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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梦境静默了许久,睁着一双赤红的双眼看向朱常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眼鼓足了她多少勇气。“我怎么信你?一个亡国之君,何来的信用?难道你要让我再一次亲见大明朝灭国一回吗?”
曾为大明后主是朱常溆心中最大的痛,但他此时并不反驳,只手下抓紧了郑梦境的裙子,用力之大,令织金裙上真金捻成的线都断了几根。“我以前曾也这般想过,所以一度想要放弃,听母后的话,乖乖就藩,安心做一个藩王。可洵儿对我说,以前错过,不代表以后还会犯同样的错。”
“正因为我曾为后主,所以才更该将大明朝给救回来,不是吗?母后不也为了能挽回颓势,一直都在努力吗?”一直得不到郑梦境的回答,令朱常溆很是绝望。他最后一次做出努力,在郑梦境的腿边轻轻道:“母后,就连信我一回,都不能够了吗?”
郑梦境泪涌而出。
“没有人比我和母后更明白日后会发生什么,难道我们不该一起联手,将所有的劣势一扫而空,重回大明盛世之时?”朱常溆别过头,泪水滑落下巴,“我不奢求母后在知道一切后将我当作亲子,便是拿我作一个非亲生的太子看,若有不轨之举,大可、大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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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梦境擦干泪,“待你坐稳了太子位,我还有什么法子将你拖下来。”她无奈地道,“谁来继任大统?将洵儿再次召回来吗?还是推治儿上去?”
自己两个亲生儿子,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为帝的资质。
“你起来吧。”郑梦境别过头,“往后……好好待神宗同我的孩子。”
朱常溆照旧跪着,并不起来,语气坚定地道:“那是我父皇和我的手足。”他向郑梦境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你是我的母后。”
“这一点,再也不会变了。”
郑梦境摸了摸自己的跳得疯狂的心口。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软了。
“便是往后我再不能将你作亲生子,你也还认我?”
朱常溆平静地道:“只愿母后能助我一臂之力。旁的,我再不敢多求。”
“多年下来,你将自己认我作亲母侍奉,我又何尝不是把你当作亲子相待。如今造化弄人,可、可感情到底还是收不回来的。”郑梦境将他扶起来,“你我也许没有做母子的缘分。可你……与神宗的血脉之连却不是假的,便是看在他的份上,往后……”
朱常溆反手握住她的手,“母后说的,我全明白的。”大明朝是朱家的天下,他也是朱家的人。
“去吧,好生歇着吧。”郑梦境将自己的手从朱常溆的手里抽出来。
朱常溆面对背对着自己的郑梦境,恭敬一拜。在即将走出里殿的时候,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在我心里,母后早就是我的生身之母了。”
郑梦境没说话,听着朱常溆离去的脚步声,脸上的泪成串地落下。
第107章
朱常溆从里殿走出来,就看见朱常治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外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他赶紧垂了头,不想让弟弟看出自己哭过的样子。
“皇兄,”朱常治幽幽地道,“你同母妃吵架了吗?”
朱常溆特地避开脸,朝他后脑勺打了一下,“还叫母妃呢?该改口叫母后了。”
朱常治满不在乎地道:“一下子改不了口,更何况大典还没过,尚不是正式的皇后呢。现下谁还会顾着抓我们的小辫子?一个个巴不得冲进翊坤宫来说好话。”
朱常溆轻咳一声,有些高兴弟弟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自己身上。“管那些人做什么,我们只做好自己便够了。这几日你万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免得惹上祸端。”
“我不会的,有皇叔父看着我呢。”朱常治现在成了朱载堉的小跟班,被人拴在裤腰带上整日带来带去,寻常人进不去的钦天监都快成他第二个家了。
朱常溆觉得这话倒是没错。郑藩的皇叔父虽然才学高,但性子着实迂腐,要不是朱常治慕其学问,怕是早就打退堂鼓了。
“所以皇兄,你方才在里面同母妃吵架了吗?”
朱常溆脸色一滞,怎么又绕回来了。实在捱不过弟弟那一脸的求知欲,他只好哄着道:“并没有吵架。”
朱常治一脸“你在骗我”的表情,“我都听见了,母妃声音可大了,好似还哭了。皇兄你做了什么事,竟让母妃哭了?”他仔细端详着朱常溆的脸,好似发现了什么大事情,“皇兄怎得你也哭了?你们是在想四皇兄吗?”
朱常溆摸了摸他的头,“洵儿已经不是你的四皇兄了。他……他已经不是天家的人了。”
“可还是我的兄长。”朱常治掰过兄长左右四顾的脸,“别看了,二皇姐回屋去了。你方才进殿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本想跟着一起进去,不过叫二皇姐给拦住说了几句话。后头我听见母妃好似在哭,不想皇姐知道,就把她赶回屋子去了。”
朱常溆踟躇着,不知该怎么回答,实话是定不能告诉弟弟的。许久,他才道:“母后担心我做不好太子,在屋里警示我呢。你听见母后哭,那是因为她想起了孝端皇后。”
这话朱常治倒是信,母亲在先皇后的丧仪上哭得很伤心。“那你可曾劝了母妃?”
朱常溆面无表情地又打了他一下,“叫母后。”
“哦——母后。”朱常治不满地揉揉脑袋,“你劝了母后没有?我也是不明白,明明所有人都觉得二皇兄你能做个好太子,偏母……后不觉得呢?”
朱常溆沉默了许久,“母后说的没错,我的确很难成为一个称职的太子。”他摸了摸弟弟的头,朝他一笑,先前的那点郁气好似都不见了,和煦的模样在这阴天里足以照耀每一片绿叶。
“但我会努力成为一个好太子,不让母后,还有父皇失望的。”
朱常溆牵了弟弟的手,往自己的屋子里去。“昨日皇叔父又教了你什么?说来听听。”
“皇叔父教的一时半刻说不完。”朱常治跟着兄长走进屋子,“不过,我倒是有个念头,想听听二皇兄的看法。”
朱常溆在圈椅上坐下,顺手将桌上乱作一团的书本纸张都理了理,“你说。”
朱常治沉默了一会儿,鼓起了勇气,“皇兄,我想效仿四皇兄,自请为民。”
朱常溆的手顿住了。
怕兄长不同意,朱常治忙又补了一句,“就藩之后也成,就当我学皇叔父好了。”
“你想做什么?”朱常溆发现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双手在发抖,慌忙收拢进袖中。先前母亲的话还在耳边,他不想因为自己而害得母亲的两个亲生子都离开,一个都落不着什么好下场。
朱常治有些扭捏,“我以前觉得,以后自己大了,在藩地做个闲王就成了。宫里有父皇、母后在,上头两个同胞兄长也一定会照拂我,总归不会遇上什么灾祸。”
“后来呢?”朱常溆耐心地听着。
朱常治的眼睛亮了,“后来我见了皇叔父,这才知道原来做藩王是一件那么无聊的事。皇兄,我好羡慕皇叔父现在的日子。以前我们出去,舅家也好,外戚也好,都叫人瞧不上。可皇叔父不一样,他走到哪里,都有人给面子。那些教过我们的韩林先生,多看不起武清伯府和永年伯府啊,可遇上皇叔父,还会毕恭毕敬地请教。”
“皇兄,我想成为皇叔父那样的人。不说处处受人尊敬吧,起码不会是同武清伯和永年伯那样的,叫人面上恭敬,背后却吐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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