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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谈到“皇孙”,定北侯就精神一震,忧心忡忡,万分焦急,第无数次念叨:“唉,诸位皇子中,除瑞王殿下体弱静养尚未成家之外,只有您仍单着了。”

“唔。”庆王泰然自若。

定北侯忍不住皱眉,叹了口气,正色提醒:“听闻陛下去岁曾有意督促您成家,但因公务繁多,无奈推到了今年。如今元宵已过,陛下很可能尽早下旨赐婚,留些时间筹备,挑个黄道吉日,年中或年底成亲就很好。”

庆王仍心平气和,颔首赞同:“估计有那可能。”

“那您……?”定北侯屏息,满怀期待,恨不得外甥月底成亲、一正妃两侧妃先后入门、年底添大胖世子和公子!

“眼下父皇尚未有任何旨意,不急。”庆王四平八稳,心意早已决。

“殿下,请允许老朽多嘴一二。”定北侯搁置茶杯,半倾身,两手握膝,意欲作深入长谈。

“您老一贯知分寸,所言应属当言,怎能叫‘多嘴’呢?有话请直说。”庆王淡笑,面色不改,将晾干墨迹的批文抽至案桌旁,重新提笔蘸墨,批阅堆积的公文。

定北侯愣了愣,窘迫捏紧袍摆,暗忖:殿下虽让我有话直说,却又告诫不该说的别说!唉,看来,他的性子仍未扭转回正途,过阵子再劝吧。

书房再度陷入安静,只听见沙沙书写声。

——母妃早亡,眼前坐着的是娘亲同胞兄长。

思及此,庆王搁笔,疲惫捏了捏眉心说:“本王今日还得入宫探望皇孙,无暇出城巡北营,不知子琰昨夜可回城了?”

定北侯打起精神,笑道:“未曾,他近期歇在北营居多。”顿了顿,灵光一闪,他心念一动,蓦然绷紧后颈,试探着问:“皇孙有恙,小殿下怎么出宫了呢?”

舅甥对望,前者紧张急切,后者从容不迫。

“小九去岁万寿节前入宫,直到此时,闲散玩耍数月,足够了,理应重新专心读书,以免荒废大好进学光阴。”庆王一本正经解释。

“原来如此。”我却不信。定北侯心道,止不住地胡乱猜测。

庆王略一思索,提笔蘸墨,笔走龙蛇一挥而就,谦和道:“舅舅请看,这字儿写得如何?近期公务较忙,我疏于习练,有些手生了。”

“哦?”定北侯忙起身靠近,低头一看:

只见纸上正中一个遒劲雄浑的“慎”字!

“这……写得很好啊,笔锋刚健有力,大气脱俗,殿下谦虚了。”定北侯笑着夸赞,勉强按捺忐忑疑虑。

“舅舅过奖了。其实,我下笔时总觉得没有从前顺。”庆王一语双关,他拿起纸张,默默掀开熏笼、当场焚毁。

定北侯欲言又止,笑脸荡然无存!

“近来天气阴沉,老夫人身体如何?”庆王低声问。

“托殿下的关切惦记,尚可。”

“多日未见,甚是挂念,小九晚上将过府用膳,看望外祖母,并代本王请安。”庆王自顾自说,合上熏笼盖,任由纸张被红炭烧成灰烬,转而去盥洗架洗手,语气如常,并未说破一切。

——虽然此前发生了不愉快,但庆王相信外祖家会尽全力保护弟弟。

“是!”定北侯心如擂鼓,想追问,但被对方的眼神阻止。

庆王取下干帕子擦手,又叮嘱:“另外,去个口信叫子琰好生巡管营地,本王估计得忙一阵子。”

“是。”定北侯躬身,肃穆领命,一缕短须轻轻颤抖,满腹疑团,彻底将“王妃、侧妃、世子”抛之脑后。

申时中

暮色阴沉,雪珠扑簌簌落地,坤和宫早早掌灯了,戳灯里燃着儿臂粗的蜡烛,一溜儿错落排开,非常明亮。

镶珠嵌玉的铜镜里映出一张巴掌大小的尖瘦脸,敷着厚厚一层粉,两颊和唇涂红,满头名贵珠翠,其中插着一支百鸟朝凤钗。

然而,纵使厚粉也遮不住眼尾细纹,更无法掩饰浑浊暗黄的眼神。

“岁月不饶人呐,本宫老了。”杨皇后轻抚两颊,无奈垂眸浅笑。

“娘娘执掌后宫,母仪天下,诸事繁忙,贵重在大度端庄,令人由衷敬服,连陛下也时常肯定您的贤惠辛劳呢。”陪嫁嬷嬷圆脸笑眯眯,语调轻快清晰,亲昵中不失恭谨,欣喜道:“这不,娘娘照看皇孙有功,陛下特邀共进晚膳,只有您一人受邀!”

年少结为夫妻,共同渡过无数艰难嫌隙,风风雨雨数十年,皇帝始终未真正狠心对待妻子。

杨皇后矜持微笑,认真朝镜里左右端详,抿嘴道:“何嬷嬷,快别说笑了,眼下宫里忙乱,陛下应该是召本宫商谈正事而已,顺道进膳。”

梳妆穿戴毕,她搭着心腹亲信的手肘,临去乾明宫前疑惑问:“袁嬷嬷呢?怎的不见人?”

何氏忙答:“她告了病,风寒发热,正躺屋里呢,许是前阵子出宫探亲冻着了。”

杨皇后点点头,随口嘱咐:“让她养着吧。走,不宜让陛下等候。”

“是。”

酉时二刻

乾明宫偏殿宴厅内,承天帝父子对弈。

庆王宽袍大袖,头戴王冠,阳刚英武中添了些文雅,丰神俊朗,一贯沉默寡言。

“宋慎说花灯内所藏之毒虽然来自海外,但制毒手法却出自大成广南一带。”承天帝面沉如水,食中二指捻棋,心不在焉地观察棋局。

“可目前尚未抓住相关案犯。”庆王伸手落子。

“他们怎么可能留活口?朕还没老到糊涂的地步!”承天帝冷着脸,“啪”一声把棋子按下。

“父皇息怒。”

“朕已足够仁至义尽了。”承天帝淡漠道:“广南虽贫苦多瘴气,但亦是大成国土、亦有数万子民待管,封个广平王镇守吧。”他说着,目不转睛注视儿子。

广平王?

“儿臣愿为朝廷分忧。”庆王不假思索答。

承天帝脸色缓和,佯怒训道:“你就不要胡闹了,替朕管好西北和京城戍卫要紧!”

“是。”

李德英躬身入内禀报:“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宣!”承天帝刹那板起脸。

片刻后

白琼英打起帘子,屈膝说:“娘娘,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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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心神荡漾的杨皇后一抬眼,倏然怔住,两只脚分跨门槛,惊疑问:“你是……?”

“奴婢白琼英,从前被娘娘分在凝翠阁伺候昭仪。”

第186章 贬弃

“你是白琼英?”杨皇后压低嗓门,难以置信,倒吸一口凉气,瞬间茫然无措,她左脚在门槛内、右脚在门槛外,僵立不动。

“奴婢是。”白琼英低眉顺目, 保持屈膝打帘子的动作, 紧张得指尖颤抖,毕恭毕敬道:“娘娘,请,陛下已等候多时。”

等候多时?

杨皇后的心突突狂跳, 第一反应是猛地抽回左脚,迅速后退三步!

然而

殿内的承天帝却亲自来迎,人未到, 威严询问先飘了出来:“皇后?”

“臣妾在。”杨皇后不假思索,夫妻相处数十年, 表面上绝对的夫唱妇随,使她养成了许多不由自主的习惯。

皇帝近在咫尺, 白琼英愈发高悬着心,尽可能地屈膝矮身,打起厚实的猩红门帘。

承天帝负手,目不斜视,虽然老得背微佝偻,但仍比皇后高一头,居高临下,心平气和说:“外头风大,仔细吹得头疼。”

“陛下……”杨皇后呼吸急促,仰脸睁大眼睛,两手攥紧袍袖。

“进来吧。”承天帝吩咐,他倒背着双手,率先前行,一眼没看白琼英,仿佛她只是寻常宫女。

皇后呆站着,阵脚大乱。

“娘娘?娘娘?”心腹嬷嬷凑近耳语,肥圆脸吓得下巴肉颤巍巍。

“嗯!”杨皇后如梦初醒,整个人剧烈一抖,忽视白琼英,仓惶抓住亲信的胳膊,涩声问:“何嬷嬷,方才陛下说什么?”

“陛下、陛下亲自请您进殿。”何嬷嬷哭丧着脸答,她是皇后的陪嫁之一,熟知不少内情,慌张问:“娘娘,怎么办呐?”

暮色深沉,晚风渐起。

雪珠扑簌簌坠落,慢慢变成雪花飘飞,寒意刺骨。乾明宫作为皇帝寝宫,位于四丈余台基之上,立定高处,下方殿堂楼阁悉数收入眼帘,豁然伟壮。

良久

杨皇后右手紧握左手腕,眼神发直,转身迈进门槛,喃喃说:“陛下有旨,还能怎么办?遵旨吧,走。”

此时,白琼英仍屈膝打着帘子,纹丝不动,宫廷规矩无可挑剔。

不消片刻

杨皇后踏入熟悉的小宴厅,定睛一看:

李德英正安排太监宫女上菜肴,一张大圆桌,布满山珍海味,皇帝端坐上首,庆王陪坐其左侧。

见皇后进入,庆王起立,颔首淡淡道:“见过皇后。”

杨皇后用力咬唇,半晌,勉强镇定问:“你、泽雍也在啊?其他皇子呢?”

庆王板着脸解释:“兄弟们各自忙碌,我来给父皇请安,凑巧得赐一餐晚膳。”

“只是家常小宴,无需多礼,你们都坐吧。”承天帝发话了。

“谢父皇。”庆王旋即转身,侧对皇后,但并未立即入席。

“皇后?”承天帝挑眉,略扬声。

“是。”杨皇后直挺挺地走,颓然落座主宾位。寂静宴厅内,她的急促呼吸声清晰可闻。

庆王这时才入座,引来承天帝赞赏感慨的一瞥。

三人呈对坐之势,沉默瞬息,气氛怪异。

“难得今日空闲,朕邀你们共进晚膳,图个热闹罢了,别拘谨。”承天帝不疾不徐地开腔,笑吟吟,但欣喜并未抵达眼底。

“儿臣能得此机会侍奉父皇进膳,不胜荣幸。”庆王中规中矩应对。

杨皇后一声不吭,殿内温暖舒适,她却止不住地发抖,咬紧牙关,唯恐自己失礼失态。

“近十年,西北边境太平,朕心甚慰,雍儿论功当赏。”承天帝难得如此直白地夸皇三子,往常总是严厉甚至严苛地训斥责骂。

“大成天下太平,全仰仗父皇英明神武,儿臣只是略尽本分,岂敢求赏?”庆王宠辱不惊,一贯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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