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梦一场(1 / 1)
从凤霜落生伊始,褚艳艳和贾景林这两口子之间的矛盾便没再至歇过,而这引爆导火索的依据便是褚艳艳没生个带把的出来,继而矛盾又被激化,上升到贾景林开始变得不务正业,借酒浇愁甚至于变得游手好闲起来。灵秀之所以发现端倪,除了撞见几次二人争吵之外,艳艳脸上的泪痕似乎也成了问题关键之所在。
按理说别人的家事轮不到灵秀插手去管,她呢也一直都在维系着这层微妙的关系,问题是撞见了总不能装不看见吧,再说了,艳艳是灵秀的媒人,不管是从沟头堡还是从陆家营,两家的关系在那戳着。所以,劝完景林她又劝艳艳——“都四十岁的人了,干嘛呀还,怎都还跟孩子似的,就不怕被人笑话?!”话自然都是单对单说的,怕就怕拱火而激恼了任何一方让事态变得严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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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景林这辈子窝囊惯了,但就孩子一事儿上却没再像以往那样继续妥协,他说:“我这辈子算是完了,绝户了!”这成了他抬不起头的一个主要原因,也成了心病。然而就是在贾景林犯心病时,灵秀再次撞见了这二人争吵的一幕。
艳艳持家十多年,向来都是说一不二,又哪受得了这份气。“去你妈的贾老黑。”她骂出声来,若不是怀里抱着二闺女,非当场跳过去挠花贾景林的脸不可,“不会洑水你还得说屁眼子嘬流呢!”急眼之后自然专捡难听的话说。
灵秀皱起眉头,不想管却奈何这两口子在堂屋里就嚷开了,瞅这架门似乎要大白于天下,她想躲都没法躲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劝。“吃饱了没事儿干是吗?再把孩子吓着!”人已冲了过去。
“要是会下蛋,你早生儿子了!”贾景林也开始指手画脚,而且越说声越大,他本身本就窝着火呢,,脑瓜们一热之下,人便也由惜字如金硬生生变成了话痨。“生俩丫头片子还死不承认?”
“这家业给谁攒呢?都便宜外人了!”
“老小家怎生的儿子?大哥们家又是怎生的儿子?你让灵秀给评评理!”似是找到了主心骨,重枣色的脸都涨得一片发黑。
褚艳艳上过高中,当时的生理卫生教育就有涉及一些这方面的知识,被贾景林形容得如此不堪又几乎是接了短,当场便惊车了。“就你好!就你好!秀琴姐还不是让你给祸祸了!”别看她个子不高,尥起蹶子却毫不含糊——把凤霜推给灵秀,这就要扑上去跟贾景林玩命。“我是偷人了,你不偷?!我看这日子也没法过了。”哭天抢地跟见了仇人似的,一时间全然不顾了脸面问题。
“把凤霜掐死不得了,要不拿刀剁了!”灵秀往二人当间儿一横,“一个个老大不小的了,懂人事吗还?!”
被她这么几嗓子断喝,贾景林嘿地一声便蹲下去抱起了脑袋,褚艳艳这边则顿足捶胸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灵秀又厉喝一声:“白活了,白活了都!”理都不理这二人什么做派,便又赶忙哄起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俩糊涂蛋,孩子招你们惹你们了,啊,不想活的话都上吊自杀介,别你妈的在我跟前起腻!”好说不行就得玩横的,要不还真就镇抚不住。
自这天起,也便是惊闻到贾家和赵家这骇人听闻的丑事之后,没用灵秀去问艳艳便合盘道出了内幕真情。“害了秀琴姐。”彼时她抱着灵秀的胳膊,酩酊中泪流满面,直说直哭,一发不可收拾,“造孽啊这是,造孽,他们在国外就是这么过的。”
正所谓捉奸捉双,总得讲个证据吧。“你撞见了还是咋的?”面对着这个烂摊子糊涂账,叹气的同时灵秀只好反复劝说,“话可不能瞎说。”
“瞎说?那杀千刀的都亲口承认了!”一次两次,一个月两个月,艳艳的这些话说得灵秀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生完凤霜,我们就没再过过性生活。”
怪不得秀琴郁郁寡欢呢,症结得解,在同情艳艳的同时,灵秀内心又产生了共鸣。她细数着自己年后的这种境况——自身似乎也没怎么过过夫妻生活,按理说小别胜新婚,应该亲热再亲热,可事实面前却不禁又令人产生了质疑。
从老丁手里掏来许芳家里的电话时,灵秀略带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就别那样儿看我了,啊,回头我请客还不行?”说话时,她扬起小手打向老丁。看着自己手底下的这个得力干将,老丁也跟着抿嘴笑了起来,“听哥一句话,别这么辛苦。”笑过之后他便又拍了拍灵秀的胳膊,以一种念白似的口吻说这些年你没少改变,他原本就年长灵秀几岁,又共事这么多年,和灵秀之间的关系简直亦兄亦友亦师,“有事就跟哥讲,别窝在心里头。”
灵秀撅起嘴来,乜向老丁时,不禁又笑了起来。“就你知道,就你知道。”挥起手来又打了老丁一巴掌,欢愉之下令她心头宽松了许多,事儿虽说有些遮掩,却丝毫不影响二人之间的关系,“话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埋怨就行。”既然灵秀不愿多说老丁也就不便继续再问,但不管怎样,他相信灵秀不会胡来的。灵秀确实没有胡来,也一直都在隐忍,不想杨伟却话里话外总拐弯抹角地把老丁扯进来,五一过后,这情况和她的想法背道而驰,似乎越演越烈,另外,一再撞见丈夫和已婚之妇搅合在一起,这已完全超出了她的忍耐极限。
既然没法旁敲侧击,在杨伟身上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灵秀便把之前从老丁手里要来的电话找了出来。和许芳约好了见面地点,灵秀并未兴师动众,见面之后她叫了声“小许”就把许芳引进到事先了预订好的餐馆里。“这里跟乡下还真是两个世界。”落座之后灵秀便开始打量起许芳来,同时也把烟和菜单让了过去。“也没别人,点菜吧咱们。”对面这人以前也曾见过数面,但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正儿八经去打量过,端详之下,看对方举手投足倒也一派成熟稳重,至于说面相,圆脸,丹凤眼,还化了妆,但也算不上太白净,论姿色呢,灵秀又暗自撇了撇嘴——也没有什么太过出众的对方,不就一普通人吗,甚至说还不如自己长得好看呢,怎就跟自家男人扯到了一起?
面对着灵秀,许芳摆手说自己不会抽烟,发觉灵秀似笑非笑正看着她,就赶忙又把菜单推了过去:“简简单单就行,吃什么都无所……”她没再像以前那样躲避,话不多,戒备的同时,也在偷偷审视起这个大几岁的女人来。
“那不成,头一次吃饭哪能随随便便呢。”打断对方之后,灵秀把烟点上,复又把菜单给许芳推了过去,“说什么我们家老杨也是个长辈,我这当师娘的哪能慢待你呢,对不对!”说话时她面上带笑,不疾不徐,又向许芳点出一中平时课不挺紧的吗,当老师的又操心又费力而且辛苦,这么聊了会儿,便又建议起来:“下午不也没课么,我看不如来点酒小酌一下。”
许芳本想拒绝,不料灵秀这边已经岔开了话题,“听说暑假过后一中要在路西边建新校区。”这话说得许芳一愣,不知对方说着说着怎就又跳跃到另外一个话题上,她看着那张粉面含笑的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继而有些紧绷的心里便开始打起鼓来,人也变得不再像开始时那般镇静。“是,是听说有这么个信儿。”
灵秀朝她“哦”了一声,又笑道:“我们家老杨就特重视教育这块。”话里话外都提到了杨伟,然而却又避开了他,“人嘛,离不开家庭的熏陶,自然也离不开教育。”她脸上始终含笑,边说边扫量许芳,想必此刻就算不提对方也明白她这此行的目的,尤其是当她看到许芳拘谨不自然的表情以及那回避躲闪的目光时。“按理说呢早就该把你请到我们家里来,诶我说你别愣着,点菜呀。”男人越没越界女人的嗅觉一般都很灵敏,尽管不信,尽管排斥,但多次撞见异性出现在自己丈夫身边,所谓黄泥落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由不得灵秀心里不去起疑,再说也没哪个女人遇到这种情况能大度到不吃醋不计较,但此刻她却一直都在强压着心头怒火,也一直在告诫着自己,尽量控制住情绪,能把事儿说开了点醒了绝不把事儿闹大了,“吃啥就点,跟师娘还客气?!”
“真吃什么都行。”
“这样吧,客随主便,就听我的!”明明受过高等教育却在那蔫了吧唧装鸡巴蛋玩,灵秀干脆起身挨在许芳的身边坐了下来,并主动抄起菜单询问,随后便要了两个素菜两个荤菜,又要了一瓶四特,两瓶啤酒。“平时也喝吧,我都知道。”自说自话间灵秀很自信,等酒上来,她先把啤的打开,一人一瓶,紧接着又把白酒也打开了,“不管是从杨老师这边论还是从你老叔许建国内边论,里外里咱可都不是外人。”不管对方说与不说表不表态,这话她都要讲出来,既是敲山震虎,也算是先礼后兵,摆明向许芳透露一个信息——以前有什么猫腻我既往不咎,从今以后,要是再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或者是敢在背后玩花屁股,到时可别怪我翻脸无情不讲道义。
许芳本着三缄其口用以退为进的方式在那装糊涂,哪料话说开之后家底差不多都给人家摸透了,她越听越惊,感觉自己像是穿上了棉衣,又好似瞬间被扒了个精光,几次下来之后汗便在这个时候蹿涌出来,密布在她那张胀红的脸上。
捕捉到许芳脸上的细微变化时,灵秀视而不见,更不去管她心里做何感想,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们两口子平时聚少离多。”话里有话,随即她又续上了一支烟,转而开始盘问起许芳的现状。“教几年书了你?也有个七八年了吧!”打撞见许芳现身于自家院子开始,一直到五一的这几个月,忙归忙,灵秀倒也抽空往那边去了好几趟。她也一直都在隐忍,选择相信杨伟,若非是书勤婚后跟杨伟爆发了口角,被质问她跟老丁之间的关系,或许灵秀也没不会这样选择,然而事儿堆在眼前,压根也不是你说做与不做就能解决的,所以不可避免,这只是时间上的差异罢了。“也三十来岁的人了,怎没要个孩子呢?”既然敢于在被撞见之后仍旧我行我素,看来对方也不是什么省油灯,不过既然来了,灵秀就不怕冷场,更不怕对方狡辩,甚至于撕破脸。“天可真够热的。”说这话时她就站了起来,走到不远处把台扇挪近了些,待饭菜依次端上桌子,门一关,便又招呼起许芳:“动筷子吧,还愣着干啥?”抄起桌上的啤酒瓶,拿在手里转悠起来,并示意过去,“头一次吃饭,会不会喝这酒都得喝。”目光直射过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抡起手里的瓶子把她许芳开了,也许灵秀并未在意,确实,她只是笑,但却把许芳吓得身子一摘歪,差点没出溜下去给灵秀跪那,好不容易正起身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都白了。“婶儿你坐,我,我喝还不行。”
灵秀摆手示意:“这就对了嘛,先喝点凉啤酒开开胃,不也正好给你解解渴吗。”
对许芳来说,这顿饭确实不太好吃,而且很难吃,而且似乎不吃还不行,尽管这些年她也算历练出个一二,然而面对的人毕竟不是十多岁的学生。她理亏在先又心里有鬼,灵秀越是面带春风她心里便越是没底,思及到对方真要是大闹一场,就自己这身量,先不说名声不名声,吃亏和挨揍肯定都跑不了。
灵秀没有动手打人的意思,也不想打,但对这种蔫人你不强压她脖子根本震慑不住,于是就又把酒杯直推到了许芳近前。“去年我们家老杨住院,内戴眼镜的大夫就你丈夫吧!”对着酒瓶吹了两口啤酒,随后灵秀又给许芳面前的酒杯斟满了白酒,“听说你父亲在教育局,那你这师大毕业也算是找对口了。”
到这份上许芳也只能硬起头皮去面对了,这白酒啤酒相混之下,很快她就上了头,且又连熏带呛,没对会儿便咳嗽起来。“这才哪到哪?”就在这时,身后拍抚起来,不等她把身子转过来,小腹上也搭上了一只手。“有了是吗?人家可都说我这手巧呢……”即便就算不用灵秀刻意去介绍,许芳也知道人家是干什么的,原本就矮人一头,强势面前更是不占半点优势,而整个饭局她也如坐针毡度日如年,直到出了餐馆,脑子里仍旧还回荡着灵秀嘴里的话,没错,她怕了,舌头短了腿也软了,“婶儿,我,我。”扑通一下便瘫在灵秀脚下。
这就招供了?看着这个几乎痛哭流涕且又没什么城府的女人,灵秀冷哼一声:“当老师的哪能不注意形象呢,你说对不?”避开身子时,她脑子里嗡嗡作响,身子泄气似的,没了气力,“我看啊,不如你跟我去家属院坐坐。”和许芳会面之前她就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哪知一顿饭一堂话就把对方的心理防线给击穿了,让那个猜测的似乎毫无根由的东西得到了证实,“要不,去学校转转也好。”拨开云雾之时,灵秀也说不好自己这心里是兴奋还是酸楚,也许天气本身实在太热了吧。“别从这杵着!丢不丢人!”本还预计带着许芳四处转转呢,不管是就近去那华联还是顺着闹街或者文娱路往北去百货公司,都能打发时间,不过现在看来,已经没必要了。“年前看你跟杨老师逛华联了,就年前期末考完试的内两天。”日头之下,朝露般的细汗浸在她脸上,如饱熟的国光,透着一股莹亮色的红润,她长吐了一口大气,没再理会许芳是否亲口承认,她缓步朝文娱路方向走了过去,其时热浪滚滚,身子却如同坠入到了冰窖。
没记错的话,结婚头天也很怪,天像是染了色,一会儿明一会儿暗的,内时候她岁数小,即便心里没有什么具体概念,也知道从此以后便像几个姐姐那样,是别人家的人了。她心里既有恐惧也带着丝兴奋,一夜未眠,转日清晨跟父亲竟蹦跶出这种格格不入的话,“爸,我不想这么早结婚……”
“净说浑话,小二十的人了也,哪有不嫁人的……成家了也该,过门以后要多孝顺公婆,要团结妯娌……没事儿别总往这边跑,还跟以前一样疯……”爹娘的话一直在灵秀耳边絮叨,她记得内天上午是大伯子和大嫂子过来接的亲,是四哥送自己走的,走的是阳关大道——老杨家来娶亲,老柴家的四丫头终于出门子了,很多人都这么嚷嚷,说门当户对,说郎才女貌,溢美之词赞不绝口,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内么新鲜内么热闹,就是在这入夏时节,她成了老杨家的人,成了杨伟的媳妇儿……
自行车就停在方圆书店,电话亭也在左近,烈日当头,街角挂满明灯,有那么瞬间灵秀眼里竟看不到任何东西。给家去电话时,快两点半了,她跟云丽讲说我在一中这边呢,晚上不回来了,稍顿片刻便又问了问儿子的情况。云丽告诉她说三儿正跟一帮同学在厢房里打扑克呢,让灵秀放心。“我这就给你把他叫过来。”随即用手一遮话筒,扭脸朝外喊了起来,“三儿,三儿,你妈电话。”想来书香也能听到这声音,便又重拾起话筒,放到耳边:“明儿几点回来?”
正闭着眼沉思,忽听话筒里再度传来云丽的声音,灵秀叹了口气:“明儿?”她看看脚下,又看看不远处的店铺,仰起脸时,又把睁开的眼缓缓闭上,“看情况吧,怎了?”
“今个儿他大回来。”云丽扫了眼时间,又道:“跟小伟一块,明个儿咱一家人吃个饭。”
耳边轻快的声音和那欢喜的味道叫灵秀不忍拒绝,她凝神侧目扫向东头巷子里的家属院,一脸苦笑。正这当口,儿子的声音也从电话里传了过来,“谁来的?”
“你妈。”
灵秀颤抖着右手从口袋里把烟掏了出来,她想稳住自己的情绪。“妈,你这又干啥介了?”然而听到儿子的这句话时,便再也抑制不住泪水,从内双忧伤的杏核眼里淌了下来。
“妈,妈,喂,喂,妈你听见没?”
灵秀捂着自己的嘴,说:“没,没事。”
“你在哪呢?”话声刚落,对面便隐约传来云丽的声音,“你妈在良乡呢。”
应了一声,灵秀寻着一把凳子坐在上面,又把烟叼在了嘴里。“文娱路这边呢。”给烟点着火,她便蜷缩着身子用胳膊夹住了自己。文娱路明显比闹街清净多了,不过灵秀这思绪却一直都不清净。她反复问着自己,我这婚姻正常吗?她想不通,像杨伟这种基本没有什么兴趣爱好且又品性端正的人背地里竟然也会干这种事儿,背叛感情,背叛家庭……从结婚到初为人妇,再到十月怀胎孩子落生,灵秀的脑子里几如过着电影,真好似做了一场长梦,而这十多二十年的日子,到如今看来更像是她自己一个人在过。
“妈,妈。”再次被儿子打断了思绪,灵秀不顾形象地叼起了烟卷,她不知道哪飘来的纤夫的爱,也不知身后是谁在叫喊,这节骨眼了都哪有心情去理会身外之物。
“晚上你几点回来?”
“不回来了。”要强要好了半天,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明儿呢……妈你音儿怎那样儿?你哭了是吗?妈!妈!”
吼声传来,灵秀赶忙制止:“什么哭了,喝酒了不知道。”她嘴上否认,然而肩头的耸动却又把她内心真实情感暴露出来。“不对,你声音变了,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妈嘴里叼着烟呢。”
“他又跟你吵架了是不是?”
“瞎说个啥。”该管的没人操持,不该管的却一直都在耳边絮叨,不过这次她却没再呵斥,声音也渐渐归于平静,像是要融入在这只有娘俩呼吸的世界里。
也正是这天下午,书香应同学之邀弹了几首曲,一群人聚在西厢房里,在友谊之光后他又弹了两首张楚的歌,其一是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其二是姐姐。杨刚从省城回来时,恰恰捎来一本由刘天礼所着的吉他教材。撂下电话前,灵秀说:“先在你大内边住两天吧。”重弹起老调来安抚着电话内头的躁动。“别瞎猜忌。”
“妈,那明天你几点回来?”这不依不饶的声音让灵秀有些为难,她抹掉眼角的泪,“你脚还没好利索,敢四处瞎跑我饶不了你。”撂下电话,她眼前再次变得迷茫。男人都不要她了,还去什么一中家属院啊。从方圆书店推上自行车,呼声又起,但这次却没了纤夫的爱,张望中,就看到一个脸如重枣几乎二等残废的人出现在不远处,这人一脸横丝肉,一双三角眼有如鹰隼般透着晶亮。灵秀没理他,推上车径自朝着家属院走了过去。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出了家属院,那个人仍旧在不远处杵着。整个下午,她骑着车子缓缓而行,有些漫无目的,也有些随意。关于婚姻是否能再继续将就下去,亦或者是从此以后各自天涯,这问题就像是弯弯绕绕的伊水河,令她想了很久。徘徊至小树林后,她停下车,从他手里接过递来的烟,终于忍不住质问起来。“你哪只眼看我想不开了?”
“那为啥哭呢?眼都红了。”说话之人不是顾长风又是谁呢,“我都看见了。”他把头撇到了一侧,其实打灵秀从文娱路上走过来时他就看到了她,还叫了好几声呢,直到伊人走进一中,又走了出来。
“管着么,我想哭就哭。”
“那……”顾长风还是那头短发,人也一如既往精力无限。“婶儿你说句话,只要我能办到,水里来火里去,绝不皱眉头。”亦如此刻所追的一路,要问是什么原因和动机,他自己也分说不清,但有一点他还能是保证的,也不会再像多年前被水淹时那样,没有丝毫挣扎之力。
灵秀“哦”了一声,瞥着这个闲得四处打秋风的人。“我说你是没事儿干了是吗?”一个大活人跟在自己屁股后头,即便再如何分心走神,这一路上也觉察到了,“我就问你,你跟红照现在什么关系?”
顾长风眉头一皱,问道:“什么什么关系?”本来不知道对方为啥这么问,但转瞬间似乎又明白过来,“为啥要问我这个?”
灵秀暂时没接茬,她支好车,从车篓里取出一张报纸垫在草地上,脸朝东坐了下去。“不得给人家一个说法吗?”那岁数不说孩子满地跑也差不多了,再说就算是混社会,也不能不结婚吧。“你也快三十了,总不能见天晃荡吧。”
避开话题,顾长风也下了摩托:“这阵子看你东颠西跑的。”挨在灵秀不远处也坐了下来。
灵秀斜睨过去:“这都听谁说的?你跟踪我?”
顾长风望着远处辛家营的水塔,眼见那突兀的玩意就像个巨大的蘑菇,意料之内,上面确实有个影子在晃,于是便自言自语道:“这还用说吗,计生抓得那么严,猜都能猜出来。”年前在小树林里,他站在堤上望着蜿蜒流淌的伊水河,脑子里便闪现出一个念头,只不过彼时还未付诸行动。“还是那句话,用得着我的地方,你言个声就行。”不知为何,每次面对灵秀时他总会很积极,表现得也都很热情,哪怕就算是生气拉下脸来,一时三刻又开始反思起来,或许这就是生活吧,也或许这就是他自身的执念,宿命。
灵秀何尝没有执念呢。“他大爷该回来了,嫂子让明儿个一起吃个饭。”再次面对杨伟时,她传达了云丽所说的话,又点了下不久的将来要办的事儿,“过些日子,也该给妈过生日了。”言简意赅,此后便没再多言。而从文娱路走到家属院,再由家属院走出来,没有争吵也没有过都逗留,不过她却一直在问着自己一个问题——内个人真的是自己托付一生的人吗?既然是,那为啥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她琢磨不透,也越来越看不明白,而且发觉二人之间的话题变得也越来越少,这究竟是自己太过霸道了呢还是对方太虚了呢?她知道没病死不了人,然而困扰在这无解的局中,谁又会给她答案呢。
“好意我心领了。”沉思半晌,灵秀回绝道。
咂摸着灵秀话里的意思,他知道人家用不上自己,也知道自己太过自作多情了。“那个女的跟我二叔有些不清不楚吧。”察觉到似乎说错话了,忙又改口道:“瞅我这鸡巴嘴,净瞎秃噜。”边说边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灵秀看着坡下的青草怔怔发愣,缓了好半晌,站起身来:“你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看着灵秀跨上自行车车,顾长风腾地站了起来,朝她喊了声“婶儿”。
长堤上,树像水中的浮萍,一直在抖,灵秀朝北而去,没再回头,像上礼拜那样独自一人朝着陆家营的方向骑了过去。
对于这阵子闺女的频繁往复,柴老爷子曾问过原因。“吵架了还是咋的?眼跟兔子似的?”灵秀不答。柴老爷子又问,问着问着就急了。“有家有口的,什么事儿不能解决?”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姑娘这幅模样,“你倒说句话啊?!”灵秀仍旧不答。
老伴儿见状,忙打圆场。“小妹你怎了,倒跟你爸讲讲啊。”这边劝完,内边又劝老头子。“容她喘口气,这么急干啥!”后来沈怡过来,老爷子才得知具体情况。“当初你不也这样儿吗。”解释开了就又问灵秀外孙的脚碍不碍事,直嚷嚷着要去沟头堡看看呢。周三内天晌午灵秀把情况又彻底给二老解释一遍,就如现在,她说:“直说在他娘娘内边住着呢,骗你们干啥,又不是什么大事,都甭过去。”又告知二老说儿子班里的同学来了,明儿指不定要去哪呢,撒了个谎。本来这压在心头的事儿想跟沈怡诉诉,听闻说好几天都没在家,连大鹏都跑他爷那了,就是不知这姐妹儿跑去哪了。
灯熄灭之后,灵秀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其时圆月当头,身周都响起了呼噜声。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梳的油头,而且又穿上了内件青花瓷色的高领旗袍,更为古怪的是,居然还是在船里面。她扫视着四周,确实是置身在船里,晃悠悠的。面前摆着那把瑶琴,一切如旧,她便颇为熟练地把双手搭在上面,在氤氲的香雾中,挥动起双指来,琴声中她想看清对方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楚,她心说算了,至于说为何要算了呢,却始终分说不清,于是便在琴声之下跟着一道和了起来。
山青青水碧碧
高山流水情依依
一声声如泣如诉如悲啼
叹的是人生难得一知己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声音,怎把电影里的东西搬出来了?不等细琢磨,外面的天色便似乎暗了下来。船儿一直在微微晃荡,她起身把被褥铺在了脚下,她听到了“革命尚未成功”,直到宽衣也始终没看清那人的脸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吹熄了灯,耳畔缓缓而起的是一股股淙淙流淌的水声,时而婉转缠绵,时而又悠远绵长,令人分辨不清身在何处。
“答应我,不管成与不成都要回来。”这似乎是离别时最好的嘱托,也成了灵秀这辈子最大的期盼。随后她搂住他的脖子,把腿盘在了他的腰上,轻轻说了句“来吧”,便又在窸窸窣窣中把被子往上抻了抻,盖在了彼此的头上。要分手了,她想让他再当一次男人,毕竟再见面时不知何年何月,也不知生死。“我就在这儿等你。”火热的阳具分开身子杵了进来,她哼了一声,随之又在浅笑中搂紧了他的身子,“给我。”缠绵悱恻,身体如火,迎接着渴盼的激情。
呱唧声四起时,有如噼啪作响的鞭炮,很快便让人融入到了这份忘却时间忘却烦恼的快乐中。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呼的时间,也许是一个世纪。灵秀翻了下身,趴在了船上,她很舒服,于是朝着身后的人喊了句“快来”,身后之人便来了,压在她身上继续动作起来。
黑夜中,她不知他嘴里说的都是什么,只隐约听到什么琴,开始时模模糊糊,但那连贯而又持久的动作搞得她确实很舒服,以至于她人都飘了起来。这次似乎没在船里,至于说在哪,她喝酒了,反正没在自己屋里,随着撞击之声的响彻,她有些昏厥的脑子开始有所意识,不过身体却实在太乏了,以至于动弹不得挣扎不得,就连随后反手掐向那个人的胳膊都没有半分力道。
男人何时走的灵秀真说不清,她站在船头上,一边北望一边掐算着时间,当看到男人朝着码头奔过来时,她欣喜若狂,同时也觉察到了危机,便想都没想就一把抄起船上的竹篙,撑了起来。
“快把船划过来。”男人的声音万分急切,边跑边喊,连临走时给他系的白围脖都跑丢了,“快呀灵秀。”
灵秀的动作已经不慢了,却怎么也无法靠近码头。“快来救我……”苍茫中,她再次听到呼声,也渐渐看清来人的脸,“妈你还不快点。”骇得她心惊胆战,再入眼时,一群手持利刃的人蜂拥而至,挥起刀来砍了下去……
说不清自己是吓醒的还是喊醒的,灵秀一脑门子汗,她颤抖着扬了下上半身,又一脑袋跌在枕头上,开始大口喘息起来。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又过了好半晌才翻了个身,然而摸了半天也没在身边找到烟,只得奋起身子来到炕下,蹑起手脚走向炕头,把墙壁上的挎包取了下来。
摸到烟时,灵秀也摸到了儿子从首府带回来的内个小玩意,她喘着长气,扑通扑通的心跳里又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其时明月如斗,乍泄的银光像波纹似的让一切都变得清冷起来,田野,小路,房屋,树木,连每一扇门窗都如此清晰。
灵秀光着身子站在堂屋里,在喝了一碗白开水后,潮热的身子总算是舒服一些,不过心口却一直在跳,不止如此,连裤衩都湿透了。这是梦,肯定是梦。她反复咀嚼着,点燃香烟之后,兀自在那念叨。“哪有儿子跟妈干内种事儿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怔怔间,她又摇起脑袋,“他是我儿子,敢不听我的吗!”像抓住了什么东西似的有了凭据和依托,变得颇为笃定起来。
院子里一片静寂,静得连每一口呼吸都变得深邃起来,灵秀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堂屋门前,烟倒是抽完了,人却在这凉滑的夜色下辍饮起来,她悲从中来,在无力和茫然中使得她又抱紧了自己的肩。“跟老丁喝交杯酒又怎了,不正赶上小二结婚吗,又没偷偷摸摸背着人干……没落红就不是处女了,我又没做对不起你的事儿,凭啥要冤枉我……”由懵懂无知到结婚成家,这些年来灵秀各方面都做得非常到位,她虽没谈过恋爱,却也知晓男女方面的分寸,然而莫须有的东西凭白就这么给她扣在了脑袋上,像座大山,压得她透不过气,偏偏又是最亲最近的人拿起小刀来剜她的心,一刀刀捅进来又一刀刀抽出去,“就算离了,我也能养活我自己,我爸妈也能照顾好我。”负气的话说出口时,她眼前又变得一片模糊,心有不甘的同时,眼前便又浮现出儿子的身影。“妈累了,累了,没人要妈了。”心里委屈,瓦蓝色的杏核中,眼泪扑簌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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