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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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季良道,“敢问南平王,自当今陛下继位,所行种种之事,哪一件是姑息养奸之举?再问南平王,但凡秦王领军出行,脚步所过之地,可有其对手安然无恙的?当今,朝廷推行新政,欲强国力,此为国之大事,朝堂分外重视。季良听闻,秦王原本意欲巡视各地,以保新政畅通,但因南平王于此时索要忠、万,致使秦王不得不弃之南行。南平王难道还认为,当此之时,秦王此来,是欲春风化雨?”
赵季良字字珠玑,有理有据,入情入理,高季兴听得大点其头,梁震却冷哼道:“论骄傲不逊,孟帅扣押朝廷使臣,可不输荆南半分,论位在关键之地,西川乃天府之国,可不比荆南差了。”
赵季良哂然,看着梁震道:“司空也是睿智明见之人,为何有此愚陋短视之言?”
梁震不高兴了,“贵使何意?”
“论桀骜不逊,论资财丰厚,西川的确胜过荆南。然则请问司空,朝廷若要对付西川、荆南,孰先孰后?”赵季良成竹在胸,“答案显而易见。而今秦王,可不在西川!”
赵季良说的是事实,但梁震自然不会就此认输,他冷笑道,“贵使不必幸灾乐祸。贵使离间荆南与朝廷,是欲架荆南于火上烤,使荆南与朝廷相争,而西川坐收渔利?端得是好算计!”
“司空谬矣!”面对梁震的诛心之言,赵季良丝毫不怒,反而庄重对高季兴道:“南平王,司空,唇亡齿寒,古今皆然,季良虽鄙,未敢有不敬荆南之心。西川、荆南,难出一处,利在一端,实休戚与共。今季良至此,所求者,唯西川、荆南同心携手,退则共度时艰,进则大展宏图,难则立于不败之地,利则鸣于九天之上!”
说罢,深深一礼,“朝廷势大,西川、荆南势小。弱者生存之道,在于相互联合,以壮声势,如此方能共拒强者。还请南平王相信西川,不要猜疑。”
高季兴很受感动,扶起行礼的赵季良,喟然叹道:“贵使之心,可昭日月,本王不才,愿与西川合舟共济!”
赵季良对高季兴的睿智大为敬佩,感叹了一番后道:“眼下秦王已至江陵,必定多有谋划,荆南正处危殆之时,若想救难图存,须得施展雷霆手段,刻不容缓!”
高季兴正为这事犯难,见赵季良话中有话,期待道:“贵使何以教我?”
“季良不才,窃以为当务之急,荆南当兵发忠、万,火速攻占二州!”赵季良口若奔雷。
高季兴大震,不由自主看向梁震,却见对方神色庄重,脸黑如墨。见高季兴目光中有询问的意思,梁震冷冷对赵季良道:“让我荆南妄起事端,向朝廷发难,引得朝廷发大军来攻打荆南?贵使不觉得,此计对荆南过于恶毒了些么?”
高季兴对赵季良印象不错,他语气就要温和得多,“贸然起兵,恐会激化本就不稳的荆南格局。”
赵季良不以为意,问高季兴:“南平王此言,季良就听不懂了。难道荆南之局,还不够恶劣?荆南到了今日,还怕激化矛盾?荆南的矛盾,还能激化到哪里去?荆南局面,早已恶劣到谷底了!要知,朝廷在谋荆南,秦王更是身在江陵,只怕就算南平王忍辱负重,不出多少是日,朝廷大军也会进入荆南!当此之际,荆南与朝廷之战,避无可避,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南平王意欲坐视荆南灭亡乎?!”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在下却不如此认为!荆南先动兵戈,是给朝廷口实,届时朝廷讨伐,便是占据大义!”梁震冷哼道。
“司空此言,何其缪也!”赵季良昂首挺胸,“大争之世,诸侯伐交频频,进取则生,固守则亡。当其时也,三军所向,非为大义也,为人主之志也!城池易手,非道义不存也,因军不强也!开疆扩土,牧百万生民,非为救世也,为图利也!”
“荆南攻取忠、万,则可连接西川,一朝荆州有变,则孟帅援助之师,旦夕可至。南平王志之所向,则荆南西据忠、万,可连西川,中有夔、归,可拒中原,东握峡、荆,可通杨吴。若得如此,荆南大势已成,退可稳如泰山,进可争霸天下,他日略加经营,则楚地为囊中之物,届时南平王大军所向,便是意欲问鼎中原,效楚庄王之举,亦有可为也!”
高季兴闻言神色大振,当下向赵季良行大礼,设盛宴相谢。
第510章 身在俗世无出入,三王风聚江陵城(九)
闲逛半日,不觉有些饥饿,赵季良就近走进一家酒楼,要了间雅间,点上一些酒菜,开始自酌自饮。
忠、万两州高季兴垂涎已久,就算没有他赵季良口舌如簧,高季兴也会图谋,只不过如今李从璟到了江陵,高季兴难免迟疑起来,眼下得到孟知祥守望互助,想必能让高季兴再下决心。
忠、万两州战端一起,荆南之局就彻底糜烂,届时李从璟如何区处,而高季兴为应对李从璟,又会对李从璟如何,就非赵季良能够把控,但他能够想象,那必是一场精彩好戏。
只要朝廷被荆南束缚手脚,孟知祥便能趁机巩固势力,西川便有可能趁机做大,待到朝廷处理完荆南之事,再要回过头来对付西川,可就非是易事了。
眼下唯一让赵季良担忧的,还是朝廷今年推行的新政。他不是没见识的,知晓新政的威力,若朝廷真借新政强盛起来,只怕西川还是会处境不妙。
目下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赵季良琢摸着,得让已经心动的高季兴早日下定决心,发兵忠、万两州。朝廷忍耐荆南已久,一旦高季兴发兵,朝廷将再也无法坐视。
李嗣源、李从璟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只是不知,李从璟此来江陵,又在如何谋划。按说这位秦王抵达江陵也有几日了,却未见他有任何实际行动。
赵季良心情很舒畅,有意多喝几杯,但他也知晓,眼下江陵暗流涌动,他需得时时保持清醒,不能稍有放纵。
放下酒杯,赵季良就准备起身离去,恰在这时,房门被拉开,走进来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袍年轻人,那人手中也有一柄折扇,身瘦面白,气态潇洒,颇有魏晋名士之风。
“此间风景颇佳,酒菜也是江陵一绝,赵先生进来不到半个时辰,这便意欲离去?”来人轻摇折扇,面带微笑跟赵季良说话,一举一动让人如沐春风。
赵季良并未觉得如沐春风,相反,此刻他胆战心惊。
作为西川副使,身份非同一般,此番前来荆南,赵季良的护卫力量不可谓不强,他在街上逛得随意,实则远近明暗护卫就有数十人。别的股且不言,这楼里便有八名精悍护卫,门外亦有两人。
赵季良方才未闻任何动静,而此人能堂而皇之出现在他面前,意味着什么他岂能不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美景好酒,尚需君子为伴,若知阁下要来,季良必不会急于离去。”赵季良不着痕迹的将内心惊慌掩饰过去,儒雅风仪不曾有失,“来者是客,请坐。”
白袍年轻人也不客气,施然落座,赵季良为来人斟上一杯酒,微笑举杯道:“相逢即是有缘,季良先来一步,权作主人,敬客一杯。”
白袍年轻人满饮一杯,脸上笑意不减,“素闻先生风度非凡,乃当世名士,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幸甚。”
赵季良放下酒杯,叹道:“季良孤陋寡闻,也知秦王乃当世雄才,麾下更是英才济济,四大才子、八虎上将之名已传遍天下,只是不知,阁下是四大才子中哪一位?”
须臾之间,即被赵季良猜到身份,白袍年轻人也不以为意,拱手为礼:“在下莫离。”
“原来是军谋无双莫神机,失敬。”赵季良肃然起敬,“一言得怀孟,一举定渤海,一笑平辽东,一怒乱西楼。先生风采,已至谋士极致,令我等神往。”
“先生谬赞。莫神机之论,实为市井笑谈耳,当不得真。”莫离并没有因为赵季良的赞美而意动,言谈仍如起初般随和,“如先生这般大才,无虚名在外,却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实,才是我辈担当。与先生相比,离相形见绌。”
“百年江山,人才辈出,莫先生年少而有盛功,比之古人亦不遑多让,不必自谦过甚。”赵季良呵呵笑道,两人都是士子,见面寒暄,免不得相互吹嘘一番,这都是士子通病。
莫离所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言,并非杜撰,确有典故。
史载:庄宗入邺,时兵革屡兴,属邑租赋逋久。一日,庄宗召季良切责之,季良对曰:“殿下何时平河南?”庄宗正色曰:“尔掌舆赋而稽缓,安问我胜负乎!”季良曰:“殿下方谋攻守,复务急征,一旦众心有变,恐河南非殿下所有。”庄宗敛容前席曰:“微君之言,几失吾大计!”
——庄宗在邺都(魏州)时,多有征战,但魏州境内的赋税却迟迟收不上来,庄宗因此责问赵季良,赵季良却问庄宗打算何时平定河南,庄宗很生气,说你掌管我的财赋钱粮,你不及时给大军军费,我拿什么平定河南?赵季良答道,殿下你征伐太频繁,赋税太重,要是闹得人心思变,你就永远拿不下河南了。
当其时,梁将戴思远陷共城、新乡等邑,澶渊之西,相州之南,皆为梁人所据,此乃梁晋争霸时,晋面对的最坏局面。而后庄宗纳赵季良之言,局面逐渐好转,晋遂能打开局面。
莫离、赵季良首次会面,言谈却自然亲和,几如多年老友。
客套完,得说正事,赵季良虽说坐立安稳,心头并非全无担忧,遂道:“承蒙先生高看,今日能与先生相见,季良荣幸之至。未知先生有何忧虑,季良可能代为解忧?”
文人相谈,就是不肯好生说话,赵季良定是不会直接问莫离,你来找我干嘛来了。
莫离神秘一笑,“方才已说过,先生乃是大才,实则不仅离仰慕先生之才,殿下尤甚。此番离来与先生相见,便是得殿下授意,来邀先生往驿馆一晤。”
赵季良故作恍然,随即拍额作懊悔状,连连向莫离赔罪,“秦王至江陵,季良早闻之,只是担心贸然前往,会打扰殿下与南平王商谈要事,这才一直未曾拜会,实是季良失礼。如今烦恼先生来请,真乃罪过,殿下盛情,季良敢不从命?”
莫离见赵季良识趣,满意起身,“既如此,不敢让殿下久候,先生这便随我同行,如何?”
“甚好,甚好!”赵季良起身,状极干脆。与莫离一道出门,待到门口,左右不见自己护卫,赵季良忽然停下脚步,向莫离连连告罪,道:“季良乃是外臣,拜会殿下,不可无礼,请先生先行,待季良稍整礼仪,即刻前来。”
莫离自然不会理会赵季良要去准备礼物的借口,道:“殿下向来不拘小节,如今求贤若渴,亟待一见,必不会在意此等末节。”
“只要秦王不觉得外臣失礼,季良自然无不从命。”赵季良很干净的表示,他绝对没有其他意思。走出没两步,赵季良又停下脚步,拍着额头道:“哎呀,莫先生,此去拜会秦王,必有长谈,实不相瞒,昨日季良已与南平王相约,今日午后对弈,眼下看来是去不成了,莫先生稍待,容季良去跟南平王略作说明。”
“无妨。”莫离大度的摆手,“此等小事,离自会让人知晓南平王。”
“这……恐怕多有失礼之处。”
“先生多虑了,南平王乃大度之人。”
好不容易行至酒楼门口,赵季良犹不死心,还想再找借口,但不等他开口,莫离即笑道:“先生若是觉得此处夕阳甚美,不如我等略作观赏再走,如何?”
赵季良见自己拖延时间,好等候暗中护卫前来搭救、解围的意图被识破,讪讪而笑,“不用,不用,还是拜会秦王要紧。”莫离如此大度,赵季良岂能不明白,他那些护卫,只怕已尽数遭了莫离毒手。
进了马车,赵季良不禁悲从中来。
秦王是何等人?赵季良知晓得清楚。
他赵季良此来荆南为何?他觉得李从璟也知晓得清楚。
故而,赵季良更知道,此行去见李从璟,凶多吉少。
只是赵季良没想到,他来了荆南,竟会被李从璟察觉。
自打见到莫离,赵季良就知道他命运堪忧了。
方才,他想找借口逃脱,然则莫离没有给他机会。而今,他只希望莫离真会派人通知南平王,他今日不去与其对弈了。
赵季良当然没有与高季兴相约对弈,但只要高季兴得到此讯,就会意识到他赵季良被秦王挟持了。到了这个地步,赵季良只能期望高季兴前来搭救。
但他也知晓,此间希望,微乎其微。
赵季良忽然想到一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
此间刀光血影,斗智斗勇,丝毫不让沙场。
正在读书的李从璟,被桃夭夭告知,莫离把赵季良带了回来。
“孤让莫离去会一会赵季良,他怎将人绑回来了?”李从璟有些奇怪。
桃夭夭道:“莫离说,赵季良心智坚韧,胆识非凡,非易与之辈,还是抓在手心为好。就算不能让赵季良回不去西川,也不能让他在江陵继续任意施为。”
“也好。”这是李从璟的评价。
桃夭夭好奇道:“扣押赵季良,会否刺激到高季兴?”
李从璟冷笑道:“高季兴何需刺激?他已够胆大妄为了!再者,难不成孤扣下赵季良,他还敢派兵来攻打驿馆不成?”
桃夭夭翻个白眼,眼神闪动道:“赵季良与高季兴达成何种协议,我等一直无从得知,眼下得了赵季良,倒是好办了。”没从林氏口中拷问出她的背后势力,桃夭夭一直耿耿于怀。
李从璟忽然合上书本,眼神锐利道:“时间不多了,传令给林英……”
与此同时,江陵城外长江码头,一艘华丽楼船自下游而至。楼船甲板上,一人迎风而立,面朝江陵城,目光如电,“秦王,南平王……我来了!”
三王风聚江陵城。
第511章 金口千军搬山易,袖刀翻入红掌中(一)
史载:刘训至荆南,楚王殷遣都指挥使许德勋等将水军屯岳州。高季兴坚壁不战,求救于吴,吴人遣水军援之。
……
吴军之强,半在水师。
李从璟为何如此忌惮高季兴投吴?
原因很简单,高季兴投吴,吴军一旦用水师支援,朝廷拿他根本没辙。
且淮河、长江流域水系发达,更为吴国水师施展拳脚,提供了广阔舞台。
大唐也有水师,然比之吴国,小巫见大巫。除此之外,大唐水师,基本都在黄河流域,那还是前梁防御晋军时留下的。彼时晋军水师就不行,晋军灭梁,走的都是陆军偷渡黄河,陆路进攻的路子。
另外,黄河流域之水师,根本无法进入长江。非是运河不通,而是无法突破吴国的淮水防线。就算运河通畅,巨舰吃水太深,也走不了。
周世宗三征南唐,硬碰南唐水师了吗?没有。赵太祖灭南唐,也是先取楚汉,走的是迂回大包围的路子。吴国水师,继盛唐船坞衣钵,承盛唐水师精要,在当世,那就是霸主级存在,无解。
此时诸侯水师,能值一提的,马楚、吴越。就这两家,也是被吴国水师当儿子揍的主,从来没打赢过。
钱缪之子钱元瓘,是第二任吴越王,年轻时才名冠绝吴越,真正的天子骄子,却因带领吴越水师与吴国交战,被徐温、徐知诰带吴国水师打出心理阴影,大战过后,吴越水师十损七八,钱元瓘自此之后不见英姿,碌碌终生,最后竟被一场大火给吓死。
虽不知原本历史史实,但却知晓吴国水师厉害,是以在得知高季兴与吴国眉来眼去之后,李嗣源便决定让李从璟亲自前来荆南,为的就是不让吴国将力量渗透进荆州。
李从璟得到第五姑娘的惊天密报时,正在驿馆中召见赵季良。
赵季良是西川节度副使,位在枢要,自然了解西川情况,军政、民政、财政,李从璟都需要赵季良来说清楚。当然,当务之急,李从璟倒是颇想了解一番,西川与荆南到底达成了何种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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