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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佑棠叹道:“其实,年初调查何仲雄勾结匪首一案时,我们查出何仲雄曾买通杀手击沉生意对手船只、致使对方全家溺亡。所以,他被判斩首一点儿不冤。”

“哪里用得着买通呢?”孙骐一拍大腿,语重心长道:“那就是他家养的杀手!”

“不过,你从何得知这些绝密?”齐志阳狐疑问。

孙骐眼神清明,不躲不避,细细解释道:“下官本来只是疑虑,但两年前甘宏信邀请下官宴饮,又想拉拢我合伙发财,岂料那厮反而喝得更醉!他得意洋洋透露最近一笔买卖分的银额,下官伺机诱供,因为他和季平交好,遂套出了许多惊世骇俗的丑闻。”

容佑棠欲言又止,沉吟片刻,字斟句酌道:“此事非同小可,必须拿出直接有力的证据,口说无凭,可别叫对方倒打一耙,反咬咱们诬告。”

“有证据,只是很难拿到手。”孙骐扼腕。

“是什么?”齐志阳立刻追问。

“我听甘宏信喝醉了吐露的。据说挖凿延河河道的计策是何烁献给游冠英,何家和季家联手把姓游的推上巡抚之位,而后荫庇其下胡作非为。因此,何家免不了时常打点游冠英,金银财宝、美酒美人,每一笔都有详细账目、有证人。所以,游冠英摆脱不了何烁。”

“行贿的账本和证人?”容佑棠屏住呼吸,垂眸沉思。

“何烁呢?”齐志阳大受鼓舞,斗志昂扬问:“他被抄家后哪儿去了?”

“不知所踪。”孙骐忧心忡忡,关切道:“齐将军倒没什么,但容大人可千万要小心,你当初……参与了调查他儿子何仲雄,人之常情,何烁怕是恨毒了你。”

容佑棠正色道:“多谢孙兄提醒,我确实参与了调查。但绝对没有捏造证据或者屈打成招,问心无愧。何仲雄犯罪事实确凿无误,按律被斩首,死有应得。”

——假如不是因为何仲雄勾结匪首一案与韩如海和桑嘉诚恩怨、原顺县县令贪墨案等撞成一团,而承天帝彼时正忙于促成北郊大营开建,何家的案子还得往下查。岂容何烁逍遥法外?

“哼,我们巴不得他现身报复,来个彻底解决。自古邪不胜正,他狂得了一时,狂不了一世!”齐志阳掷地有声道,毫不畏惧。

“好!孙某正是敬佩信任二位的为人,否则岂敢赌上全家几十口人的性命冒死揭发游党?孙骐大加赞赏,无奈道:“坦白说,假如今天没有亲眼目睹二位开堂审案,我仍下不了决心。”

“哈哈哈~”容佑棠愉悦笑出声,泰然自若,悠然道:“孙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一入河间就开始得罪人,上至巡抚下到捕快,你没看见朱主簿憋屈的模样?横竖要背负骂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来个彻底的。”

“庆王殿下更是嫉恶如仇。”齐志阳感慨道:“当年有个押粮官吃了熊心豹胆,打西北军物资的主意,将御寒棉衣以次充好,查清属实后,被殿下当场斩了。”

“哎呀,真的是……”孙骐心驰神往,惋惜道:“只恨在下无才无德,不得追随殿下左右。”

“孙兄过谦了,你今夜主动揭发,已是难能可贵,小弟佩服。”容佑棠说着,起身给添了茶。

“不敢当,愧不敢当!”孙骐连连摇头,哀叹道:“我自知情以来,寝食难安,几度想入京揭发,却实在担忧家小,我一人即便死了、也算死得其所,但万万不能连累无辜亲人。”

齐志阳欲言又止,谨慎道:“一旦查明属实,游党主犯至少抄家斩首,从犯亦难逃严惩。总之,我们会尽力处理干净,保证孙大人一家的安全。”

“至于那些亡命之徒,只要头领被尽数消灭,自然就树倒猢狲散了,九峰山土匪当初多么狂妄?最后还不是被朝廷派大军彻底剿灭。”容佑棠宽慰道。

“沙沙沙”,禁卫长奋笔疾书,其两名同伴在旁协助,研墨铺纸、晾干墨迹。

他们密谈商议至黎明前夕,禁卫长足足写了一沓纸,简要概述密报内容,而后请两名钦差和孙骐过目,最后所有在场者签字画押,作为草证。

“天亮了。”容佑棠一口饮尽冷茶,起身伸了个懒腰,满脸倦色。

齐志阳打了个呵欠,嘱咐禁卫:“阿立,你带个人去前堂偏厅闹起王家村民,妥善掩护孙大人离开,务必严守其行踪!”

“是。”

“多谢二位大人。”孙骐感激地拱手,终于吐出压在心头沉甸甸的秘密,他舒坦了很多,可谓神清气爽。

“孙大人保重,一旦察觉对方异动,即刻来报。”容佑棠关切叮嘱。

孙骐莞尔,嗤道:“那次甘宏信酒醒后,估计怀疑自己说漏了嘴,千方百计地试探,被我糊弄过去了,他乐得自欺欺人,否则游党第一个饶不了他!”

“孙兄快走吧,暂时隐一隐,对咱们都有好处。”容佑棠催促。

“既如此,那孙某先告辞了。”孙骐悄悄离去。

一个时辰后

由于人证繁多,传唤太耗时,钦差一行索性赶赴青牛村取证,季平甘宏信携大批官差陪同:钦差骑马、州官坐轿、官差徒步,队形怪异。

与此同时

通往青牛村的一线天上方,何烁再度率手下伏击。

“何老放心,这次的消息准确无误!”仇豹拍着胸膛表示。

“嗯,他们大概半个时辰后经过‘一线天’。”何烁双目充血,兴奋过度,堪称亢奋。他的手非常稳,正小心翼翼将一包褐色粉末倒入划开的牛皮水囊、略加水调匀,严肃提醒:“此毒无药可解,弟兄们千万小心,只需抹一点儿在箭头,破皮见血即死。”

仇豹忙点头,压低声音嘱咐同伴:“听见了没?无药可解!你们小心使用,别误伤自己人。”

众匪寇纷纷点头,敬畏地退避一丈远,他们刚分了一笔银子,可不想有命挣没命使。

“二十万两银已分了下去,弟兄们干完最后这个活儿,再得游冠英二十万,往后就收手罢,只要别嫖赌挥霍,想必下半辈子家计无忧。”何烁不疾不徐道。他亲自为每一个箭头涂抹毒药,目不转睛。

仇豹也帮忙涂药,胸有成竹,恶狠狠道:

“哼,看钦差怎么死!”

第116章 敌袭

“此处离青牛村还有多远?”齐志阳扬声问,他蹙眉,克制地控马缓行。

“回将军:大概还有五十里,还得走个把时辰。”捕头姚胜小跑上前回话。

齐志阳点头,唇紧抿,板着脸。

“将军,喝口水吧?”姚胜殷勤问。

齐志阳摇头,左手拍拍自个儿腰间的水囊,示意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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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大人,喝口水吧?”姚胜笑吟吟,又颠颠儿地跑去讨好容佑棠。他的死对头甘小纲已下狱待罪,州府官差里再无人能与其争锋,美滋滋的。

“多谢,我自己有。”容佑棠也随手拍拍腰间的水囊,单手控马缰。他余光扫向面无表情的齐志阳,心里也是特别无奈:赶赴青牛村取证的队伍浩浩荡荡,打头是骑马开路的佩刀捕快,随后是骑马的钦差和禁卫,再之后是两顶四人小轿,抬着季平和甘宏信,他们不会骑马。又有众多步行的官差簇拥州官与钦差,其中,朱迪骑马跟在季平轿旁,他算是代表巡抚游冠英,自然陪同取证。

甚么玩意儿?就差鸣锣开道放炮竹了!

我们是去查案的!

齐志阳黑着脸,相当不满,若非需要地方协助取证,他们几个都是骑马好手,全速前进的话,早就赶到青牛村了。

思及此,齐志阳忍无可忍,控马靠近容佑棠,压低声音怒道:“那两个坐轿子的,尽耽误事儿!”

容佑棠忍笑,侧身偏头,宽慰道:“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他们坚称不会骑马,走路估计更慢。”

“他们年纪也不大,好歹在地方历练了几十年,平时也要走动巡察民情吧?怎的连骑马也不会?”齐志阳百思不得其解,满腹疑团。

“哎,你没看他们的架势?官威十足,出入轿送车迎,前呼后拥,哪儿用得着学骑马?”容佑棠唏嘘摇头,同样不满。他年轻,比齐志阳更焦急:明明时间紧迫,却被迫慢吞吞地骑马走步,委实煎熬。

“无德无能,酒囊饭袋!”齐志阳干脆利落道。

容佑棠忍俊不禁,禁卫们忍笑忍得抖肩膀。

领头的禁卫长笑着笑着,忽然皱眉,眺望山间小道延伸到远处的‘一线天’地形,定睛观察半晌,经验丰富的他勒马扭头,走到齐志阳跟前低声提醒:“将军,前面有个狭长‘一线天’,乃设伏袭击的有利地形。河间自古多匪寇,而且……您看咱们是?”他恭谨请示,隐晦地略过了昨夜孙骐密报中提过的警醒。

“容我想想。”齐志阳赞赏地对禁卫长笑笑,也发现了不妥。事实上,他出自关中军,最擅山林战,尤其在意某些地形。

容佑棠紧挨其侧,他虽然不甚了解排兵布阵、设伏袭击,却敏锐察觉同伴的异状,忙控马靠近,轻声问:“有何不妥?”

“那儿有个‘一线天’。”齐志阳抬起马鞭,凌空遥指:只见曲折的山间小道逶迤向前延伸,上陡坡下溪涧、钻树林过草地,朝阳灿烂,浓雾渐渐散去,隔着一个山沟的对面,山路从一块裂成两块的巨石中穿过,形成‘一线天’的景观。

“啊?对。”容佑棠茫然点头,紧接着心神一震,屏息问:“有问题?”

禁卫长好笑地安慰:“暂未发现。大人放心,我们不过是讨论一下。”

齐志阳举起大拇指对着‘一线天’,闭左眼、只睁右眼,熟稔使用前锋兵的方法测距,半晌,沉稳报道:“目前,我军距‘一线天’约八里。”

“八里。唉,咱队伍里有轿子,上坡下沟的,至少得走两刻钟。”禁卫长懊恼地皱眉。他眯起眼睛,缜密打量长满荒草的一线天石顶。

齐志阳昨夜一宿未眠,被慢悠悠步行的马颠得困意甚浓,他解下水囊,狠灌了一大口茶,打起精神,嗤道:“没法子,他们坚称不会骑马,难道咱能绑了他们在马背上驮着?那多不像话。”

“二位大人,为防万一,先叫几个人去探路吧?”禁卫长提议。

术业有专攻。容佑棠自愧弗如,爽快道:“齐兄,小弟不懂兵法,你做主吧。”

“这才是我的老本行啊!”齐志阳笑笑,随即下令:“咱们人手有限,你去让姚胜安排几个带刀捕快,立刻去探一线天,查明有无埋伏。”

“是!”禁卫长垂首领命,双腿一夹马腹,跑到最前,对捕头姚胜传达了钦差的命令。随后,八个捕快手握长刀,一溜小跑离开大队伍,朝一线天奔去。

此时此刻

一线天上方,充当哨兵的土匪远远发现对方派出了探子,急忙离开哨探点,躬身朝茂盛草丛深处跑,心急火燎,气喘吁吁禀告:“何老,不好了!他、他们派出了八个探子,全是捕快,有刀,跑得很快。”

“钦差好像知道咱们埋伏在这儿,他们故意走得慢吞吞。何老,怎么办?”

何烁稳坐石头,抄手拢袖,闭目养神,脸颊枯瘦,眼袋却异常青肿,仿佛病入膏肓。他慢条斯理道:“莫慌,他们要是知道此处有埋伏,就该直接打道回府,而不是派出探子。山豹,去弄几条蛇,吓走捕快,他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不足为惧。”

“好嘞!”

仇豹异常胆大,笑嘻嘻,抬脚踹两个报信的同伙,骂道:“无胆鼠辈!怕什么呐?咱就是靠害命谋财的,也不是没跟官差打过交道,他们的胆子比娘们还小,老子敢打赌:一旦放出第一箭,跑得最快肯定是官差!”

何烁欣慰点头:“还是山豹看得明白。捕快月俸微薄,谁肯卖命保护钦差?又不是傻子。”

“嘿嘿嘿,可不嘛。”仇豹一边带领曾是猎户的手下去找蛇虫,一边头也不回地嘲讽:“哼,那些捕快是摸不着门路,要是有发财的机会,他们说不定比咱们更心狠手辣呢。”

一刻多钟后

查案队伍停在溪涧岸边,短暂休整——主要是山路难行、马车都过不了,抬轿的衙役力气用尽,累得脸色雪白,快吐血了!越走越慢,必须隔几刻钟就停下换人。

八名捕快热得满头大汗,佩刀挂在腰间叮叮当当,疾步跑到钦差马前,争先恐后道:“启禀钦差大人,小的没发现异常。”

“一线天上面全是草,比人还高,密密麻麻的,好多蛇!”

“大人,眼下正是蛇出来活动的时节,草丛里冷不丁就钻出来一两条。”

……

容佑棠打量捕快们:热得脸颈通红、满头汗、头上身上沾了许多草屑。

嗯,他们确实爬上了巨石。不过,十有八九在草丛浅处遇蛇即返。

“诸位辛苦了,先歇口气吧。”容佑棠微笑地赞扬。他也下马,走到清澈见底的溪水旁饮马。

齐志阳心知肚明,了然道:“他们肯定在草丛里打个转就回来了。”

容佑棠严肃道:“咱们怎么办?人手有限,那两片草丛太茂盛,完全哨探就跟搜山一样,难度很大。”

齐志阳也饮马,他拎着马鞭,抱着手臂,扭头遥望一线天,状似无意地肘击容佑棠,二人迅速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见机行事!

随后,齐志阳惆怅地叹息:“搜山是来不及了,咱改道吧。”

“另有小路吗?”容佑棠配合地惊讶问。

“我不知道。”齐志阳摇摇头,扬声喊:“姚胜?”

“哎,来啦!”正在捧溪水洗漱凉快的姚胜忙不迭抬袖一抹水珠,一溜小跑靠近,满脸堆笑地问:“钦差大人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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