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澶州距离京城不远,京城也正在下一场大雪。大周连续颁布的国策,还有新皇帝富民安民的想法,正在把饱受战火荼毒的中原百姓从苦难中拯救出来,四处都是一派崭新的气象。
秋芸走进慈元宫的正殿,抖落身上的雪花,说道:“皇后娘娘,瑞雪兆丰年呢。”
柴氏正捧着一卷经书看,脚边放置了几个炭盆。皇宫的墙壁里有火龙,但她还是裹着厚厚的毛裘,眼也不抬地问道:“是啊。皇上还在滋德殿议事?”
“嗯,说是关于新年里赐宴封赏的事儿。皇上有意让郡侯回京,可是……”秋芸抿了抿嘴,没敢说下去。
柴氏静静地翻过一页:“你不说我也知道,胡弘义和王汾肯定率着一帮臣子反对。”
从澶州回来之后,胡丽妍就没再进过宫,而柴氏也听到了一些微词,说她拆散了胡家的千金和祁王,胡弘义肯定是不乐意,还往薛氏那里跑了几趟。薛氏是个没主意的,胆子又小,自然不敢主张。这件事后来就不了了之。眼下令她头疼的倒是另外几桩事。
前夜皇上来慈元宫,提了李重进和宋延偓两人,都是关于婚事的。李重进想娶薛锦宜,而宋延偓想招赵九重做女婿。原本是两桩好姻缘,可她昨日叫了淑妃来慈元宫,淑妃却说薛锦宜也看上了赵九重,正要找机会跟她说。
这下可就难办了。
李重进算是自家人,在救萧家脱离京城的时候立了大功,皇帝也很看重他。他难得开口要个女子,身份也不算很高,皇帝当然是点头了,还想让她这个皇后去保媒。而赵九重呢,近来风头很足,朝堂内外都说他有萧铎的风范。其实不止宋延偓,有很多朝臣私下里都想招赵九重为婿,毕竟萧铎那边是不敢妄想了。
宋延偓眼光独到,不介意门第,若是成了,也的确算一段佳话。可偏偏薛淑妃的心头肉薛锦宜又喜欢赵九重。
柴氏便派人去问赵九重自己的意思,赵九重却两家姑娘都看不上。淑妃那边还好办,与薛锦宜说说,没准还能配李重进。而宋莹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姑娘,宋延偓又是股肱之臣,回绝宋家的理由如果不正当,想必会伤了老臣之心。柴氏的头都大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秋芸,你派个人去滋德殿盯着,等皇上那边有结果了就告诉本宫。”
“是。”秋芸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老船长,带带我,自由地飞翔~
第116章 进京
滋德殿内, 萧毅第五次摸着自己的膝盖, 只觉得一阵阵地疼。一旦风雪天, 他的风痹之症就越发严重。人真是不服老都不行。原本关于萧铎的事还要压一压, 但岁不我与。
宋延偓说道:“太原郡侯在澶州的政绩有目共睹,为何不能调他回京?”
胡弘义说:“宋大人是否太心急了?澶州城如今还未全面建好, 太原郡侯调回京来,澶州刚刚稳定的局面岂非付诸东流?”
“那照胡大人的意思是, 澶州一日未建好, 太原郡侯便一日不得离任。那等澶州建好了, 胡大人也还会有别的说辞吧?”
“宋大人什么意思?说我故意阻扰太原郡侯入京了?”
周宗彦站到争执的两人之间:“二位都冷静一些。”
旁边的吴道济看向萧毅, 皇帝微仰着头略有所思。其实把萧铎调到京城不难, 难的是要如何安排他的位置。皇帝是有意立储的, 但是这个心思一旦表露出来,必然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 毕竟萧铎跟皇上并没有血缘关系,皇上有亲子在。如何同时保全这两个人, 会是大难题。
赵九重和李重进两个人站在一众喧嚷的大臣后面。李重进时不时地侧目看赵九重一眼。赵九重平日里寡言少语,就算是众臣议事, 他也是入定,沉稳得不像话。偏偏在战场上又像换了个人,骁勇无比。而且这年轻人长得真是好, 如一把藏着锋刃的绝世宝剑。
薛锦宜喜欢他倒也是人之常情。
殊不知现在京城里有多少的大家闺秀,都盯着这个年轻人呢。
赵九重表面上看着好像没有认真听诸位大臣的意见,实则正默默地在心中盘算。他显然是拥护萧铎的, 对于赵九重这样的人来说,追随明君才是他毕生的抱负。血缘什么抛开不提,能力才是第一要务。如果萧铎最后无法当皇帝,而是让祁王当了皇帝,估计后果会同汉隐帝一般,大周会被各国给瓜分了也说不定。
他记得那年东征跟着萧毅的时候,从这个戎马一身的皇帝身上学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在乱世之中,为强者一定要能保护绝大多数人。个人荣辱得失,放在天下面前又算什么?
所以萧毅一定会选个合适的接班人,而不是盯着血缘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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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上的萧毅觉得膝盖的疼痛好些了,看着面前的众人,缓缓说道:“朕要封太原郡侯为晋王,任开封府尹,判内外兵马事。”
“皇上,您一定要三思啊!”胡弘义等大臣立刻跪了下来,齐声劝道。晋王一直是王爵中最尊贵的封号,皇帝此举虽没有言明,却已经奠定了萧铎的地位。
萧毅摆了摆手站起来,旁边的宦官连忙过来扶着他:“朕已经三思过了。你们争来争去,无非是说萧铎非朕亲生。然而尧舜之时,何曾以血缘来相继皇位?择贤者能者而居之,才是政权传递最根本的要求。朕了解自己的儿子,昨夜也与祁王谈过。自汉隐帝手里接过这破碎的江山之后,虽有意养民富民,然则数十年来的战火萧条,并不能在一时起色。也许需要二十年,三十年,但朕老了,也许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若后继之君无能,百姓还要受多少苦难?”
“陛下,臣等惶恐!”吴道济等大臣也都跪了下来。
“朕说的是实话,纵然你们不爱听,但自古谁无一死?帝王也不会例外的。”萧毅走到众臣之间,抬手让他们都起来,“北汉贼心不死,后蜀和南唐虎视眈眈。朕知道有人怀疑太原郡侯只知道打战,因此特意将他调到一片乱的澶州去。现在一年过去,他做得如何你们有目共睹。一个为政能够内外清明,为战能够攻无不克的人,就是朕给大周选定的继承人。也只有他,能实现中原一统,收复北方的宏愿。朕请你们,尊重朕的这个决定。”
“皇上英明!”满殿的大臣齐声说道。
胡弘义挺身还要说话,却被旁边的王汾一把扯住了袖子,给了个制止的眼神。
从滋德殿出来,胡弘义道:“王兄,刚才在殿上你为何一言不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萧铎……?”
王汾道:“仅凭你我二人能说服皇上改主意吗?萧铎在澶州的政绩的确是有目共睹,在百姓之间的声望日盛。皇上立他为储,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难道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皇上登基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他铺路?我们改变不了什么。”
胡弘义将身上的披风裹牢了,觉得喝了满口的风雪。轿子是停在宫门外的,从这里走过去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他与王汾如今非但是难兄难弟,还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萧铎登基,只会继续重用吴道济那些人,何况萧铎的身边,本来就有李延思等人。皇帝将这些人原封不动地放在萧铎身旁,何尝不是在培养他的势力。
一只猛虎插上了翅膀,的确锐不可当。
胡弘义虽然跟皇帝有称兄道弟的交情,但他自问从来没有懂过这个男人。
从古至今,撇开禅让制,自从皇位以血缘更替之后,只有听说过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未曾听说过,将皇位交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这样的事情,恐怕空前绝后了。
王汾看了看左右无人,拢紧披风,低语道:“别着急,北边也想让萧铎死。”
胡弘义一惊:“王兄竟跟北边也有联系?”他只知北汉跟大周是死敌,王汾所为不是通敌是什么?但他也只敢想一想,没有说出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给的好处足够多,敌人也可以是朋友。”王汾笑了笑,对胡弘义低语,“你我二人坐等好戏便是。”
***
圣旨传达到澶州,不过是几日之后。萧铎在官衙接了圣旨,整个公堂先是安静了一瞬,等到传旨的宦官将萧铎扶起来,李延思才率先喊道:“恭贺晋王殿下!”
萧铎握着圣旨,只觉得有千钧之重。他来澶州,并非没有过疑问。从到了萧家,血缘一直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也从来不敢肖想过能够继承萧毅的衣钵。潜意识里他觉得,那都是要留给萧成璋的。
入了腊月以来,他辗转反侧,甚至想过若是父亲再不招他入京,他会如何做。他想要那个位置,并不仅仅是野心使然,而是他明白,他比萧成璋更适合做父亲的继任者。养百姓,收服燕云,平定天下,这每一步都需要如磐石般的决心。若萧成璋能够做明君,他自当辅佐,可萧成璋显然难堪重任。
这才刚刚迈出第一步,他心中虽有惊涛骇浪,万千沟壑,面上却沉稳如故。
等宦官入内用茶,魏绪和章德威过来和众官员把萧铎高高抛起来。
李延思自从上次救人负伤之后,身体落下了病根,站在旁边咳嗽了两声,仍是面带微笑地看着那个被高高抛起的男人。他曾经不知这个人一生的顶点会在哪里,抱着一点期待,一点对于这个男人坦然无畏的欣赏,共同经历了许多。
萧铎曾说过,必以国士待之。因为这句话而傻傻地追随着,终于等到他大放异彩的这一日。前几夜,他们共登城楼,看新建的澶州城时,萧铎还问他:“文博,老天愿意再给我三十年的时间么?”
李延思不知他值正盛年,何来这样的问题,不解地看着他。
“我想做的事情太多,又怕生命太短。”萧铎的脸上浮起自嘲的笑意,“以前从不畏死,现在却巴不得能活长久些。你们可都要陪我。”
“给殿下三十年,殿下必能开创一个不输当年万国朝贺的太平盛世。臣愿活到那时。”李延思带着憧憬说道。
“好!咱们一言为定。”萧铎伸手,与李延思的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
他们共同仰头,那夜头顶的星河璀璨,如同城中闪烁的万家灯火,汇成一道光的长河。
……
萧铎出了官衙回到府中,他没派人回来传达消息,是以府中众人还不知道。
今日天晴,有下人在院子里扫雪,见到他纷纷俯身一礼。
他先回房中,没看到韦姌的身影,又连忙去了儿子的住处,果然看见韦姌抱着孩子正在榻上读《论语》。银铃一般清脆的嗓音,读起圣人的语言,仿佛清风阵阵入耳。孩子虽小,却极为认真地仰头听着,仿佛能够听懂,不吵不闹。
韦姌还在怀孕的时候,就总缠着萧铎念书,还说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听见。她对孩子的教养似乎很独特,不知是不是他们九黎的习俗。
萧铎站在外面看着,里面的人竟全无所觉。日光也尤其偏爱她,给她浑身打了一层柔和迷离的光晕。她似乎读累了,低头打了个哈欠,将书合上放在一旁,自己则歪倒在榻上,望着孩子的目光隐藏着一丝忧愁。
她每日都在服药,那药她从前吃过,虽然顾慎之改了其中几味,但她还是能辨认出来。是避子用的。那就表明,她现在的身子,不再适合孕育孩子。
这个时代将孩子顺利养大是极不容易的事,所以她在日常饮食上格外小心,但即便如此,这也可能是萧铎唯一的一个孩子。
子嗣对于皇家来说何其重要,她受不了萧铎的枕畔有别的女人,可又不想做萧家乃至千古的罪人。
今日王氏和陈氏在说邻里有对恩爱的夫妻,因为唯一的孩子死了,丈夫便背着妻子养了外室。妻子知道后大闹,言辞激烈,最后竟悲愤地撞壁而亡。她自问做不到如此贞烈,顶多到了那时,转身离开而已。
萧铎见不得她眉间有愁绪,立刻走了进去。萧宸似乎听力十分灵敏,转头就朝父亲伸出胖嘟嘟如藕节的手臂,还张开嘴傻乐。
萧铎将他抱在怀中,韦姌立刻笑着坐起来:“夫君。”
萧铎坐在她身侧,一边逗儿子一边说:“你得准备一下,我们要进京了。”
韦姌看着他,还在猜测他话里的意思。难道是京中来了旨意,终于准许他们一家人进京了?
萧铎侧头笑道:“晋王妃,你这么盯着本王作何?傻了不成?”
韦姌微微张开嘴,惊呼一声,看到萧铎从袖子中拿出明黄的圣旨。她迅速将圣旨展开,逐字逐句地看。看完之后,她扑过去抱住萧铎的肩膀,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虽然早就知道他会做皇帝,可陪他这一步步走来,却充满了惊心动魄。
萧宸看到娘亲抱着父亲,葡萄一样的眼珠亮闪闪的。萧铎单手抱着儿子,另一只手摸着韦姌的手臂,亲着她的鬓发,低语道:“夭夭,别发愁了,事情不是都解决了?”
他以为自己在担心这件事?韦姌凑过去与他相吻,暂时压下了心中的不安。
到底是在儿子面前,两个人只是浅尝辄止。萧铎将儿子高高举起来,朗声道:“宸儿,我们要进京去见你祖父咯!”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我一直在立flag啊,哎呀呀。
第117章 流水无情
年关将至, 宫中特别繁忙, 柴氏让宫中几位妃嫔都免了每日到慈元宫请安, 此刻正与内府商议诸项事宜。
高墉说道:“皇后娘娘, 晋王府离宫特别近,您要是想小公子了, 叫人出去传一声,半个时辰就能见到了。”
柴氏闻言, 弯了弯眼角, 又问道:“合规矩么?”
高墉微笑:“是的。这件事也已经问过皇上, 皇上是准了的。晋王本就是位同皇储, 为了及时处理大小政务, 离宫近一些也是应该的。”
柴氏点了点头, 随手翻开册子。她原本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快封萧铎为晋王,原以为满朝文武要闹腾一阵。眼下看来风平浪静的, 她又觉得不正常。她将心中的疑惑告诉皇帝,皇帝说她是疑心病。但愿她多疑。
柴氏又问高墉:“我让你给宋家送的礼物都送过去了么?也顺便说了赵将军的事?”
高墉面露难色, 斟酌着字句说道:“送了。但宋大人的意思是,宋小姐非赵将军不嫁。”
“宋莹竟如此坚决?”柴氏原因为宋莹只是跟京中大多数的闺秀一样, 因为赵九重屡建功勋,风头正劲而对他青眼有加。若赵九重已经扬言不娶,女孩儿的脸皮薄, 想必就算了。没想到像是认定了赵九重一样。
“宋小姐还说这件事就不劳皇后娘娘费心了,她会自己找赵将军说清楚的。”高墉说道。
宋莹向来是个主意大的,凭她的条件, 只有她挑别人的份,是以宋家都不着急,柴氏自然也不会插手管这件事。她只是怕因为一个赵九重让宋薛两家闹了不愉快,两女争一男到时候就有点难看了。淑妃又是那种看似懦弱,内心又不愿服输的性子。
“也好。淑妃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柴氏又问道。
高墉想了想说:“淑妃娘娘倒是没什么动静,就是最近薛小姐往雍和宫跑得很勤。说是帮着祁王择拣王妃。”
胡丽妍的事情不成之后,柴氏就帮着萧成璋相看了一些家门清贵的小姐,把画像一并送到了雍和宫。半年过去了,薛氏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是没有看上的,迟迟没有答复。柴氏也不催,知道她心气高,但是若给她一个有本事的儿媳妇,指不定能在宫中搅出什么巨浪来。有她这个皇后压着,顺便把把关,好歹能让萧成璋娶个贤惠的妻子。
“娘娘您也知道,祁王的心思都在那位罗氏的身上。倒也不是淑妃娘娘故意拖延时间。”
柴氏叹了口气:“我明白。若是从前,他喜欢便也罢了。可如今他的身份,怎么能再娶罗氏做正妻?罗氏的性格本宫知道,是宁折不弯的,也不肯做侧妃和小妾。皇家的子息本就单薄,皇上盼着两个王爷都能开枝散叶呢。这件事,本宫有空再跟祁王好好谈吧。”
高墉知道是这个理。他作为邺都的旧人,比外人都清楚萧家的事。本来他若想继续服侍皇帝,就要净身做宦官。帝后仁慈没有舍得,就给他个內府监做,他对几位主子感恩戴德,自然是十分忠心的。
高墉从慈元宫出来,今日天晴,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格外好,暗香浮动。他从手下的托盘上拿起礼单看了看:“走吧,下一个去雍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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