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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州侯带着皂吏终于赶了过来,他披着蓑衣站在雨里,此事本来不必他亲自过来,可是清晨的龙啸声,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心不能安,于是便从堤坝上赶来,责令吏人迅速处理。

看着眼前狼藉的场景,路州侯侧头问幕僚:“你若是季沁,你这会儿会想什么?”

“恐怕会伤心得抹眼泪吧,埋怨当初季太爷何苦要擒龙。”幕僚苦笑道。

“这群人为什么这么健忘呢?当年东海海战时期,恶龙作祟,万里泥泽。若非季太爷出手擒住恶龙,剥皮抽筋。只怕路州早就在东海的一块水域了。”路州侯哀叹一声。

“可怜季家自此落得和龙族不共戴天,如今老太爷驾鹤,最宠爱的孙女落得如此下场,不知道老太爷在天有灵,后悔不后悔。”

然而事实证明……

他们两个果然还是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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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沁站在小五身后,拿干净的白布给她揉着湿漉漉的毛。因为知道小五素来不喜欢湿漉漉的,手劲便格外温柔。

小五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周围:“大小姐,这里是哪?”

“啊,这啊,昨天路过随手买的房子,想着收拾收拾养些花花草草。”季沁随口扯道。

小五趴在窗沿四处张望起来,“咦,这个院子还带个这么大的池塘?这都能养龙了吧!这倒是不错,到时候种些荷花,也算是一景。你觉得呢?”

“……咳咳。”季沁一脸尴尬地挠挠头,生硬地岔开话题。“算了,还是什么都不种了,我就是买这房子来看它长草玩儿。”

小五回身无奈地看着她,“大小姐,你心情好些了没有?”

季沁摸了下额头上的包,疼得呲了呲牙:“没事,我没往心里去。”

“哎?”

季沁蹲下身看着小五的脸,上面还有些血迹,她小心伸手碰了碰,心疼地问:“谁砸的你?记清他样子了吗。”

“不是说没往心里去吗?”

“伤我无所谓,砸我家当也无所谓,可伤我的人就不行了,居然还敢伤脸!不行,这仇非得报!”季沁生气极了。

小五扑哧地笑出了声,心里阴霾散了不少,主动蹭了蹭她:“那这雨怎么办,这么下去也不是回事啊。”

“敖饼受王气限制,不愿上岸,便想逼我早日下海眼,这才想出这么个招数。这头蠢货,岂不知我也想早点下去,还不是姬珩总拦我!你看看那东台关重兵陈列,让我怎么硬闯?”她摇摇头,看了眼外边的雨势,“我爷爷是季斩龙,我是季斩龙的孙女,他敖饼真以为我爷爷死了,季家没落,就没人敢再现撕活龙了吗?”

小五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季沁冲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通知商行挂牌,三日后我要在帝都拍卖活龙青鳞。”

第14章 潜龙用(三)

帝都,季家商行。

伙计们在伺候客人们,有的解说货品,有的在谈论价格。宽敞的一楼虽然热闹,却也有条不紊。突然一阵叮叮的清脆声音从头顶传来,这声音不大,却极具有穿透力,似乎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来一样。新来的客人好奇问身边的伙计:“这是什么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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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计恭敬道:“是四楼拍卖行更新货品的金玲声。”

“季家还有拍卖行?”

“客人说笑了,我家的拍卖行,可都是帝都头一份的稀罕物,旁人家您根本看不到的物什,我家都能找到。”小伙计骄傲地说。

“吹牛,难不成还会有龙鳞凤尾不成?”

“这……”小伙计有些卡壳。

龙鳞凤尾可以说是世上最珍贵的药材,已经近百年没有现货了,听说首富姜家倒是有一根凤尾,但是那是给他们家老爷子吊命的东西,肯定不会拿出来卖。

“那鲛人鳞应该有吧?”

“不知道这次有没有,不过我家大小姐倒是去东海找鲛人珠去了。”

客人疑惑:“你们季家这生意做得古怪,鲛人珠虽然是好东西,可于人族除了装饰,并无用处,倒是……”

“——列祖列祖啊!我是不是眼花了!!!”一声惊呼从前面传了过来,正在说话的客人和小伙计都是一惊,抬头向楼上看去。

一个人正状如疯狂地从楼下狂奔而来,冲着一楼大喊:“季家拍卖行三日后要拍卖活龙青鳞!!”

周围寂静了几个呼吸的时候,然后大家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一般,哄堂大笑起来。

龙鳞是已经是非常弥足珍贵的东西。但是一般是真龙死后,才会有零星两三片流入人族,人族上次有龙鳞拍卖,还是百年前季家老太爷斩龙的时候,可那也是死鳞。活龙青鳞,就是直接从现在在世的龙身上取得鳞片,是生鳞,鳞片还带有残余神性,据说可以断肢再生,老妪回春,活死人肉白骨。

但是,这是只在上古医方里记载的效用,医家关于此事真伪已经争论了数百年,因为没有东西实验,谁也说服不了谁。久而久之,已经形成了一句俗语。大夫若是说:“你这是活龙生鳞才能救治的病。”那基本就可以料理后事了。

连医家人都没有见过的一味药,几乎只存在于传说里,可想而知有多罕见。

“哈哈哈哈开什么玩笑你眼花了吧?是不是把鲛人生鳞看成龙鳞了?”

“哎哟,季家有鲛人鳞到货了?”

“不知道成色怎么样,上次姜家拍卖的鲛人鳞是死鳞,又小又干瘪。”

“就是就是,还特别贵,抢都抢不到!”

那人眼见楼下众人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转而去讨论别的问题,又气又急,他站在台阶上,唰地一下把拍卖单展开,排第一的赫然就是——活龙青鳞!

红纸金字,清晰地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客人们纷纷愣在原地,几乎忘了呼吸,整个商行寂静得能听见隔壁街市上的叫嚷声。

刚刚还嘲讽小伙计吹牛的客人又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良久才憋出来一句话:“这不仅是帝都头一份,还是王朝头一份的稀罕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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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家的拍卖单子列出不过一个时辰,路州城外又是雷鸣震天,黑色的云将白昼的光芒彻底掩盖,整座城都仿佛在无边黑暗中漂流的孤舟。

季沁拎着灯笼,撑着一把伞,独身上了城墙。

城墙上巡逻的州卫本要阻拦,她却笑嘻嘻地指了指天空,守卫回头一看,一个硕大的龙头正从乌云之间俯视着他们,外凸的一双眼睛寒光四射,怒气迸发,似乎要喷火一般。

州卫啊了一声,跌坐在地上,魂魄都险些吓飞。

季沁迎着厚重的风雨,继续往城墙上攀登,灯笼和伞已经没了丝毫用处,她随手搁在了几乎要晕过去的州卫身边。

“季沁,你不识好歹!活龙青鳞岂是你能得到的,竟然夸下如此海口!本侯没想要你的命,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本侯,冒犯龙宫威严!本侯现在就要嚼碎你的脑袋!”说着,一只硕大的龙爪从乌云之中伸出,刹那间就要到达季沁的头顶。

“消息倒是挺灵通。”季沁轻嗤一声:“不过,你不想要遗宝了?”

泰山压低之势的龙爪僵在半空中,敖饼愤怒地长啸一声,尖利沉闷的声音划破暴雨的枯燥音节,像是一道长剑一样刺穿所有人的耳膜,不远处像是回音一样立刻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声、小孩子的哭泣声。

季沁浑身已经湿透,厚重的衣物贴在身上,她仰着头,嘲讽在半空中翻滚的敖饼:“废物!你就只会吓唬女人和孩子吗?”

不远处在堤坝上忙活的路州侯猛地抬起头,他看着城墙,只见寒光闪电交错,他问身边人:“刚刚是不是那头龙又在叫了,我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

“听声音好像被触怒了。”

“走,你们几个,跟我回州城看看。”路州侯面上沉稳冷静,麻利地爬上马,心里却早已泪流成河,季家那位大小姐可千万别再捅出什么篓子了,他这小心脏当真不够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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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州城风雨飘摇。

此时此刻,胆子大些的路州人小心翼翼地出门查看发生了什么。城门黑色的滚滚乌云里,一条数丈长的青龙时隐时现,刺耳的咆哮声伴随着暴雨的杂音,格外让人畏惧。间或有闪电划破黑暗,他们发现有人站在城墙上,高昂地脑袋和青龙对视,那身影看似孱弱,却不动如山般沉静,这般对峙之中,丝毫不落下风。

“你以为杀了你,我就找不到它了吗?”敖饼恼怒道。

季沁平静道:“是。”

天空中霎时万雷齐轰,数千条闪电从黑云缝隙中撕裂而出,浓黑的乌云如同发怒的波涛一般翻滚沸腾。昭示着敖饼心情极为糟糕。

“够了!”季沁心烦道,“吵死了!你不是觉得我拿不到活龙青鳞?我们打个赌怎样?”

“什么赌?”

“你即刻滚回你的龙宫。我们来赌三日后季家拍卖行有活龙青鳞拍卖,若是我输了,遗宝归还龙宫,若是你输了,向路州父老赔礼道歉。”

“瞎扯,本侯凭什么向一群人族——”

“你赌不赌,你若不赌,遗宝今日午时就会被交到勤心殿!你能在路州造孽,有本事去神州折腾吗?真当女皇是摆设不成?!”

敖饼又在云层里翻滚了一遭,只是这次没有再扯着脖子乱嚎,他挑衅地问:“你当真舍得?”

季沁知道他上钩了:“你不知道我是有名的败家子?平生唯一舍不得的,唯美人尔。”

“赌了。”

“三日为限,击掌为誓。”季沁抬起一只手。

敖饼从云层中伸出一只短粗的爪子,和她微微一碰。

闪电从他们身后炸开,狂风暴雨的路州城,安静地仿佛一座空城。人人都注视着城墙之上的情景,仿佛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铭记。铜钱般的雨滴正在逐渐转小,怒海般咆哮的黑云缓缓平息,像是个在收敛脾气的巨鱼。又矮又重的乌云逐渐散开,在季沁的头顶裂开一条缝,红日洒落,天光乍破。

路州侯此刻也赶到了城墙下,他勒马停步,和身边的百姓一起举头看着眼前的场景。

“……真像啊。”他身旁一个牙齿掉光的白发老者颤抖着声音感慨。

“像什么?”

“……真像一百年前那个只身斩杀恶龙,把路州从海水里救出来的少年人。”

路州侯轻笑一声:“倒是巧了,当年那少年正是她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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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勤心殿。

这是勤心殿的士大夫们第二次聚集在一起讨论季沁闹出的事情。

第一次还是锻造之争的赏赐问题,本来是能够至少封爵的赏赐,却被冢宰压制着只给了虚职官位,但是却被季沁拒绝,最后只收下了些许珠宝金银。冢宰气得摔了杯子。

第二次,便是这次拍卖活龙青鳞的事,这个消息在帝都呈爆炸效果一样传播,季家拍卖行三日后的入场邀请函已经被炒得价值百两一张!

天地春夏秋冬六官聚在一起,再加上冢宰、太师太傅太保三师,以及努力学习亲政的小女皇,几乎是王朝规格最高的一次会议。

“四海龙族等级森严,按实力划分为龙王、龙侯、龙子龙女。季沁既然已经点明是青鳞,说明是和东海杠上了。东海现在有一位龙王两位龙侯,老龙王闭关有些年头,不见得最近会出来,而现如今东海龙宫的主事者龙侯敖满,必须坐镇东海,根本出不了龙宫,另一位则是敖饼。”地官长说道。

“敖饼暴躁易怒,被季斩龙杀掉的那条龙正是他的叔叔,他们性格非常像,季沁难不成真想拿他开刀?”夏官长道。

“龙族先违背盟约,干涉路州降雨,即便季沁真决定斩龙,那于律法也并无不妥。”掌管司法的秋官长说道。

“关键是,斩得了吗?季沁可不是季斩龙,她一介弱女子,恐怕连刀都扛不起来。而且拍卖行的单子上说的可是卖生鳞。斩了可就是死鳞了。”

冬官长一如既往地不发表任何意见,闭着眼睛跻坐在最后的位置,仿佛听不见周围的喧闹。

冢宰则一直紧皱着眉头:“季沁到底有没有把握三日内拿到龙鳞?据我所知,季家商行现在还没收到东西。”

“难道会是吹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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