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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宁当然明白他们和整个长陵最想知道的是什么,他想了想,直接说道:“我朝胜了。”

虽然并没有具体的内容,但只是一个“胜”字,便让张仪和沈奕陷入了难言的激动之中。

两个人的眼睛充满异样的亮光,嘴唇也颤抖着,双手也颤抖起来。

这代表着长陵乃至整个大秦王朝正常人的心情。

丁宁的嘴角泛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是否像自己这样的秦人,真是有些天地不容?

然后他看着张仪和沈奕又轻声的补了一句:“我朝大胜,元武皇帝已至八境中阶。”

张仪和沈奕并没有察觉到丁宁每次称呼元武皇帝的时候都不像他们一样称呼为圣上,光是这样的消息就已经让他们激动得丧失了任何的判断力。

“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

张仪花了好久的力气,才用颤抖的声音说出了这样的一句。

“可是还是要吃面,肚子还是会很饿。”

丁宁看了他一眼,然后看着薛忘虚认真地说道:“我们去吃面。”

“说得对,我们去吃面。”

薛忘虚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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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便是他也不能完全了解丁宁此时的情绪。

丁宁并不是故意要说这样的话让张仪和沈奕不要太过激动,他这样的话语里其实包含得最多的意思是无奈和隐忍。

既然差得太远,那去多考虑那些事情也没有意思。

回到长陵,他的身份便是一名再寻常不过的白羊洞弟子。

他所需要考虑的事情,是接下来的岷山剑会,是得到可以让他活下去的修行功法。

当有些东西你不可能得到的时候,你最好的选择,反而是暂时忘却。

“老板,来一碗酸汤肥肠面,再加些豆芽,铺个鸡蛋,面也要多一些。”

“丁宁?你回来了?”

“这么久没见,你去哪里了?”

“也不知道圣上在鹿山谈得怎么样了。”

“……”

在一些善意的寒暄过后,丁宁端起了面碗,吃得声音很大,异常满足的样子。

其实梧桐落这种地方的确很好,可以让他将心沉得很低。

这里的人们就算是联想,也绝对联想不到他会和鹿山有关系,和鹿山上的那些人有关系。

“怎么,有什么心事?”

薛忘虚看着闷头吃面的丁宁,却是放下了筷子,问道。

丁宁微微顿了一下。

他的头从粗瓷大碗前抬了起来,然后他看着薛忘虚,轻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可以让你一直活下去,但是要让你保持着这样的衰老,不再有什么变化,你会选择活下去么?”

薛忘虚微微的一怔。

接下来他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好死自然不如赖活着。”

此时他依旧没有明白丁宁的真正用意,敲了敲碗沿之后,他动筷接着吃面,同时说道:“生死有命,你不用为我的身体太过操心,岷山剑会只要如期……应该可以。”

第五十六章 攻心

晨曦里,一只苍鹰在高空中陡然收了翅膀,如陨石般坠落下来,然而在一定高度突然又张开双翅,以惊人的速度滑行,几乎贴着一些黄色的檐脊,掠入长陵的皇宫深处。

自然界里很少会有苍鹰用这种惊心动魄的方式飞行,大秦皇宫也是飞鸟难渡,守卫皇宫的修行者不会任凭禽鸟肆意的在皇宫中飞翔。

然而这只苍鹰浑身的羽毛有些朱红色,原本就不是自然界会有的正常颜色。

大秦皇宫里所有的修行者也都知道这只苍鹰来自于皇帝身边的近侍。

内阁之中,四名内阁阁老有些兴奋和不安的等待着。

鹿山盟会结束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已经有相关鹿山会盟的军情通报源源不断的送入皇宫,加上墨守城和潘若叶已经回宫,身为内阁阁老,内阁之中地位仅次于两相的存在,他们已经知道了鹿山会盟里大秦王朝的辉煌胜利。

但是此刻长陵城的绝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还在等待着鹿山会盟的消息。

只是什么时候公布这个消息,以何种说辞来公布,则必须要等圣意决定。

这样的消息公布之后长陵会变成什么样子?

且他们现在已经知晓,李相追随着圣上去了鹿山,皇后和严相去了阳山郡,此时应该都在回长陵的途中,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此时的长陵的确是一座空城。

兴奋和不安的等待终于得到了结果,当那只苍鹰掠入皇宫后不久,一名礼官奉着一道明黄色的帛卷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四名阁老开始奋笔疾书。

一道道命令,不断的传出皇宫。

一声声唱诺声不断在幽深的皇宫中响起。

一片片惊喜至极的叫声和欢呼声响起,长陵开始沸腾。

随着一道道惊人的消息的不断公布,长陵积压已久的压抑一扫而空。

农夫的锄头砸了脚尖,厨子的菜刀割了手指,跳板上的挑夫摔入船与船之间的冰冷河水之中……几乎所有的长陵人乱了心神,几乎所有的长陵人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开始涌向街巷,山呼万岁。

阳山郡竟已被强大的大秦军队收回。

不只是阳山郡,连秦楚交接的巫山和鹿山一带,也皆归大秦。

这是真正万人空巷的举国欢腾。

就连长陵地下赌场里输红了眼的赌徒都走出幽暗的赌坊,在重见天日,双目刺痛流下眼泪的同时,听到传入耳中的消息,在振奋之余又头脑变得略微清醒,想到这些时日自己在赌场里面输掉了什么,做了什么的时候,这些赌徒又嚎啕大哭起来。

地下赌坊也变得渺无人烟,分外清幽。

在其中一间地下赌坊深处的某间静室里,依旧穿着男装的赵四静静的听着传入耳廓的山呼万岁声,听着就在外面街巷里的赌徒的哭号声,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她的师尊,以一人之力开辟了赵剑炉,以一人之力让大秦军队无法入城的那名男子。

这个时候她觉得有些无助。

……

即便是过年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欢呼声和山呼万岁的巨大声响,或许在整个大秦王朝的历史上也从未有过。

一遍遍剧烈回响的声音震落了许多檐尘,传入了很多分外僻静的地方,甚至使得街巷和渭河里的河水都有些微微的震颤。

在长陵防卫最森严的大浮水牢最里的一间牢房里,一些黝黑的锁链牢牢的锁扣着一个完全不像是人的人。

黑色的,散发着一层奇异银色荧光的水淹没到他的胸口位置,黝黑的锁链就像是水里杂乱生长的水草一样,穿梭在他身体周围的水里,甚至都没有和他的身体有任何真正的接触。

然而这些黝黑锁链本身就像是一条条强大的符文,牢牢闭锁住了这一方空间,强大的力量,甚至改变了这一片水域里水的性质。

这些水变得异常森冷,深入骨髓的寒。

他的头发就像是经年未洗涤的破旧抹布牵牵连连的缠在一起,遮住了他大半的身体,一直垂入到下方的水中,他偶尔露出水面的肌肤生满了各种各样的癣,且看不到有血肉的模样,好像肌肤下面就是枯骨。

这样的外貌已经根本不算是人,然而他给人的感觉却就是一个人,因为他的气息就是一个人。

有些人,不管变成任何模样,哪怕连五官都模糊,只是一种气质,就会让所有人觉得他比世上的大多数人还像人。

“我不明白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申玄站在水边的一块踏脚石上,沉着眼睑看着脚下的石头,缓缓地说道:“等到今天是这样的结果,你可曾满意?”

并没有任何消息传入这间牢房,申玄也并未和这人提及任何有关鹿山盟会的消息,然而他知道只是凭一些声音和震动,这人便足以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这人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军师,公认的最为聪明的人。

他是林煮酒。

“你凑近过来一些,我告诉你我今天可否满意。”

一声戏谑的声音从水中响起,传入申玄的耳廓。

申玄眉头微微一跳,他微抬头看了水中人一眼,却是未向前方的踏脚石行出一步。

“连上前一步都不敢,都担心中了我的什么计谋,还想借着这样的时机来乱我心神。”水中已经完全不像是人,就像是一棵生长于水中的杂乱水草,但偏偏又给任何的感觉便是一个高傲的人的林煮酒笑了起来:“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么?”

申玄沉默了片刻,说道:“是很可笑,但我在石上,你却是在水里。”

林煮酒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说不定他日你便是浸在水里,我在上面看你。”

申玄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这有可能么?”

林煮酒认真的点了点头,道:“应该很快了。”

申玄的瞳孔微缩,一时不出声。

“从来只有囚徒被狱官恐吓,却没有听说狱官被囚徒恐吓的事情。”林煮酒再次笑了起来,“不过我今天心情好,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

申玄面色难看的看着林煮酒,他在大浮水牢这么多年,对于林煮酒自然极为了解,他当然不会认为林煮酒会告诉他什么有用的东西。

然而林煮酒却是开口道:“骊陵君府完了。”

申玄的呼吸骤顿,他的眼睛里瞬时射出异样的光焰。

“如果现在派军去保护骊陵君府可能还来得及,否则的话,今日骊陵君府就彻底消失在长陵了。”林煮酒接着缓声道:“不管元武在鹿山获得了何等的胜利,但楚质子府却是不能说捣毁便捣毁的,这刚定盟约,自然要给三朝面子。”

申玄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寒声道:“谁会在此时捣毁骊陵君府?”

林煮酒微动,看了申玄一眼,道:“阳山郡对于长陵绝大多数人的意义不只是屈辱,还有刻骨的仇恨,你应该不会忘记那场大战里死去的大秦军人大多来自长陵和关中。”

“胜利带来的是发泄。”

顿了顿之后,林煮酒嘲笑般轻声接着道:“在觉得自己未必有对手强大时,即便是发泄也会有所控制,但当觉得对手已经被打倒时,这种发泄就往往会失控。”

申玄细想这其中的话,背心越来越寒,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这无关我的职责。”

“如何无关?”

林煮酒的声音里却又充满了戏谑:“你一开始便被我引偏了念头……你光被我带着,听我说骊陵君府会被捣毁,你不曾想,我在骊陵君府之前便已经被关押在这里,我都未必知道有楚质子,又怎么知道有骊陵君府?”

申玄的身体猛的一震,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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