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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者,美好;柔顺也。

郑梦境轻轻地抚着孩子的胎发,莞尔一笑,“好。”

她的云和,这次一定不会放开牵着你的手。

第19章

今年翊坤宫的地龙烧的特别旺,不仅因为宫里添了小主子,还因为朱翊钧开始在这里处理公务了。虽然还是在乾清宫接见朝臣,但翻阅奏疏这些与内廷相关的事儿,就搬到了翊坤宫来。跟着朱翊钧一起来的,还有他日常所用所穿的服饰器物,这些东西把原本还有些空的翊坤宫给塞得满满当当的。

郑梦境歇完午觉,从乳母的手中将女儿接过来。朱轩姝吃饱了奶,刚睡熟了,嘴角吐着一个又一个的小泡泡,看着可怜可爱极了。郑梦境忍不住拿脸轻轻蹭了蹭女儿。

朱翊钧将手边的一份奏疏看完,摆在一旁伸了个懒腰,见郑梦境正在逗女儿,忍不住过来。他已经开始蓄须了,下巴上留着新鲜的泛青黑色胡茬,有点扎。先前有一次蹭着朱轩姝的时候,把那极嫩的小脸给蹭红了,气得郑梦境黑了一天的脸,再不许朱翊钧拿下巴去蹭。

朱翊钧把女儿从郑梦境的手里抱过来,用手压了压襁褓,非常熟练地晃着孩子,“朕的乖囡囡。”看着熟睡的朱轩姝,到底没忍住,下巴蹭了上去。

这一蹭,叫朱轩姝给疼醒了,“哇”地一声哭得惊天动地。

郑梦境没好气地从不知所措的朱翊钧手里把女儿抢过来,“看陛下干的好事!”她轻轻地晃着女儿,四处走动着哄她。朱轩姝却再哄不睡了,只睁着一双黑溜溜的鹿般的眼睛四处看着,不知瞧见了什么忽地“咯咯”笑起来,脸上的泪还没干呢。

朱翊钧腆着脸过来,“让朕也瞧瞧,瞧瞧。”

郑梦境“哼”了一声,背过身去,偏不让他看,“还再用胡子扎人不?”

朱翊钧在她身后伸长了脖子,才看到一个角,心里急吼吼的,“再不扎,再不扎了!”

郑梦境这才消了气,转过身来。

朱翊钧看着女儿天真纯稚的笑脸,爱不释手,“囡囡快些长大,到时候你想去哪儿,父皇都带着你。”他伸出的手指被朱轩姝含在了嘴里吸|吮,“唉,一想起姝儿迟早要嫁人,朕的心里就不好受。”

朱翊钧方才还满是笑意的脸,一下就转了阴,咬着牙道:“也不知会便宜哪家臭小子!”

郑梦境只笑笑,并没说话,又把脸蹭了上去,心里又苦又涩。前世朱轩姝上了七岁便突然病故,连几日后的生辰都没能过去。明明上午瞧着还好好的,到了晚上就突然没了。

这次,她能把那个活泼懂事的云和给留下来吗?既然菩萨给了自己重来的机会,那是不是也一并赐福给云和?即便、即便拿自己的寿数来换,也是愿意的。她想看着自己的姝儿长大,成婚,生子,和和美美地过完这一生。

朱翊钧以为郑梦境脸上的哀愁是因为自己提了女儿的婚事,想到日后的别离,心里不禁暗骂自己。他给乳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朱轩姝给抱走,自己揽着郑梦境,“让姝儿再去睡会儿。朕这儿倒是有桩事,还要叫小梦来替朕拿个主意。”

随着女儿的离开,郑梦境果然转了心思,“陛下说的是什么事?奴家是个妇道人家,并不懂那么多,只别添了乱才好。”

“怎会?朕的小梦最是机敏。”朱翊钧牵着郑梦境走到桌前,从奏疏中抽出最底下的一份,递给她,“虽是前朝国事,却也是皇家的家事。”

郑梦境好奇地打开,先看了落款——凤阳朱门王氏。她心里已是了然,却依旧问:“前辽王府的王氏?”见朱翊钧点头,把奏疏丢在桌上,“奴家不看。”

朱翊钧奇道:“朕都说是家事了,小梦怎得还怕?”

郑梦境正色道:“王氏求什么,告什么,奴家心里一清二楚。陛下难道忘了?去岁张明正是因为替她私传书信被奴家发现,才获的罪?”她冷笑,“她说文忠公公私不分,以权相迫之时,怎得不想想当年庶人朱氏忿忿文忠公高中,而害了文忠公的大父呢?他们不义在先,天公有眼叫人家后人报了仇,如今却还念着反咬一口,真真是没道理!”

张居正的爷爷是叫前辽王给灌酒醉死之事,朱翊钧也有所耳闻,也正是因此让他现下有所犹豫。“可她上奏,弹劾先生贪了前辽王府的宅所钱财……那些都是皇家之物,若先生当真下了手,倒要叫朕两难,怕是非得办了不可。”

“可是陛下同奴家都不曾到过江陵,焉能知晓事情果如王氏所说?”郑梦境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兄,“陛下可还记得我父兄先前领了皇商之差,此时正在江陵。倒不妨令我父兄查探一番?”

朱翊钧微微蹙眉,对这个提议有些犹豫。他不想叫外朝觉得自己太过看中外戚,不仅是怕事后雪花般的弹劾奏疏,也是怕自己步上前朝那些轻信外戚而亡国的后主后尘。

郑梦境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也说是家事,奴家既入了宫,便是朱家人,奴家的父兄也是皇亲国戚。亲戚查亲戚,里外面子都有了。若王氏是诬告,陛下暗地里发落了便是,也不至叫人笑话了去。若是真的……”她一咬牙,“陛下再拿了确凿的物证去前朝摊开了照章办事便好。”

又道:“奴家是中间人,不同张家有干系,也不与前辽王府有所牵连,恰不是顶好的人选?若陛下顾虑奴家日后借功要挟,皇后娘娘的娘家倒也是个选择。”

最后一句话打消了朱翊钧的顾虑,他觉得郑梦境既然能把王喜姐给推出来,足以证明她并没有私心,当下拍板道:“不用劳动皇后了,小梦你立即写一封信送去江陵,让你父兄瞧瞧那边儿究竟是什么状况。”

朱翊钧有些紧张,他担心如果先生果真贪墨了皇家钱财……不,不,如先生那般一心为国的人,岂会在意这些身外物。

先生,可一直是自己的楷模才是。

郑梦境飞快地写好了信,交给朱翊钧过目。

朱翊钧只扫了一眼,点点头,“就这么着。”他刚想让郑梦境去找人送信,转念想到张鲸如今管着御马监和东厂,让他去办,怕是会更好些,“朕让张鲸差了锦衣卫的人快马送去。”

郑梦境赶紧拦下,“陛下!”她压低了嗓子,“这是奴家的‘家书’,岂可劳动内廷?要叫人知道了,怕不是得说陛下宠爱奴家太过,言官必得上疏了。”

笑话,信交到张鲸手里,他会不看?锦衣卫有的是法子不拆信就知道里头写了什么。回头把自己的信给销毁了,私刻一个章来,作假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奴家差人送去大兴,让我那嫂子去办就是。她嘴严,办事也是个妥帖的,虽时日是耽搁了些,却安全。”

朱翊钧一听,也觉得有道理。本来叫郑家父子去查探,便是为了皇家的脸面,若知道的人多了,宣扬开来,岂不是违背了初衷。“还是小梦想的周到。就依你。”

朱翊钧看着郑梦境把刘带金叫进来,嘱咐她送信回大兴娘家,搓搓手,有些忐忑地坐立不安。他还是觉得交给张鲸去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听郑梦境的才是正确的。如今也只有等着郑家父子的消息了。

郑梦境转回来,看着朱翊钧心神不宁的急切模样,觉得还是应该给他提个醒。

“陛下也知道,这天下人就没有不爱财的。百官虽读遍圣人所著之书,可身而为人,终究逃不过吃穿住行。此四字看似简单,却一个都离不开个钱字。”

郑梦境觉得照实而说:“奴家入宫,陛下赏赐了父亲正五品的千户之职,月俸足有十六石。可这不过是寻常殷实人家的一月口粮,想再裁布做衣,置办田产,便不能够了。父亲他……也是有收受孝敬的。”

郑梦境越说越小声,说罢最后一句,跪在朱翊钧的面前,“奴家拦不住父亲,明知此为贪墨大罪,却无可奈何。父亲年高,经不得重刑,奴家愿替父受过,全凭陛下处置。”

朱翊钧不发一言,将郑梦境扶起来,“郑承宪……拿了孝敬之后,用那些钱做了什么?”

郑梦境小声道:“还能做什么?不过是让家里顿顿吃得上肉,菜里能见得着油星。嫂子去岁刚生了二侄子,小孩子穿衣服正是几月一做的时节。家里盖了新的三进宅子,再有多的,便是与族里旁的贫户做资助。父亲尚且如此,何况那些八品九品的芝麻官呢?更有乡间小吏,怕是薪俸连叫家人吃饱饭都不行。”

朱翊钧喃喃道:“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勃然大怒,“大明朝就是被这些贪官污吏给整得这般乌烟瘴气!”

“所以文忠公才采用了考成法。”郑梦境已经听说申时行上奏要取缔考成法,“可惜……”

这些事朱翊钧并不欲同郑梦境谈,他淡淡道:“考成法确有不妥之处,此事再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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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有一天,他要将这些人统统清出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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