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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复平州,驱赶李从璟的征战,在耶律敌刺还未碰着李从璟的面时,就凭空多出了一场收复营州的大战,这让他仿佛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但无论如何,征战得继续。今日正午,耶律敌刺率领先锋数千骑,率先抵达了白狼水与营州城隔河相望的地方。

河上无桥,河对岸是严整以待的唐军,若是如此便也罢了,游骑回报的军情,让耶律敌刺无比郁闷,“白狼水上下六十里范围内,无一艘船只可寻!除此之外,营州附近四十里范围内的白狼水河段,但有水势稍缓,利于渡河架桥之处,皆有唐军防御工事,建有羊墙、箭楼、烟火台。百里范围内,皆有唐军斥候游弋!”

第237章 北境边城战事烈,庙堂云谲天下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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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意味着,契丹大军难以迅速展开渡河之战;后者意味着,契丹大军无论从何处渡河,都将在渡河途中,被唐军主力收到消息,从而让契丹大军面临被唐军主力半渡而击之的境地!

困境和危境,都乃兵家忌讳,是将帅应当竭力避免的问题,顺境要打胜仗还须得不犯错误,逆境若想征战有功,那是难上加难。如今,此两者难题摆在契丹大军面前,不妥善解决,契丹大军就无法继续往前。但作为契丹主帅的耶律敌刺,虽有凝重之色,却并未因此而犯难。

他立马白狼水河畔,透过河面上蒸腾的若有若无的水汽,目光淡然望着河对岸的营州城,微微笑了笑,对身边一员将领说道:“素闻李嗣源之子能征善战,智勇双全,是唐朝年轻一辈将领中最有名将资质的人,现观其排兵布阵,果然有几分门道,也算不负他将门之子的身份了。”

他这话乍听像夸奖人,然而语气中却尽是调侃之意,所谓“将门之子”,可见在他眼中,李从璟本身并无值得他高看的地方,仅是“李嗣源之子”而已。

耶律敌刺身旁的万夫长咧嘴笑道:“黄牙小儿,毛都没长齐,如何能既善战又多智?依小人看,不过是托了李嗣源的福,众人给李嗣源面子,随意谄媚两句,方使其略有虚名罢了。”

耶律敌刺轻轻摇头,指着遍插唐军旗帜的军营、城池,笑道:“李从璟虽然不至于太过厉害,却也并非一无是处,如若不然他岂能一路克平州、营州?卢文进也就罢了,不过一介汉奴,耶律赤术可不是绵羊,是有几分能耐的。若是李从璟太过不堪,那败在他手里的耶律赤术和我数千契丹勇士,岂不是连家犬都不如?”

万夫长耶律鲁多闻言有些尴尬,不过随即又理直气壮道:“李从璟能败耶律赤术,固然是有几分真本事,否则李亚子也不会令其出镇幽云。只不过李从璟之资,应对寻常将领尚可,但碰上元帅您,便只有吃瘪的份了。今番我等出战至此,定能叫李从璟领略何为契丹勇士!”

耶律敌刺哈哈大笑,似是对耶律鲁多的话很满意,笑罢,他严肃起来,陡然喝令道:“耶律鲁多,本帅令你领本部精骑,隐蔽沿河东下,在百里外渡河,避过唐军哨探,而后挥师直插李从璟防线腹背!”

此举若成,自然是大功一件。得此肥差,耶律鲁多大喜,朗声道:“耶律鲁多遵命!”

耶律敌刺一挥手,有几分潇洒意味,“本帅自领大军佯攻正面,为你掩护!”随即冷哼一声,“六日后两军齐动,两面进攻,定能叫唐军防线一触而溃,届时黄牙小儿就是你我圈里的肥羊,任由我等随意下刀!”

“元帅英明,小人不及,此战定能叫唐军哭爹喊娘,任由他李从璟三头六臂,也无力回天!”

“胆敢挑衅大契丹国的威严,本帅定叫他付出血的代价!”

……

因阵法娴熟,百战军长于野战,又因勇悍敢战,各部配合紧密,百战军亦长于攻城,相比较而言,在守城战上百战军就稍弱了些;自建军以来,每逢征战,百战军大多主动出击,与敌军阵战时多,攻城拔寨时更多,这也磨练了百战军野战、攻坚的战力。卢龙军则不同,长年与契丹交战,因条件限制,多是处于守势,守城战经历得多了,自然对此中门道烂熟于胸。前年耶律阿保机亲率十数万大军围攻幽州,卢龙军以绝对劣势兵力坚守多日,让契丹难得寸功,可见其守城之力。

草原军队大多不善攻坚,这是常识,但这也并非能一概而论的,对能给中原王朝造成大危害,甚至是攻入中原腹地的草原民族而言,其攻城亦不乏威力。耶律阿保机以骑兵立国,自是毫无疑问,因其前期对手乃是草原其他民族,甚至是契丹族内八部酋长;但自打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建立契丹国之后,他的一部分目光便转向了中原。于耶律阿保机而言,建立一个北至极地,南至黄河的大帝国,一直都是他的梦想。

为此,这些年来,契丹军中步军日益增多,对步军作战的研究也是日渐深入,已有不小气候。

这回与耶律敌刺交战,因兵力处于劣势,李从璟在攻占营州之后,采取的是守势。他用卢龙军守城,而百战军守河,以此来应对耶律敌刺。

契丹三日前已在河对岸扎营,李从璟立于城楼上,观其营地布置,但见营、路回环方正,齐如刀切,莫不章法严明,李从璟由是知晓,耶律敌刺绝非浪得虚名。昔年随李存勖支援幽州,与耶律阿保机交战时,李从璟曾跟李存勖探过营,李存勖当时见到契丹军队的营地,就曾说过:“军纪严明至此,中原不能及,必为后患!”只可惜,李存勖之后似乎忘记了当初此言,灭梁之后并未有北上压制契丹的打算。

今日一早,李从璟带着数位将军及百名亲卫,出城亲至白狼水南岸。此行不为其他,只因契丹已经开始展开渡河战。

出城之前,李从璟曾于城楼远望河岸战事,郭威当时就言道:“契丹几乎尽数出营,列阵河岸,如此架势,是打算强行渡河么?”不免惊奇。

契丹虽有三万,步骑参半,但刚至此地,开始便不作他念,即刻强行渡河,这让李从璟很愤怒,他寒声道:“耶律敌刺太过目中无人!明知我军准备良久,河岸工事密集,防线坚固,大军严阵以待,仍是一来便强行渡河,如此做派,嚣张至极,当我唐军不能阻其马蹄么!”

郭威也觉得被小看,他自从跟随李从璟以来,带领君子都征战无数,未尝有败,哪里能咽下这口气。向前一步道:“军帅,请让末将出战,若不能让契丹铩羽而归,甘愿提头来见!若有大船,便是杀至对岸,亦非不可能!”

李从璟没答应,稍事冷静,道:“且不管他,我等按照既定安排应战即可。不可因为敌军不顾章法,便自己行事也没了章法,那不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自乱阵脚么。”

到得河岸,李从璟登上一座箭楼,在楼顶平台上手扶女墙眺望。

河面上,契丹军士乘坐百余临时赶制的木船,向南岸疾驰而来。前半部分的船头,张开有拉直的大网,以此来抵挡唐军的弓箭,除此之外,船侧木盾亦不少,将整条船上的契丹军士遮掩得十分严密,更叫李从璟啼笑皆非的是,后面的船只上,甚至有契丹军士手持大树枝,利用茂盛枝叶来阻滞利箭的。

“契丹人打造木船的速度倒是不慢。”郭威抱着双臂,不冷不热的说。

李从璟没有嘲讽契丹军,纵然是敌军犯错、作战不利,他也不会轻视,何况是对手表现得强劲?他道:“首先,看来耶律敌刺为此战准备很充分,寻常契丹军士断然不会打造木船,照此来看,耶律敌刺这回出征带了不少能工巧匠。其次,契丹木船防备很严密,可见耶律敌刺在军事上的确造诣颇深。”工匠能造船,自然也能造攻城器械,“由此观之,耶律敌刺不容小觑,章法严明已是难得,如再有奇计,那就难缠了。你我当谨慎与其交战。”专业体现在细节处,行军打仗也是如此。

郭威收起情绪,严肃的点了点头,拿出平常心来,“军帅英明,正该如此。”

李从璟笑了笑,“不过耶律敌刺若是凭此就想有所建树,也未免太小瞧我等了。”

他话刚说完,南岸唐军的攻击不复之前那般不温不火,随着主持战事的李绍城一声令下,唐军防线中飞起大片巨石,落入契丹木船阵中,在水面上砸出丈高的水花、水注。巨石一旦砸中木船,必定船毁人亡。在此时的战争中,投石机掷出的巨石,就是当之无愧的大杀伤力重武器。

木船并非战舰,用来运人可行,但要抵挡百斤巨石的砸击就显得力不从心,一旦被击中,轻则船木受损,河水涌进,重则船断翻沉。而无论如何,契丹军士都不可避免落入水中,草原人懂水性的百中无一,契丹军中更少有水手,人一旦落入水中,就只有被淹死的份。

木船前的大网,船上的木盾、大树枝能抵挡寻常箭矢,但却无法防御强劲的弩矢。每有弩箭射中大网、大树枝,无不透体而过,毫不费力钉入契丹军士身躯中。

巨石、弩矢在给契丹军造成杀伤的同时,也让契丹军士陷入困境,木船上的契丹军士,无论受伤或者尚未受伤的,都慌乱起来。那被砸中、射中的军士,惨嚎连连,但有落水者,面对河水对生命的侵袭,更是无助哭喊。这时候,起先攻击力有限的唐军弓箭,这时候就有了不错的杀伤力。

清澈的白狼水,这一片渐渐被染红。

见契丹的攻势被遏制,李从璟回头对丁黑道:“去告诉李绍城,巨石、弩箭省着些用。”

丁黑领命而去,郭威起先是愕然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会意的竖起大拇指,笑道:“军帅,此举甚善,末将佩服。”

李从璟微笑道:“耶律敌刺既然有这么好的兴致,想要强行渡河,我作为东道主,自然不能坏了他的雅兴,应该陪他好生热闹一番。”

郭威哈哈大笑,“耶律敌刺若是知晓军帅想法,定会气得咬牙切齿。”先前因为被耶律敌刺强行渡河之举激起的怒气,这时已经消失无踪。

河面上,契丹渡河大军因为唐军的骤然发力,而遭受了莫大损失,说是被打蒙了也不为过,毕竟缺少渡江战役的经验,不能不吃亏。见己方伤亡颇大,耶律敌刺本欲下令大军后撤,毕竟是佯攻,无需真去玩命,骗骗李从璟就可以了。

然而,不能耶律敌刺下令,唐军的攻势突然又小了下来,空中下饺子一般落下的巨石变得稀疏,弩矢也不见了踪影,本已寸步难行的契丹渡河军,又能勉力前行了。渡河军已经到了河中段,若再努力拼命,说不得有冲杀到对岸的可能性。

耶律敌刺犹豫了,站在望楼上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举棋不定。

他倒不是贪功,想要搏一搏那渺小的抵达对岸的希望,他令大军渡河本就是佯攻,是为了掩护耶律鲁多奔袭。但是既然要做戏,戏份当然要做足,如若不然,被李从璟看出蹊跷,引得李从璟生疑,反倒对耶律鲁多的行动不利。眼下渡河有望,耶律敌刺如何能令大军撤回?

不仅不能撤回,还应该加大进攻力度。

耶律敌刺打定了主意。

他挥手叫来传令兵,下令让待命在河岸的五十艘船,再度出击,加入到渡河战役中去。

如是,契丹渡河部队声势大涨,凭空生出一股吞天的豪气来。进攻受挫的契丹军士,得了生力军的补充,士气回升,领头万夫长高声大呼,数千将士再次卯足了劲,边以弓箭反击,边奋力往前冲。

眼见距离南岸越来越近,登陆有望,契丹军士莫不欢欣鼓舞。然而,就在这时,唐军防线中的攻势又大了起来,巨石、弩矢齐发,更要命的是,攻击密度和力度都更胜之前。几波发力,几轮攻击过后,江水上已漂满了木块、碎屑,血水在河水中横流,浮尸随江流东去,一片狼藉。

耶律敌刺嘴角抽了抽,这副情景虽然在他预料之中,但事实真正发生的时候,他仍是不免肉疼。契丹军伤亡愈发的大了,耶律敌刺难免恼怒,见登陆无望,下令收兵。

可在他收兵令下达之前,唐军的攻势又弱了下来。这让他眼皮跳了跳。

契丹渡河军虽然伤亡不小,但主力健在,并未损及根本,尚有一战之力。就这么放弃渡河,耶律敌刺觉得这个佯攻还是有些明显。

踌躇半晌,耶律敌刺一咬牙,本着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的想法,不鸣金,而是吹响了号角,令渡河军奋力冲杀!

渡河的契丹军士苦不堪言,但军令如此,由不得他们不向前。再者,战斗已经进行许久,他们虽然有进有退,但离对岸无疑越来越近,一些立功心切的契丹勇士,也不甘认怂。由是,攻势再起。

片刻之后,唐军攻势再次增大。

……

如是三次之后,耶律敌刺终于知道,他被李从璟耍了。

他气得摔了马鞭子,再不犹豫,下令渡河军回撤!

然而,此时渡河军先头部分已经很靠近南岸,他们在回撤的途中,依旧在唐军投石车、劲弩的攻击范围内。

当契丹军将后背露在己方面前时,李从璟没有吝啬石块、弩矢,下令让李绍城猛攻!

当契丹渡河军终于回到北岸的时候,耶律敌刺发现大军伤亡接近了三分之一!这其中大部分,还是在后撤时,唐军骤然发力所致。也是在唐军发动最后一轮攻势时,耶律敌刺才发现,原来唐军精心布置的防线,杀伤力竟然如此之强!别说他是佯攻,便是真的进攻,也难以越过雷池!

但这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耶律敌刺突然醒悟,这回佯攻,本就是要撤兵的,但经历了其间“一波三折”后,撤回来的军士,凭空少了好几百人!而这一切,虽有唐军攻势骤强骤弱的诱因,而最根本的,是耶律敌刺自身不肯轻易撤兵的缘故!说到底,根据之前计划,这本不需要牺牲的几百人,是耶律敌刺将他们送进地狱的!

意识到这一点,耶律敌刺气得大骂:“李从璟,你这竖子小儿!待耶律鲁多成功渡河,三日后我必定将你碎尸万段!且让你嚣张一时,看谁能笑到最后!”

李从璟见契丹收了兵,他也不再站在楼顶吹风,下楼找来李绍城,交代了一些事项之后,策马回城。郭威心情舒畅,在路上笑道:“今日一战,几乎不损一兵一卒,引诱近千契丹蛮贼折戟沉沙,不能不说,军帅之计实在是妙极!”说罢若有所感,“军帅常说细节决定成败,亦曾言细节处最见真本事,今日之战,正贴合此言!”

接下来两日,契丹每日都要进行渡河战。难得的是,契丹大军一次比一次攻势浩大,其木船被唐军击沉不少,但每日出现的数量却是越来越多,让李从璟不得不感叹。

耶律敌刺这幅模样,让几乎所有将领都相信,契丹大军是打定主意,真要强行渡过白狼水了。

硬战虽伤亡大,然而大多数战役,无不是经过硬战来完成的。

对于唐军而言,巨石的采集本就不易,弩矢更是无法就地补充,经过这两日消耗,已经所剩不多。契丹军队再连续进攻几日,最后发全力,很难说鹿死谁手。

李从璟开始思索应对之策。

第238章 北境边城战事烈,庙堂云谲天下变(二)

“河对岸的契丹蛮贼,如同发了疯一般,没日没夜渡河,数万大军轮番上阵,不知疲倦,威势一次强过一次,而我军箭矢、弩矢、巨石消耗甚巨,尤其是巨石,已经十不余三,照此下去,河岸防线必有被破的一日,着实可忧!”

这日夜,李从璟召集了军中诸将,在军府商议军情。争对目下战事,众人研讨半宿,越是讨论越是觉得形势不容乐观。李彦超在说出以上这番话时,眉头皱成一个川字,颔首片刻,旋即又道:“军帅,我军人不满万,兵力本就处在劣势,现又分守营州城、土城、河岸三地,在契丹蛮贼奋力开战渡河战时,兵力劣势被大大放大了。依末将之见,不如抽调营州城、土城驻军协防河岸工事,再加上河水天险,又有工事为屏障,契丹蛮贼就是插上翅膀,料他也飞不过来!”

李彦超的意见很是中肯,贴切眼前现实,李从璟听后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认真思考此中细节。

在诸将思索间,李绍城进一步为众人解说眼前战事,他道:“几日来,契丹蛮贼渡河战未尝停止,此事诸位都知晓,但其间细节却也有诸位不尽详知的。契丹蛮贼初次渡河时,毫无阵型可言,防御手段只大网、木遁、大树枝而已,首战可谓损失惨重;而其第二次渡河时,阵型已不复之前紧密,且前窄后宽,呈锋矢之状,速度大增,不仅如此,契丹蛮贼还在船前堆叠了横木,让弩矢无法穿透;到得契丹蛮贼第三次渡河,虽木船之间阵型并未有太大变化,然其进退之间,已经颇为有度,尤其是单船防御,可谓坚如龟壳,弩箭已无法对其造成太大伤害,唯有巨石能予其杀伤。但因其阵型疏松,巨石威力亦是大减。”

说完,李绍城对李从璟肃然道:“军帅,耶律敌刺非常人也,其用兵高明至此,三战三变,使契丹蛮贼三战三进,实是劲敌!”

李彦超见李绍城如此长他人志气,怫然不悦,道:“照李副帅此言,耶律敌刺这般善战,那契丹蛮贼应该已经渡过白狼水,在南岸登陆了才对,为何此时仍旧龟缩在北岸?”

李绍城对李彦超老是膈应他已经习惯,淡淡道:“我军以火箭攒射,方使契丹铩羽而归。”说完,又对李从璟道:“然而以耶律敌刺之善战,对此战准备之充分,想必其不久便能寻得破解火箭之法,届时我等再要退敌,就要难得多。敌九变而我九变,然九变亦有终结之时,胜负总是要分出来的。除此之外,末将有感觉,耶律敌刺似乎是在以战练兵!”

“以战练兵?”

“不错。草原人本不善水战,历朝历代但凡草原军队侵入边境、中原,莫不是选在秋高马肥,或者寒冬河水冻结之际。耶律敌刺,一代名将,今亲至营州,见我军沿河工事坚固,明知强行渡河会给契丹蛮贼带来莫大伤亡,不思出奇计,而是一意孤行,以最粗暴、愚蠢的战法开战,其因在何?依末将看来,唯有以战练兵四字可以勉强解释。另,契丹三战三变,由此也可见耶律敌刺卓越的军事才能,以战练兵于常人而言或许荒唐,但于他而言,似乎正在成为一种可能!”

李绍城是白狼水南岸唐军防线主将,这几日阻挡契丹的渡河战役,都是他亲在前线指挥,最能知晓战事情况。他这番话说出来之后,诸将反应不一,有人怒喝耶律敌刺狂妄,有人深为耶律敌刺的胆量、才能所震惊,亦有人为目下情景感到深深担忧。

有将领道:“今我克营州,非为占营州,乃是以进为退,复求得以退为进,最终保住平州。既然耶律敌刺如此难缠,我等何必与之鏖战,大可按照预定计划,向南撤军。”

李从璟摇头否定了此人的意见,“时机未到,如今南撤为时尚早。”

“军帅之意,我等该当如何?”

李从璟思索半晌,脑海中忽的灵光一闪,转头看向李绍城,“你方才说,耶律敌刺不思出奇计,而是选择了最愚蠢的战法?”

李绍城不知李从璟缘何如此发问,点头道:“是。契丹有三万大军,营州地势广阔,对于拥有万余骑兵的契丹蛮贼而言,战法选择余地大得很,耶律敌刺却舍弃自身优势不用,执意硬战渡河。故此末将有此言,不过……”

李绍城话未说完,李从璟已经站起身,朝门外的丁黑道:“传我帅令,召孙二牛、第五来见!”

……

李从璟的传令兵到孙二牛所部驻扎的营地后,并未见到孙二牛,留守将士告诉来人,孙二牛早已外出,亲自打探敌情去了。

此时的孙二牛,在一个李从璟和耶律敌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碧石山,弯弓月,树影婆娑。孙二牛拨开一丛荒草,从茂密的草丛中露出头来,精光闪闪的眸子在黑暗中发着光,映出不远处灯火辉煌的营地。

十多日前,孙二牛在亲自放哨的途中,遭遇耶律赤术游骑,最终一队斥候全都丧命,只活下来他一人。这份几乎让他难以承受的耻辱,令他昼不能食,夜不能寐。在营州养伤数日,伤势略有好转之后,孙二牛就迫不及待出营,要洗刷这份耻辱。

他是一名斥候,斥候有斥候建功雪耻的方式。

契丹大军至白狼水北岸已经五六日,前三日没有丝毫动静,这几日打响渡河战役,声势浩大。契丹主帅耶律敌刺,契丹名将,耶律阿保机所倚重的肱骨之臣,智勇兼备,是唐军劲敌。面对如此情况,唐军在五六日间竟然对敌营虚实、深浅一无所知,唐军斥候更无一人渡过白狼水,来勘察契丹营地,这对孙二牛来说,几乎是不能容忍的事情。李从璟征战,素来倚重斥候,战前、战时皆力求对敌情掌握得尽量详细,这些都是细节,而正是依靠这些细节处的优势,百战军方能屡战屡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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