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节(1 / 1)
来日的荣华功名太远,他们切实拥有的,唯有眼前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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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沙场容不下。
沙场只需要见生死,独独不看人心,从来不会慈悲相待。
那么多人都死了,都出于各种心绪埋骨沙场,只他还活着。
在旁人眼里,到了如日中天的地位。
而他憎恶这一切。
日复一日,他由厌恶战事转为彻骨的疲惫。
很多时候,尤其战事大捷、敌军伤亡惨重的时候,他只有满心悲凉。
因为那时已明白,所有亲身上阵参与战事的人,不论敌我,都是身不由己。
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他所经历的一切,敌国将士又何尝不是感同身受。
作孽的是各自的君王——有人给了别人进犯的可乘之机,有人欲求不满挑起战事。
那时他的心里,很多时候没有家国。
顾不上。
看到因为战事流落街头的难民、欢天喜地庆贺战捷的百姓,才会意识到自己及麾下将士的付出很值得。
可离开这样的情形,还是要再一次重复那些最不愿面对的生离死别。
没有完美的战事。
没有一方惨败一方毫无伤亡的战事。
慢慢的,他不愿意再与任何人走近——没有情分的人,失去了也难受,但难过的时间会短一些。
慢慢的,成了出了名寡言少语的人——太多的话,他觉得根本没必要说出口,说了就多余。
慢慢的,觉得没有人是无辜的,也没有人罪大恶极——迟早都要死,时限不同而已。
慢慢的,认定人来这尘世纯属多余——有生必有死,越活越累越孤独绝望,失去的始终比得到的多。既然如此,不出生不经历最好。
慢慢的,一颗心由鲜活、悲怆转为麻木、冷硬、残酷。
每一次亲自率军上阵杀敌之前,都做好了命丧在敌人刀枪之下的准备——战事结束前足足三年,他都随身携带着一封写给至亲的遗书。
那段岁月,他不孝,他不会再时常思念母亲,不会再时常想起手足。
那段岁月,他把每一日当成最后一日来过。
那段岁月,最不能接受的事,是朝廷有官员委屈将士,只要发生这种事,便会全力回击:谁让他的将士吃不好,他就让谁落得沿街乞讨;谁让他的将士穿不暖,他就让谁成为路边冻死骨。
很极端。
他抬起一手,在昏暗的光线中凝眸,“我这双手,已非杀人如麻可言;我做过的太多决定,致使无数人丧命——敌国的、自己麾下的将士。有的时候,特别憎恨自己,尤其是眼睁睁看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丧命、伤残却无能为力的时候。
“有时候雄心万丈,想将敌国夷为平地;有时候万念俱灰,极为怀疑自己的能力,想毁掉自己。
“若天上真的有神佛,地下真的有地狱,我这种人只能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轮回。我只是个打着最光彩的旗号的刽子手——始终都是这样看待自己。
“征战的岁月太久,休整的岁月太短暂,我始终没缓过来。”
他转身凝视着薇珑,“有一度,我几乎相信自己迟早会变成疯子,经常想一定要在那之前杀了自己,不能活着现世。”
薇珑听说过,有少数军兵在杀敌之后,会呕吐、昏睡不醒,会噩梦连连,再也不能碰刀枪。
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同,真的直面杀人、人死的情形,有些人真的会崩溃掉,一蹶不振。
他心性极为坚定、冷静,问题出在他从军的初衷:他打心底没想过建功立业、扬名立万,他只是抱着接受母亲惩戒的态度从军。
懵懂的少年,在最残酷的环境中迅速成长,让他成长的事情,除了战捷之后的欢悦,都是腥风血雨。
重情义的少年,在军中能得到的只有友情,能失去的也是友情,且是以最残酷的形式。
薇珑凑过去,搂住他,心疼得厉害。
“你嫁的是这样一个人。”唐修衡抚了抚她的面容,语带歉疚。
薇珑亲了亲他的唇角,“是,我嫁的是这样一个人,一个让我引以为荣又心疼的人。我也没好到哪儿去,时不时地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再多的,我说不出。真说得清原因的话,也就知道如何对症下药了。”唐修衡反过来问她,“你呢?又是怎么回事?”
“我?”薇珑想了想,“说起来很简单,有时候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好。做不好黎郡主、唐夫人,也建不好园子,很快就会有人把我踩到尘埃里……诸如此类的事,特别多。”
“跟自己较劲的时候,特别难过吧?”他柔声询问。
“嗯。”薇珑苦笑,“就是那种情形严重的时候,会完全否定自己,对现状、来日万念俱灰,觉得自己多余活着。”
她把所有的包容、忍耐都给了亲人,留给自己最多的是挑剔、烦躁。
这种话题不能深谈,越说她就越沮丧,唐修衡说起别的:“跟岳父下棋的时候,他偶尔会跟我说你小时候一些趣事。”
“是么?”薇珑失笑,“都说什么了?我自己都不大记得了。”前世今生相加,让她早就忘掉了很多旧事,并且有些记忆混淆不清,不能确定具体的时间。
唐修衡把听来的事娓娓道来。
他的讲述是一种变相的提醒,让薇珑也记起了吴槐、几个丫头一些趣事,对他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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