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1 / 1)
耶律德光向北而遁,李从璟等人并未如何深追。继君子都入草原之后,李绍城领五千精骑二进草原,风声之大足以震动契丹南部草原,此时倘若不见好就收,一旦草原各部认真对待起来,李从璟无法从容应对。于当日夜,李从璟集结大军,快速南归。
再度南下并未出现太大挫折,然则半道却也发现数支契丹大军在各处游弋,想来是君子都和李绍城所部动静已然引起反弹,草原上的大小部落开始主动出击。不过因有军情处和严密的斥候系统,大军并未遭遇险境。
直到进入边境线,倒是碰到一个大麻烦,一支三四千的契丹骑兵队伍横亘在大军南下的必经之路上,阻塞了通道,若是大军绕行需绕一个几百里的大圈,不仅多费周折,改道之后也可能会出现其他波折。当日夜,李从璟用杜千书之计,采取引蛇出洞之法,以一部在夜半装作大军强行突围,进攻契丹大营,再佯装败退,诱契丹大军来追,使其防线破裂,主力趁机破之,大军遂得成功进入唐镜。
返程大军自檀州进入唐境时,李从璟随即下令陈兵边境的各部依次撤离边线,依照军令有序集结。
李从璟在草原折腾近月,好不容易方才南归,就在众人以为李从璟会下令大军归去幽州的时候,李从璟随即而来的一道军令,让所有人大感意外。
帅令:大军主力佯装南归幽州,遣派偏师隐蔽行军,进入营州,向平州进发。
平州,原本归幽州所辖,是大唐土地,后为契丹所夺。初,新州防御使卢文进,在李存勖征兵与梁朝大战于莘县时,其部杀死李存勖之弟李存矩,卢文进遂叛晋投靠契丹,被阿保机授职镇守平州。这回李从璟要攻打的就是卢文进。
前日北上,作为大唐使节出使契丹的冯道等人,此时也一道进入檀州。冯道原为河东掌书记,在李存勖称帝之后,官拜礼部侍郎,其人以学识渊博、性情平和著称于大唐朝堂,时年不惑的他是大唐朝堂上的新贵。
此番与李从璟一道出使契丹,冯道的心情可谓一波三折,最初他看李从璟时难免重其武功,不以为其有文能,这回先是经历西行,后又突然转道向南,途中大战有三,让他心惊肉跳了多日。进入檀州之后,冯道有意跟李从璟谈上一谈,但当他前去李从璟下榻之所拜会时,却被告知李从璟早已不在此处。
“今日申时我与李将军方才见过面,这分别尚不足两个使臣,李将军竟然‘早已’去了别处?”冯道在门外对护卫此地的林英纳罕道。
林英笑言:“军帅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若是侍郎大人愿侯,便是两个时辰后军帅归来也未可知。”
冯道自然是不愿等的,依照身份地位来论,他比李从璟尚高一等,虽然在眼下这世道武重文轻,但读书人的骄傲任何时候都不会轻变,冯道虽然有心相会,却还是告辞归去。
李从璟去的地方是芙蓉镇,青楼。
离开军营时李从璟便换上常服,他着衣不喜奢华,崇尚简洁,此时也不过一袭锦衣青衫而已,腰悬玉佩,头发随意束在脑后,英武之气外平添几分潇洒之态。在丁黑等寥寥数人跟随下,李从璟跨进青楼门槛,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老鸨。
因事先并未通知桃夭夭,也未令军情处成员领路,是以李从璟进楼之后需得自己寻找军情处藏身之所。这也正是他的目的,意欲视察军情处的运转细节。
在大堂转了一圈,左右看过之后,李从璟便将目光投向了通往后院的那张门帘。李从璟虽然衣着简洁但却绝不简单,首先锦衣就不是寻常人能够穿戴,而李从璟身上唯一配饰便是那腰间玉佩,其材质如何老鸨火眼金睛一瞟便知,再看李从璟气度,一举一动透露出来的大气干练,让老鸨认定面前这年轻人不简单。这也是李从璟不发一言,而老鸨愿意谄笑跟在一旁不停聒噪的缘由。
但当老鸨眼见李从璟意图去往后院之时,她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阻拦,“这位公子,青楼上下处处皆美景,定能满足公子风流,唯独这后院中没什东西,公子无需赘行。”
李从璟对老鸨的善意提醒报以一笑,伸手掀帘。
老鸨色变,急忙抓住李从璟的手。她本意是为李从璟着想,却不曾预料,她这一举动已经过线,丁黑等人脚步一顿,他本人更是一手探出,将老鸨的手于半空截住。
丁黑这一下力道不大,但他身怀百炼成钢的武艺,随意一动都非常人能够消瘦,老鸨一张胭脂脸瞬间疼得通红。
李从璟示意丁黑不必如此,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鸨,终于开口道:“还请行个方便。”
老鸨没有伸手接钱,捂着手警言相告,“小人知公子非常人,公子要行小人拦也拦不住,然则小人还是要告诉公子,前日马帮小刀爷就是进了这座院子之后,便再没来过青楼!”她搬出马小刀,就是要李从璟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李从璟笑了笑,弯身进入后院。
老鸨心中暗叹,老脸苦成黄莲,勉强跟上。她想起那日马小刀进入后院后,没片刻便头破血流的模样,心头不免为李从璟感到可怜,想到:这位年轻公子生得如此俊俏,衣着穿戴又是如此整齐,待会儿若是变成头破血流的模样,不知该多可怜。
李从璟行至半路,后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位在老鸨眼中无异于小无常的红衣小娘,从门内露出那张俏生生的小脸。
老鸨已不忍再看,她已料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可惜,这回她错了。
红衣小娘看见老鸨眼中的英俊公子时,乌黑的眸子中写满惊讶,随即开心的笑容在她脸上荡漾开来,她飞奔出小院至年轻公子面前,却没有一拳挥过来将对方打飞,而是规规矩矩在对方面前下拜,温顺恭敬的行礼,“第五见过军帅!”
李从璟笑着将第五扶起来,拍拍她的小脸蛋,“又胖了。”
第五姑娘顿时尴尬的手足无措,强自辩解道:“哪有哪有,还是那么瘦的啦!”
说完,第五姑娘见老鸨一副快被震惊至死的模样站在那里不动,摆手道:“大娘,您回去吧。”
老鸨呆呆点头,失魂落魄一般挪出后院。
在屋中李从璟见到桃夭夭。不同于第五的欢呼雀跃,桃夭夭看起来平静无澜,在案牍后抬头瞧了李从璟一眼,连身子都没起,在李从璟坐下后,简简单单问了一句,“这回欲打何处?”
“平州。”
桃夭夭点头“嗯”了一声,就再没下文,继续看手上的情报。
李从璟接过第五递来的茶碗,酌了一口清茶,“你跟我同行。”
桃夭夭将手头线报看完,随手收起,对站在一旁的第五姑娘道:“收拾东西。”
李从璟带领军情处撤离芙蓉镇时,芙蓉镇镇将才被军情处人员通知到,镇将急急忙忙欲要出门送行之时,李从璟却已来到军营门口。眼见李从璟人影,镇将马怀远激动异常,行完军礼之后便不知所措,犹如孩童面对师长。
李从璟迈步走进军营,望了一眼这位恭敬跟随在身侧边军男子。如今正当壮年的马怀远入伍已然十数年,从军生涯中屡立功勋,便是李存审都亲口嘉奖过,升任中低层将官之后,如鱼得水,常率麾下士卒在契丹入境时主动出击,每每多有斩获,少则十来人多则数十人的军功看似不惊人,但这也是相对而言,放在边军,这样的军功次数多了分量就极重。
然则马怀远打仗虽是一把好手,但论起为官觉悟来便一文不值,且不言奉承巴结上峰,在军议时更是横眉冷眼相对,如此没少得罪人。年前耶律阿保机率军南侵时,当时已是折冲校尉的马怀远率两百骑主动出击其一部游骑,本是稳扎稳打的顺风仗,却因为檀州刺史不予以配合、不发援兵及时接应,致使马怀远其部在撤退途中,被契丹大队人马追击。之后事不言而喻,两百骑数次被围,当马怀远浑身是伤回到檀州时,两百骑已只剩下三十八骑,其中更有三人重伤不治,在檀州城前咽了气。
那次之后马怀远被贬为马夫,喂了接近一年的马。这回李从璟出任大唐幽云防御使,并将在日后与李存审交接,去出任卢龙节度使,他对边军的了解在还在中原时,就已经入木三分。北上时,因军情处要将总部设立在芙蓉镇,李从璟便点了马怀远的将,将其从马厩放出,带着百余人出镇芙蓉镇。
李从璟轻笑道:“马校尉从军十六年来经历大小战事多不胜数,立功卓立边军,为契丹所寒。若论资历,本帅还是晚辈,马校尉不必拘谨。”
马怀远搓着手道:“军帅此言何其折煞卑职,卑职十数年军功,不及军帅一战斩获,军帅面前岂容卑职放肆?不瞒军帅,自听闻您出任幽云防御使,边军上下谁人不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弟兄们都言,有军帅坐镇幽云,契丹蛮贼往后必不能踏足幽云一步!”
马怀远身边跟着一员小将,满脸络腮胡,一张刀疤脸,双目亮如灯,身板硬如铁。他耳闻目睹马怀远言行举止,不甘其自辱,气得嘴角抽动。
对马怀远的阿谀之词李从璟并未放于心上,进入军营之后,他看见数十将士正于校场操练,挥汗如雨,其状奋威,若非其甲胄稍显破旧,必然令见者胆颤。
见李从璟驻足不前,饶有兴致观察士卒操练,马怀远立即上前呵呵笑道:“军帅入营不及稍作歇息,便巡视士卒操练,卑职佩服!上行下效,军帅此等勇奋之心必当激励我等幽云将士!”
李从璟离开校场,往马怀远办公之所而行,路上道:“尝闻马校尉刚正坚毅,从不谄媚奉承,如今也学会了这等阿谀之态么?”
马怀远被噎得一窘,说不出话来,他旁边那员小将愤然向前一步,正要开口,被马怀远一把拉回,朝他一瞪眼,在对方忍气收敛之后,才满脸堆笑对李从璟道:“军帅英明,但卑职这都是俱实而言,当今天下谁人不知军帅名将之威,百战军善战之名?军帅以及冠之龄而威震天下,当时当世有如军帅这般者,也没有几人呐!”
进入马怀远军帐,李从璟在将位落座,对站在厅中的马怀远道:“本帅至芙蓉镇不到一日,先见城防工事修缮一新,后见城中秩序井然,眼下再见你营中士卒操练奋苦,可见你不乏领兵之能,而你这帐中布置,一案一榻而已,由是知你与士卒同甘共苦。马校尉,本帅至此岂用你阿谀奉承?你虽言辞谄媚,举止谦卑,然本帅既至,却没有全营将士列阵待阅,这不是你不知该当如此,而是你不愿如此,如此谄媚便是我这等不喜此道之人尚能识破,你若真要媚上,功夫还得再修炼几年。”
一席话说得马怀远既喜且惊,不知李从璟意欲如何。
“马校尉,当日本帅之所以免你马夫之罪,令你领军出镇芙蓉镇,想看到的却不是你这等三流的阿谀奉承功夫。”李从璟看着马怀远,“你可知本帅之意?”
马怀远和他身边的小将双双震惊,“是军帅提拔卑职为芙蓉镇镇将?”
李从璟口吻淡然道:“忝为大唐幽云防御使,选贤任能是职中之事,边军需得敢战能战之士奋发击贼,幽云方能阻挡契丹蛮贼南下,护卫百姓安宁。马校尉,本帅今日巡营已毕,该言之语至此而尽,望你等不要让本帅失望。”
李从璟离营之前,原先在校场操练而对他“视而不见”的数十军士,列阵森严,随着马怀远一声令下而整齐致礼。
马怀远怆然有感道:“当日出击两百骑中,生还的‘三十八’骑皆在此营,他们都是卑职一手带出来的兵,跟卑职一样的臭脾气。卑职喂马之时他们也难受待见,之前不知是军帅提拔,卑职原本想着,这辈子就带着他们好好活下去……当日两百精骑啊,皆尽勇武敢战之士,哪个不能以一当十,其中最小的不过十五岁……是卑职对不住他们!”说完眼圈通红。
李从璟向众将士回礼,沉声道:“你们都是大唐的勇士,是大唐的脊梁,大唐因有你们而能屹立不倒!本帅不能保证你们往后一定能活着,但便是死,本帅也会让你们死得顶天立地!”
数十军士耸然动容,纷纷以拳击胸,齐道:“愿为大唐赴死!”
离开辕门之时,李从璟看见马怀远欲言又止,问他可有话说,马怀远这才眼神炙热而又不好意思的问:“葫芦口之战,是否出自军帅手笔?这回军帅北上契丹,是否对契丹用兵了?”
李从璟笑了笑,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芙蓉镇。
直到李从璟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马怀远身边的小将才拿胳膊肘捅了捅他,“大表哥,‘不日你等当如此’,军帅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马怀远赏了他脑袋一巴掌,“马小刀,这种事不是你这个新兵蛋子可以问的,乖乖滚回去给我操练!”
马小刀抱头嘟囔着小跑逃开,回身一望时,看见马怀远呆在原地笑得格外开心,像个孩子。
第223章 十年国辱自今雪,永无休止的战争(五)
从芙蓉镇出来,李从璟汇合桃夭夭等人,马不停蹄向营州边境赶去。这一路上李从璟并不曾随大军行动,而是辗转各镇巡视防务和边军情况,对芙蓉镇的关注只不过是一个开头罢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李从璟既然会深入草原去探查契丹虚实,就更会力求对边地各方面情况都了如指掌。只是眼下形势紧急,李从璟没有专门时间来做这些事,这回去收复平州,沿路巡查就成了上上之选。
大军有李绍城和蒙三统带,李从璟并无不放心之处,击耶律德光一战李绍城已经展现出将帅之资,往后要独当一面理应抓紧时间去磨练。李从璟出镇幽云,李存审仍在幽州坐镇时尚且好说,一旦李从璟独立挑起这副担子,他就需要一些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来帮他分担压力、处理事务。
这些储备人员中,李绍城无疑是第一人选,其次皇甫麟亦有大才,只不过他归降日短,尚缺时日磨练融合,郭威不必说,只是目前还稍显年轻,孟平假以时日培养,亦能和郭威一样挑起重担。
这日,众人进入蓟州地界,午时休息之时,李从璟架起火堆烧烤野兔,桃夭夭就坐在他旁边,两个就着一堆柴火说起眼下之事。
“军情处在营州事务开展的并不太顺利,此地鱼龙混杂在边境数州中最甚,因其地域广阔,南北狭长,加之契丹人、朝鲜人、鲜卑人、羌族人混杂,各种大小势力倾轧、各种利益纠缠,旧有势力排外现象极为严重。”桃夭夭低着头,任由长发披散在脸侧肩头,捧着从不离身的木杯喝着清水,“军情处若是借助官方身份设立据点倒是不难,但如此一来难免暴露,为有心人起疑,届时在工作时反而不美。所以直到现在,军情处在营州的事务都进展得不太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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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璟专注烧烤兔肉,眼神一动不动,一只肥美的野兔此时已经被烤得嫩黄流油,虽然没什么珍惜佐料佐味,但野兔本身的滋味就足够鲜美,阵阵香气散发出来,很容易让人食欲大涨。
桃夭夭充满磁性的嗓音听着让人浑身舒坦,在秋日懒洋洋的日光中倍显柔和,让人有一口吃在嘴里的冲动,她弯曲着一条长腿,伸直了另一条美腿,曲线的弧度比山河更加诱人,“另外,掌书记给的经费也不多,本月的银钱更是消减了小半,之前旬月见不到你,这回你得把此事给我解决……”
听到银钱李从璟才将视线从烤兔上挪开,他瞥了桃夭夭一眼,发现她正拿闪亮的眸子对着自己,其中涌动的脉脉情愫绝对跟爱意无关。
叹了口气,李从璟道:“此事你得谅解卫道。毕竟大军开战,百战军开销骤增,本就有些吃不住,朝廷给的饷银又少,前些时候灭梁时我们趁机抢夺的财物也不多,至此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毕竟两万人的军队要保证装备精良,非是易事。军情处本就兼有赚钱之职,这事你得自己开开源。”
桃夭夭开始抓头发,“赚钱的事,我真不是很懂啊!”
李从璟的视线落到桃夭夭诱人的长腿上,一时就再也没挪开,口中的话却没受影响,“之前神仙山几百口你都能赚钱养活,这件事你也能做成。你自个儿不太精通,可以让下面的人出出主意,我再让卫道拨几个精通此道的人给你。身处边境,跨国贸易可是赚钱捷径,军情处有职务之便,没理由做不成这事。真做好贸易这事,军情处就是财阀,可以反哺百战军了。”
桃夭夭惊奇的看向李从璟,明显是被他脑子里挖不完的主意再次震惊到,李从璟无视了她的表情,继续道:“至于军情处在营州事务开展困难——你们不必每个据点都新建,可以尝试控制本地旧有小势力,扶持他们作为代言人,你们在幕后操控。以军情处的绝对实力,若是如此行事,要打开局面不难。”
桃夭夭张了张殷红的小嘴,被某人折服的说不出话来。
李从璟将烧好的野兔取下来,掰掉一支腿递给桃夭夭,“这回见你时发现你清瘦不少,这让我很不愉快。军情处的事务虽然重要,但你这个人本身更加重要,以后不可舍本逐末,否则我就夺了你的权让你回家养身子去!”
桃夭夭白了李从璟一眼,虽然觉得李从璟这话不尽真实,但其中的关切听着还是让人舒心,那是被关心的感觉,低下头轻轻咬掉一块肉,嚼在嘴里觉得分外香甜。
李从璟认真的补充了一句,“不是跟你开玩笑,我说真的。”
挺着浑圆大肚腩的冯道向李从璟这边看过来,烤兔肉溢出的香气让他不禁咽了口唾沫,相比之李从璟亲自操刀的野兔肉,冯道望了自己手里的干肉一眼,越看越难以下口,但要他去打扰人家明显融洽暧昧的氛围,冯道又觉得于心不忍,还有些尴尬。但最终,还是胃肠的渴望战胜了一切,冯道摇摇晃晃走到李从璟身边,席地坐下,绽放出花儿一般的笑容,“李将军,不曾想你不仅征战、邦交很有一套,便是连这烹饪之道也是如此精通,叫在下好生羡慕。”
李从璟瞧见冯道的馋样便知他想作甚,有心逗他,故意将剩下的烤兔挪向一边,“夫子有曰,君子远庖厨,冯大人离得这么近,便不怕有违圣人教诲?”
冯道的视线随烤兔而移动,“夫子此言,乃是因为君子要‘仁’,不忍杀生,故需远离庖厨,并非对厨艺之道有所轻视。民以食为天,圣人不能免,佛曰世间法皆佛法,世间事皆是修行,大道三千保罗万象,厨艺之道亦在其中也。李将军年纪轻轻便能精通数道,乃是世间大善大智之人也!”
李从璟被冯道一番理直气壮的言论打败,只得将烤肉双手奉上。
冯道喜不自胜,顾不得烤肉油腻烫手,抓起便大肆咀嚼,吃得啧啧有声,丝毫不见平日儒雅之相。
吃饱喝足,冯道拍拍更加浑圆的肚腩,长长呼出一口气,满足道:“今日得李将军一肉,可回味半生,实乃不胜荣幸。临别之际,在下有一言相赠。”
冯道北上本为出使契丹,今任务完成,与李从璟同行至此,已到分道而行之时,是以有此言。李从璟递给冯道一块手帕擦手,“大人请说。”
冯道撑着肥胖的身子半躺在地,眯着眼,慢悠悠道:“临行之时,陛下曾叮嘱,大唐眼下与契丹相处之道当以和平为上,确保幽云稳定,这是将军之务,亦是在下之务。然则,北上月余,先有葫芦口之役,后有前日大战耶律德光,在下听闻将军现欲征平州,在下一介书生,不知征战之道,然也看出将军似无避贼退守之心,而有进取开疆之意,然否?”
李从璟微微点头算是承认。诚然,他此番北上种种所为,与李存勖当日所定之国策已然背道而驰。
冯道继续道:“将军不愿于契丹军前卑躬屈膝,意欲雪大唐数十年之仇,此乃国家之幸,亦是中原千万百姓之幸。在下不才,却也知此非有大志大能者不能为,虽一介书生,犹壮将军胆色。然则国家黎民之幸,却不定是将军之幸,将军如此行事,可曾思虑朝堂言论?”
李从璟沉吟道:“谋国不顾身,展志不避死。”
冯道一愣,叹息一声,“到底是年少热血最能感染人心啊!”起身,整衣,向李从璟肃然一拜。
李从璟连忙起身还礼,“大人何至于此?”
冯道岿然叹道:“乱世当道,人心不古,礼崩乐坏,道德沦丧,谋身某利尚且不及,圣人之教几人得顾?将军以及冠之龄心怀天下苍生,愿为中原万世安定不顾个人得失,焉能不让人敬佩!若天下人人得如将军,黎何罪至于陷于水火,夷族何强至于涂炭生灵?北上以来,眼见契丹蛮贼马蹄所过之处人死田毁,家破人亡者十之八九,老无所依,幼无所养,民不聊生,哀鸿遍地,而边军莫能治,王师莫能绝!凡此种种,叫人不能不痛彻心扉,悲愤之处不能自己,在下虽一介书生,每见此状恨不能投笔从戎,挺身上阵杀敌!今有奋击如将军者,志大才高品洁,手握雄师数万,身侧谋士如云,若得奋然逆流而上,改天换日舍将军者谁?!”
话尽于此,冯道后退三步,一礼到底,“可道不才,愿为天下苍生,助将军一臂!”
李从璟扶起冯道,沉默良久,肃然道:“承蒙大人高看,从璟在此谢过。从璟不才,愿告知大人,不退契丹、不稳幽云,誓不还中原!”
桃夭夭起身望着李从璟和冯道握手抒志,眼神有些恍然,似乎又念起当日初上神仙山时所抱志向,呢喃道:“不退契丹、不稳幽云,誓不还中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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