐丘一起回杨吴?”

“杨吴要赎回徐知诰、宋齐丘,诚意少了不可行,林安心也是如此,只要徐知诰肯出血,价钱合适,卖回给他又有何不可?”

第538章 一别数载仗剑来,彼之英雄我仇寇(一)

李从璟回到洛阳时,已是四月初了,上东门外行人如织,洛水清波摇曳,仰望高大城墙,城楼仿若耸入云端,白云掠影,李从璟忽然感到这座城池给予他的一丝亲切。

别时春尚早,乍暖还寒,城外官道上游人寥寥,路边杨柳料峭,归来春色迟,古道已有暖热之气,出城游玩者多有鲜衣怒马,三五成群者,容光焕发。

眼下并非太平盛世,即便是洛阳,在去岁也颇识兵戈,帝国如今朝气蓬勃,连带着这座城池也生机勃发。

城外良田一望无际,阡陌纵横,耕牛埋头,农夫弯腰,李从璟驻足远眺,一位青衣碎群的小娘子,挎着小竹篮,正走向自己的丈夫,送去的饭食想必有清香溢出。

李从璟颇有感慨:山河亘古而今,子民祖祖辈辈,静者不移,动者传代,江山遂能始终保有容貌。

城门外,任圜、冯道两位宰相,带着一众服紫戴绯的官吏,并及隆重的帝国仪仗翘首相迎,望见身着盘龙异文袍的秦王,两位宰相相视一眼,冯道清了清嗓子,“秦王归朝,礼乐相迎!”

李从璟此行定荆南、败吴军,功勋卓著,朝廷早有布告公之于众,如今归来,亦要受到隆重礼仪迎接。

城外的百姓,早已注意到等候在城门外的礼乐仪仗与官吏,此时看见数千将士旌旗飘扬,自官道浩浩荡荡行来,如何不知正主到了。李从璟还未行至冯道、安重诲面前,官道两旁已围拢了许多围观者,百姓们议论纷纷、交口称赞,看向这位年轻秦王的眼神,无不敬仰万分。

“秦王殿下定荆南,固我大唐疆土,败吴军,扬我大唐国威,功勋卓著,举国瞻仰,陛下已在宫城相候,请秦王殿下入城!”冯道声音洪亮,这话与其说是说给李从璟,不如说是说给洛阳百姓。

李从璟下马与两位宰相见礼,道一声“辛苦”,两位宰相赶紧还礼。

令林雄带君子都回军营,李从璟在八百府卫拱卫下,带着载有财绢入的百辆马车城。此时的洛阳,虽说不上万人空巷,街面上却也几乎给百姓挤满。前有帝国仪仗开道,后有精锐甲士相随,高头大马直行其中,面对百姓塞道、颂声如潮之象,李从璟面上不动声色,心潮颇为澎湃。

大丈夫当如是。

宫门的仪仗较之城门更甚,闻讯聚集而来的百姓也更多,他们瞻仰秦王的风采,也称颂皇帝的圣明。

新生不久的天成当朝,需要一份让世人侧目的功绩,来稳固政局、收拾人心、树立威信,以让帝国子民对当朝充满期望,让天下人知晓大唐帝国的雄威,这关系到帝国的新政国策,也关系到帝国的长治久安。而李从璟此番荆南之行的结果,无疑满足了帝国当下的这个需求。

李嗣源将迎接李从璟归朝的动静安排的这样大,就是要彰显这份功绩于世人面前,警告大唐那些桀骜不驯的藩镇,不遵号令意图自立者,荆南就是前车之鉴!也警告天下那些诸侯,敢对大唐疆土有垂涎之意,帝国必将给予重重还击!

眼下的大唐,渐渐有了这份底气,也渐渐有了这样的实力。

当夜,李嗣源一改简朴之风,在宫中设下大宴,为李从璟等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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