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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璟所做第一件事,就是尽数诛杀作乱兵卒,并逮捕其家人,夷三族!

一声令下,满城血光。

此事以被桃夭夭暗中调集的军情处锐士为主。

一日之间,无数人头落地。

满城震慑,十万军民噤若寒蝉。

天下由此知秦王之威!

当日夜,滑州节度府衙。

“骄兵悍将者,处置之法有三,为首之计便是杀,以求震慑天下藩镇。这是早在洛阳之时,父皇便与孤定下的基调。”李从璟与莫离等人草草吃了些东西,便聚在一起议事,“杀一儆百是杀,杀鸡儆猴是杀。正因如此,对待此番作乱之贼兵,孤王绝无姑息之理。”

“人头、鲜血,最是能让人敬畏,对待这些骄兵悍将,自无姑息之理。”莫离轻摇折扇,微微笑道,“君不见,此番无数人头落地,满城军民噤若寒蝉,那数千驻军,却是偏偏无一人胆敢侧目而视?”

“滑州乱或不乱,此时下结论还为时尚早,还需得再看看。”

“处置骄兵悍将之事,是孤王此行重中之重,滑州的长剑军、左右崇牙,该杀的杀了,对孤王后续继续深入处置骄兵悍将,有多大裨益与帮助,还待以观后效。”李从璟沉吟着,“远的不说,濮州本就在孤王此番行程之中,银枪效节军是否会乖乖听候调遣,可是就要见分晓。”

“借用殿下一句话,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就是。”莫离洒然道,“总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王朴见李从璟与莫离说得差不多,开口道:“骄兵悍将要处理,流民之事同样刻不容缓。滑州数万流民,无粮度日,无衣过冬,性命攸关。之前殿下已拿下酸枣,其他诸县却还未动。这些事情,如何区处,亟待殿下决定!”

“文伯所言甚是。”李从璟点头道,“各县情况军情处都已查明,捉拿官吏、豪强,由军情处主办、秦王府与六部官吏牵头即可。问题在于,这些官吏捉拿之后,各县由何人主事。流民动向,除却各家收买的之外,老弱去向也都查明,聚拢不是难事。难事在于,粮食、衣物如何调派,从何处调派。后续又当如何安置。”

“这些事看来复杂,实则都有章可循。”王朴道,正欲说些什么,孟松柏进来通报,说是徐永辉求见李从璟一面。

“此时他要见我作甚?”李从璟有些疑惑。

“此正紧要之时,徐永辉请见,若是无事还好,若是有事,说不得对时局有影响。离以为,还是见一下的好。”莫离道。

李从璟点点头,站起身,对莫离、王朴道:“处理流民之事,你俩先且商议,定下章程,待孤王回来看过,一并定夺。”

第480章 欲为大事不避难,细加运筹方有成(一)

人固有一死,徐永辉并非不怕死,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想自己到死都在被人利用。

因是他求见李从璟。

从城墙上下来,到被关押在节度府衙别院,不短的几个时辰里,徐永辉想了许多。他并非蠢笨之人,否则也不可能在战场上活下来,成为而今的滑州节度使。

虽说滑州节度使权柄并不重,统辖之地不过一州七县,在当世属于末流,然则节度使就是节度使,这是不争的事实。

李从璟没有将徐永辉关押在牢房,除却不想对他处置过甚,引起滑州驻军的动荡,恐怕还有给他留了一线生机的意思。

因此,徐永辉认为自己能够见到李从璟。

但他也知道,生死一线之间。从生到死,他很可能只有眼前这一次见到李从璟的机会。所以他决心把握住,哪怕付出的代价大一些。

谁会求着去死呢?

李从璟负手进门,徐永辉趋前行礼,第一句话便是:“秦王殿下,今日牙城动乱之事不同寻常,定是有人在幕后策划指使!”

屋中有高脚圆桌、圆凳,李从璟寻了一只圆凳坐了,也不叫徐永辉起身,理顺衣袍,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李从璟的意思很明白,是示意徐永辉继续说下去,摇曳的灯火中,徐永辉神色显得急切,他转了个身,面对李从璟,躬身抱拳的姿势不敢有变,忙继续道:“请秦王殿下相信,下官绝无行刺殿下之心,牙城中的暴乱,却又分明颇有组织,当时若非秦王殿下府卫战力强悍,后果不堪设想。左右崇牙驻扎牙城,长剑军驻扎城外,却能同时举事,绝非巧合……”

“徐将军!”李从璟不耐烦的打断徐永辉,方才对方所言,实在是显而易见之事,他没有兴趣听徐永辉再给他分析一遍,“你求见孤,就为让孤听你分析案情?”

“殿下……殿下英明!此等末节下官能想到,定然也瞒不过殿下!”李从璟的突然发话让徐永辉一阵忐忑,他急忙重新组织语言,剔除那些分析之词,又见李从璟颇为不耐,知道必须直入主题,拿出有分量的东西来,“下官是想说,下官知道此事乃何人所为!”

抛出这颗重磅炸弹,徐永辉偷看了李从璟一眼,让他失望的是,李从璟面色并无半分变化,既像对他所言之事毫无兴趣,又似对所有事都已了如指掌,此种观感让徐永辉更加不安。

他知道,若是他所言之物,皆不出李从璟所料,那就毫无意义。既然他拿不出有意义的东西,他这个人也会变得毫无意义。人一旦毫无意义,只能被遗弃,对他而言,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徐永辉不免更加急切,连忙道:“数日前,濮州节度使遣人来见下官,要与下官商量应对殿下巡查之事……下官并未回应……殿下,左右崇牙、长剑军之乱,极有可能是濮州节度使李守敬所指使!”

话说完,徐永辉忙看李从璟反应。

李从璟神色如常,看了徐永辉片刻,见他一时再也无话可说,不由哂笑:“极有可能?”

“对,极有可能!”徐永辉连连点头,加重了语气,话说完,才发现李从璟神色不对,心下疑惑不已,啊了一声,实在摸不清李从璟意图。

“徐将军之意,是说滑州驻军不受你节制,反倒听从外镇藩帅调遣?”李从璟眼神揶揄,不无调侃取笑之意。

徐永辉顿时语塞,如此说来的确显得他太过无能。连自己的部下都不忠心于自己,实在是生无可恋。然则乱世当道,人人为己,最奢侈之物便是忠诚。那些骄兵悍将,面对让人眼花的财物,何事做不出来?

就连徐永辉自己,不也是因为李从璟要动他的利益,而准备将他乱棍打跑么?

上梁不正下梁歪。敬人者,不一定人恒敬之,而叛人者,必定人恒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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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璟站起身,似乎失去了与徐永辉继续谈话的兴致,却淡淡说了一句含义深刻的话,“徐将军不妨好好想想,何时想清楚了,再来找孤王。”

“殿下,秦王殿下!”徐永辉见李从璟抬脚出门,只觉求生希望远去,眼前世界如在天崩地裂,再忍不住,扑通跪倒在地,凄凉的叫出声来。

李从璟在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看徐永辉,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徐将军是实诚人,心眼不多,殊为难能可贵。徐来此人,想必徐将军定不陌生,先前他来求见孤,徐将军猜他说了什么?他说徐将军与濮州节度使相互勾结,意欲阻挠孤王此番巡查各州,牙城乱兵,实是徐将军与濮州节度使蓄意为之!”

话音落下时,李从璟已离开别院,留下目瞪口呆的徐永辉,僵在原地久久忘了起身。

徐来,便是徐永辉的心腹幕僚,说起来还是他的族人,乃是一名士子。当世科举之制虽存犹废,徐来上进无门,遂投了徐永辉。

回到议事之所,李从璟将与徐永辉会面之事,简要与莫离、王朴说了,莫离轻笑道:“只怕徐永辉不能理解殿下话中深意。”

李从璟在矮塌上坐下来,揉了揉眉心,“这种事终归勉强不得,若他不能开窍,孤拿他也没办法,反之,此事也不必一定由他去做,方法总是很多的。”

见李从璟这般说,莫离点点头,不复多言。

王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李从璟,又看看莫离,“你们在说什么?难道殿下希望徐永辉做些什么?”

“当然。”莫离替李从璟接过话,有些事他能做但不方便赤裸裸说出口,“我且问你,滑州之外,我等下一个目标是何处?”

“自然是濮州,银枪效节军。”王朴理所当然道。

“很好。”莫离点点头,“因有牙城之乱,我等得以有理由处置长剑军,然要处置银枪效节军,理由从何而来?”

“这……”王朴一时回答不上来,银枪效节军固然骄兵悍将,不乏劣迹,但若以此处置银枪效节军,无疑有翻旧账之嫌,难免让其他藩镇人人自危,毕竟谁的身家都不会太清白。流民之事固然是个好由头,但有滑州前车之鉴,濮州不会没有防备,要依样对付濮州,很难。

“当世骄兵悍将分两种,一为士卒骄横成性,如邢州赵太,一为将校无法无天,如皇甫晖,昔日魏博军便是前者,如今的天雄、银枪效节则比较复杂,两者兼有。要瓦解银枪效节,得双管齐下,首先需得擒贼擒王,然后处置士卒。”

莫离说道:“要处置濮州节度使李守敬,这个由头从何而来?便需要徐永辉出面。”

王朴失声道:“你要徐永辉指证牙城之乱,是李守敬与其共同为之?!”

“要捕拿一位节度使,还有什么比行刺亲王、意图反叛更好的理由吗?”莫离摇动折扇,轻轻笑道。

王朴哀嚎一声,大叫阴险。

嚎叫过后,王朴问道:“徐永辉怕是不见得会如此做吧?”

“他还有得选么?”莫离撇撇嘴,“若不如此,他马上就会死,若如此,便是戴罪立功,秦王网开一面,未必不能保得他的性命。”

王朴长叹一声,“我明白了!今日殿下去见徐永辉,原因便在于此。若无殿下亲见,徐永辉或许不会如此选择,但有殿下暗示,徐永辉必定以为抓住了一线生机,哪有不赴汤蹈火之理?”

“然也!”

李从璟拍拍手,“好了,此事到此为止,徐永辉能否悟透其中关节,还得看他的造化。眼下,我等还是先议定滑州流民后续处理事宜。”

说到此事,先前李从璟去见徐永辉时,莫离与王朴已详细谈论过,初步有了定稿,这会儿由王朴报给李从璟:“流民安置之事,重点有三:衣物、粮食、住房。”

“以酸枣为例,牵涉进买卖人口之事中的大族、富豪、官吏、寺院,皆已被治罪抄家,其家中财物、粮食储备甚丰,以之散给流民,则流民过冬衣物、粮食不愁,暂时居所也能得到解决。”

李从璟点头道:“民脂民膏,取之于民,如今也算还之于民,可如此施行。”

王朴继续道:“短期如此区处自然妥当,却非长久之计。朴与长史计,将抄没之财物、粮食集中,派遣得力官吏、护卫,分批押送至受灾地区,作为流民重建家园之资,此事若是组织得当,时间抓紧一些,可赶在寒冬来临之前,使流民恢复家园。如此,来年口粮、粮种亦有保障。再有不足者,从临近州县调派,可抵来年税赋。”

李从璟皱了皱眉,沉吟道:“蝗灾地区确可如此行之,只不过水灾地区……河流决堤,良田被毁,局部河流改道,使得原有之地,不复再适合居住、耕种,如是迁民回原籍,似有不妥。”

对此王朴与莫离显然早有考虑,王朴接话道:“殿下所言甚是。水灾之地,当即刻派人勘察,以能否重建为标准加以划分,能重建者迁民回原籍,加以重建。不能重建者,则需要垦荒。垦荒又分两者,一是原籍就近垦荒,一是流民接纳之地垦荒。”

李从璟寻思着道:“多年来中原战乱频繁,各地颇有匪盗,百姓流离失所者多不胜数,这就使得原本良田之所化为荒芜之地的极多,相比垦荒,重新利用此等土地,要省力得多。”

王朴与莫离相视一眼,皆道:“殿下英明!”

“不用拍马屁!”李从璟笑道,“要计量荒田,重新分派百姓耕种,工作量很大,更别说重建家园等等,这些事仅凭我秦王府是做不来的,也不必都由秦王府来做,得发挥地方官吏的力量,让他们主导便是,秦王府只负责牵头、监督。”

“滑州已经得到控制,辖内各县立即着手行动,你们拟出章程来。至于濮州,待我等去过,再依葫芦画瓢。”

“是!”

李从璟与莫离、王朴等人议事完,徐永辉再度求见。

这回,他被孟松柏带了过来。

徐永辉见到李从璟,迎面下拜,道:“下官愿往濮州,替殿下诱捕李守敬。”

第481章 欲为大事不避难,细加运筹方有成(二)

朝廷六军与侍卫亲军,并非都驻扎在京都,许多都需要分镇各地,一方面是朝廷为加强对地方控制,另一方面也是方便解决军粮问题。濮州一州之地,设节度使,究其根由,银枪效节隶属侍卫亲军,其都指挥使领军外镇,故领节度使之职。

李嗣源有意整顿六军与侍卫亲军,且不说精兵强军,首先是加强朝廷对各军掌控力的需要。庄宗东征,未至汴梁而将士逃亡过半,这种事情搁在任何一位君主面前,都足以让人寝食难安。

银枪效节军都指挥使,也即濮州节度使李守敬,在听完高行成汇报后,坐在高脚椅上沉吟不语。

高行成带回的消息出乎意料,徐永辉败得太快了些,而且毫无道理,他虽说早就忌惮李从璟,认为应当谨慎对待这位秦王殿下东巡,却无论如何不能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见着李从璟了?”良久沉吟过后,李守敬问待命的高行成。

高行成据实答道:“不敢离得太近,远远望见的。”

“如何?”李守敬追问。

高行成回忆一下,道:“远观之,仪态万千,巍峨峥嵘。徐永辉以两百甲士夹道相迎,秦王看也不曾多看;与徐永辉言谈未及几句,宾主皆欢;率先入城,步履从容,笑容未减;整个城外相见过程,并无刻意拉拢示恩、惺惺作态,而能让徐永辉甘居其后入城,可见其本事。”

“如此说来,的确不凡。”李守殷捻须点头,眼神深邃,“然则若只如此,不足以令滑州成今日面貌。”

高行成寻思半晌,又道:“秦王府卫,人人精悍,皆龙马精神,所佩铠甲兵刃,无不精良锋锐,且秩序井然,行走间章法严密。”

李守敬微微颔首,却道:“如此,可令其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易,掌控滑州难,若只这些理由,在李守敬看来仍旧尚显不足。

两人捉摸不透缘由,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商谈接下来的应对之策,高行成道:“秦王府的人办事的确有一套,滑州处置流民不当,竟然被他们旦夕之间查得透彻,我等要瞒天过海,恐怕需得再布置的周密些。”

李守敬是聪明人,他摇摇头,“为时已晚,说不定此时李从璟已经暗中派遣了人手,进入到我濮州各县查探了,以最坏的情况打算,只怕秦王府已经掌握了证据,就等李从璟来算账了。”

这样的话未免让人吃惊,高行成惊愕道:“这……该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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