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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见儿子上道,很是满意地点头,“事涉你母后,此事乃宫闱阴私,万不可落人口实。必须有理有据地服人,不能叫外头说我们寻了替罪羊。”

朱常溆点点头,让开了位置。

朱常治见父亲显然不希望他们杵在这里,当下就拉了兄长出门。朱常溆心里踌躇着,是不是趁着这时候表现一下,心里有些犹豫。弟弟见他有些不甘愿,咬着耳朵道:“不去瞧瞧皇嫂?”

朱常溆到底心里挂念,同弟弟一起告退。

郑梦境心里只道是三郎又更粘着自己了,一得了空,就上翊坤宫,便道:“前头的事不忙?”

自然是忙的。可朱翊钧哪里放得下她,生怕一眨眼,人就又睡过去,再听不见她说话了。牵了手,摇头道:“这些日子都还空着,且不算忙。有大学士们帮着朕。”

郑梦境想了想,试探地问:“那楚藩的事,可有什么章程了?”

“这不是你……”话刚出口,朱翊钧就打断了自己的话,想了一会儿,“朕也拿不定主意。”

郑梦境闭了闭眼,“当日陛下可是好不给溆儿面子,奴家都听说了。他到底是国之储君,又没说错话,凶他做什么。”

朱翊钧有些讪讪,“往后不会了。”

“不会?奴家才不信。”郑梦境将手从被子底下伸出来,主动牵住了朱翊钧,“陛下总爱将心事藏着,谁也不告诉。可不说,又岂会叫人知道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朱翊钧脸色微红,转了头去,似乎有些闹着别扭,“朕……也没,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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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郑梦境看着朱翊钧, 心里百感杂陈。

一个人的脾性,是最难以改变的东西。前世的朱翊钧一直束手束脚, 心里慌这个,怕那个。彼时自己想要争,想要抢, 无论是后位, 亦或是儿子的太子位,都想着拿到手。

朱翊钧自然是向着自己的, 也尝试了去争取,可最终还是龟缩于自己的世界之中,半步都不曾踏出。

换作了现在, 也还是一样不变。

郑梦境莞尔一笑,原本重生的便只有自己, 三郎又会变什么呢。她的手在朱翊钧的手上摸了摸。其实他心里未必不知道吧, 只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但有些事, 本就是要迎难而上的。不破不立。过不去这个坎, 又何谈改变未来。

“陛下是怕宗亲会因除藩而闹腾?”郑梦境试探着问。

朱翊钧心里不是很想和她说这些。他依然抱持着“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 可这些年来的变故, 一次又一次, 老天爷似乎都在和自己争夺眼前这个女子。他不知道该怎么留下人, 只笨拙地想到用自己的方式去疼宠她。

希望这步步退让, 可以让自己在最后不留遗憾,也能打动上苍,让小梦留在身边久一点, 再久一点。

朱翊钧垂下眼,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陛下还记得当初溆儿上疏,希望可以推行宗亲除籍吗?”郑梦境叹了一声,“陛下犹豫了那么久,最后还是同意了。现下再回头去看看,陛下可曾觉得自己当时做错了?”

朱翊钧犹豫了一下,心里很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否认郑梦境说的是事实。如果自己当初一开始就拍了板,他和太子之间的父子感情就不会有了龃龉。而朱常溆也不会因此而受到冷遇,让朝臣心中摇摆不定。这一影响,直到现在都还存在于人心之中。

郑梦境不用听他如何说,只看面色,就知道朱翊钧心里是怎么想的。她道:“后来推行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难啊。这世上明理的人,还是多数的。河南这般多的藩王,不也就只有三个心怀不满的吗?奴家记得周王还是挺赞成这事儿的。”

“是,周王……是个好的。”朱翊钧打起精神来,“而且现下当地官府身上的担子也轻了不少,百姓也更有奔头了。今岁河南一地的田赋,要比往年多了不少。”

郑梦境微微一笑,“可见,便是真将楚藩除了,也不会引起多大的反弹。”她顿了顿,“奴家并不懂外朝的事,可有一点,却还是知道的。楚宗之乱,不可轻忽。陛下若是不重办了楚藩,那满朝文武往后的忠心,可就……”

后面的话,不是她该说的,也是不能说的。

朱翊钧听后先是恼怒,觉得不可能。旋即又承认她说的是在理。换做是自己,怕也会做此想。

宗亲一直以来都是个很尴尬的存在。他们是天家的血脉至亲,却又并不执政领兵,手中没有半分权力,只花银钱供养着。就像是被圈起来的猪,吃,睡,生儿育女。

现在这些曾经被人在心里,在私底下瞧不起的对象开始反抗了,对自己有了性命的威胁。放眼三千世界,谁不惜命呢?倘若此事不严办,往后朝臣和宗亲,天家和宗亲,天家和朝臣,彼此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非常微妙。

“况且,除籍之事,一直只在河南。陛下难道不想让它推行至旁的行省?好造福更多的人吗?”郑梦境徐徐诱之,“陛下,宗亲虽是天家的血脉之缘,却也是陛下的子民。难道陛下忍心看着他们死于饥困之中?见死不救?”

当然不能!

朱翊钧深吸一口气,“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

先将楚藩一把撸下,接着顺势将除籍政令推行至湖广,惠及更多的人。楚藩一除,多年积攒下来的银钱就全归了私帑。留下一部分的钱用作除籍,其余的,重建被烧毁的两宫,还能有多余的。

郑梦境见他明白过来了,也不再多说。这些涉及到外朝事务的,还是少说为妙,以免引火上身。

“那溆儿那边——”郑梦境拖长了声音,有些疲惫地闭了下眼睛。她说了这么久的话,觉得有些累了。才大病初愈,这般伤神劳心,体力不济。

朱翊钧一直观察着她,自然察觉到了。他赶忙接过了话头,道:“溆儿那边,朕自有主张,小梦你不必担心。”他有些懊丧,“朕的确……对他有些苛责了。还将怒气撒到了太子妃的身上。”

又道:“不过这次你中毒之事,朕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郑梦境摇摇头,“此事交给溆儿去做就好,奴家是他的生母,难道还真会为了私情不顾奴家?陛下难道对溆儿这点信心都没有?”

“也好。”朱翊钧想了想,“那朕,就先将楚藩的事给定下了。”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几分嘀咕和忐忑。

这要是宗亲上疏,说自己对楚藩太过严苛。又该如何。

郑梦境疲倦地闭上眼,“陛下,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法子,是能讨好得了所有人的。重要的是如何无愧良心。”

朱翊钧忙哄道:“好了好了,朕都知道了,你别说了。好好歇着便是。”

郑梦境噘了嘴,“陛下总这样,同个孩子般,叫人操心。”说着转过身去,沉沉睡了。

朱翊钧被她说得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自己是否真的就同小梦口里说的那般,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也许……是有吧?

朱翊钧坐上銮驾,想着自己的前半生。父皇英年早逝,母亲只顾着督促自己上进,似乎并未对自己太过关照。母后倒是更偏疼自己,只不敢越过母亲,做太多。冯大伴,文忠公,自己所有的先生,还有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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