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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伤了,你别抓挠它。”

“启谟,你的手也伸出来。”

李果拉起赵启谟的双手,放平打量,启谟双手的情况不比李果好、到哪去,同样冻得发紫。李果想也没想,将赵启谟的双手拉来,裹入自己的衣襟中。

赵启世别过脸,转身走了。

赵启谟拉出手来,他抑制住去拥抱李果的冲动,四目对视,无尽言语都在其中。

“膝盖。”

李果低下头,他去拉扯赵启谟袍摆,赵启谟拦住,只是两字:“无碍。”

赵启谟更衣时,背对着李果,所以李果并不知道他膝盖上是否有伤。然而,跪地那么久,怎么可能不把膝盖磕伤。

赵启世离开不久,便有侍女端来食物,说是启谟嫂子给的。赵启谟知道是兄长的意思,兄长的性情最肖似父亲,只是他们立场不同,一位是兄,一位是父。

吃下温热的食物,李果的身体才暖和起来,李果不敢多留,跟赵启谟辞行。

隆冬大雪,天寒地冻的夜晚,这偌大的宅院,只要有启谟的地方,便有他果子的容身之所。

“就在此住一夜。”

赵启谟知道今晚不会平静,但他不忍让李果又出去挨一番冻。

仆人在桌前收拾碗盘,抬头正见阿息过来,阿息行礼,对赵二郎说:“夫人请李员外过去。”

李果慌忙起身,整理衣物。赵启谟手一拦,沉静说:“我随你去。”

阿息面无表情说:“夫人说只请李员外,不许二郎前去。”

李果握了下赵启谟的手,示意无妨,他在赵启谟担虑的注视下,跟随侍女离去。

以赵启谟对母亲的了解,母亲必然要责备李果,赵启谟岂会放心,他尾随而去,却在厅堂听得一声喝止:“站住。”赵启谟抬头,看到站在堂上的老赵。

寒夜,厅堂透风,父子俩坐在火盆前,饮酒,偶尔交谈两句,谈的是赴任的事。

老赵平和许多,不似午时的冰冷,他也仿佛是忘记了赵启谟午时和他说的事,就当没这回事般。

喝完两壶酒,老赵有些醉了,赵启谟搀扶他回房。今日的事,委实让父亲痛苦,然而父亲一生开明,宽仁,他大概已经谅解。

赵启谟返回厅堂,他心中焦虑。娘想是要哭的,若是因此伤了身体也是他罪过,果子素来又畏惧她,不知道果子此时是什么情景。赵启谟前往别院,在小厅中找到了李果。

厅中只有李果一人,赵夫人已不见。

赵启谟一眼看到李果脸上的泪痕,他过去抓住李果的手。李果喃语:“回去吧。”

启谟问李果他母亲说了什么,李果说只是问我贩香的事,起先只是寻常的交谈,后来赵夫人忍不住哭泣。李果知她身为一位母亲,心中悲痛深切,不禁也跟随落泪。启谟来时,赵夫人正好被侍女扶回房中。

直到赵启谟赴任离开,老赵夫妇都未再提成亲的事,也当赵启谟说过的大逆不道之事,不存在般,赵启谟知道这恐怕是默许了。

离去前的日子,赵启谟终日陪伴在父母身边,他心中愧疚。然而终究是母子,赵夫人不忍去逼迫启谟,以她对儿子理解,启谟一旦心意已定,便无可奈何。

离京赴任时,赵启谟和李果一并在堂下跪拜、辞行。

赵夫人面有难色,不言不语。老赵平和说:“都起来吧。”

赵启世将两人送到郊外,赵启谟和李果的友人都在,热热闹闹,一并前来送别。赵启世神色凝重,目送弟弟和情人并肩骑马离去。吴伯靖见他愁眉苦脸,低声说:“老兄,莫愁苦,不如你多生几个孩子,过继一个给启谟。”吴伯靖挨了一个眼神杀。

这年赵启谟二十二岁,出任南剑州知州

第107章 七星池上白琵鹭

赵启谟到南剑州任知州, 李果到南剑州买房, 房子就在公廨旁边,和知州大人成为邻居。

南剑州的官民不知道李果来历, 只知道这是一位刺桐商人, 然而也不知道他贩卖什么物品, 因何居住在南剑州。

每年夏秋两季,李果都会前来, 他衣着奢华, 人物温雅,便有些当地名流想结交他, 不过李果不爱和他人往来, 深居简出。蝉鸣声震耳的午后, 李果躺在大院里乘凉,一位仆人递来冰饮子,另有一位仆人从井中捞起浸泡得冰冷的西瓜。

夏日闷热,院中树荫下清风徐徐, 倒是十分惬意。

李果舒坦睡去, 在睡梦中, 仿佛身处于真腊港口连片的芦苇丛里,而他卧在一艘海船上,海船在风中轻轻摆动。

每年的春冬,李果会出航,到登流眉贩运香药,而夏秋, 他则在南剑州歇息。此地山清水秀,风景极好,而且读书氛围浓烈,有五步一塾,十步一庠之称。此地商人少,文人多,不似刺桐,熙熙攘攘,重利轻义。

在这里,李果的日子过得很悠哉,李果的大屋便在山麓之下,清早,他会到山麓漫步,有时候遇到官人休沐日,他身边还会多出一个人。

于水雾濛濛中,两人并肩行走,两个翩翩身影,消失小径竹林中。

买下的大屋,据说曾经住过一位知州,李果想显然是真的。房子的侧门便挨靠着公廨侧门,中间隔着一条小道,进出何其方便。赵启谟往往在黄昏的时候,走过小巷,他身后跟随着差役,或者是下属官员。李果会在窗内看他离去,有时候赵启谟朝窗户投来一个目光,李果便就抓迷藏般,将头压低,不让他发觉。

夜晚,赵启谟会来李果宅中,和李果坐在一起用餐。

宅中的四位仆人,三女一男,都从刺桐带来,老实寡言。

夜深,赵启谟便留宿李果宅中。

有时,李果也会前往赵启谟官舍里,那往往是启谟繁忙之时。李果会默默坐在一旁,看赵启谟埋案工作至深更。

来南剑州,赵启谟带来阿鲤和一位新侍女,侍女只有十二三岁,叫阿绮。瑟瑟由赵夫人安排出嫁,她到了出嫁年纪,不忍误她终身。

这样的夜晚,阿绮会被吩咐不用进来端茶送水,但凡赵启谟饿了渴了,都是李果代劳。

深更,李果从厨房端来一钵汤,亲自盛到碗中,捧到赵启谟跟前。因前任官员遗留问题,州中夷人动乱,从县里上报的公文众多。

“先歇会,我看你坐着一个时辰未动弹。”

不停地读看写,把周身的事物都遗忘了。

“有劳劳果员外亲自送来。”赵启谟笑着接过碗匙,碗匙交接时,他摸了下李果的手。

“知晓便好,还以为你将我忘在一旁。”

李果挑亮烛光,橘黄的光芒,映在他的侧脸上。赵启谟放下汤匙,抬手触摸李果的脸庞,他看李果的目光温柔似水。

“还是为峒蛮之事烦心吗?”李果握住赵启谟的手,将头一偏。

“可否按着他们的习俗,选位峒主,用来治理他们。”

李果在海外见过诸国番人,风俗迥异,互不干涉。

“而今便是这个法子,安居乐业,互不相扰便好。”

赵启谟为政有老赵宽仁之风。

“峒蛮之事是解决了,那我果员外的事呢?”

李果笑着,低头去亲启谟唇角。

此时已是二更天,四周寂静,人们都已进入梦乡。

“这就交付。”赵启谟哑笑,他搂住李果腰身,将李果抱入怀。

南剑州的夜晚,在夏秋时,总是显得短暂。

对于一年总有两个季节留在南剑州,李果对家人的说法是出游。然而年复一年,李果早已到婚龄,对于他不肯成亲的事,果娘也开始着急。李果不忍再隐瞒娘,只能老实告知。果娘刚听到时,沉默许久,继而是落泪,把李果骂了一顿,问李果那男子是谁?李果说是赵舍人,果娘一听顿时恍然,沉寂起身,抽出插在床头的柳条——教训二果用的,二话不说就往李果身上招呼。李果不敢躲,连抽几下,果娘自己反倒不忍心,呜咽说:“早该知道是他,难怪你小时候总往他家里跑。”李果抚摸被抽疼的手臂小腿,委屈说:“娘,我十六岁到广州,见着他,才喜欢上。”

深秋,和赵启谟辞行,李果返回刺桐。

表兄陈火运送香药返航,将账目交付李果,并告知他们在登流眉合作的番商,为王家人抢去,由此这趟只运来少量香药。李果说无妨,他冬日出航,自会去处理。番娃和猴潘不怕陈火,但是见到李果则恨不得掘地逃窜,毕竟终日提心吊胆李员外会收拾他们。

送走表兄,果娘牵着二果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草帖子。

“真不成亲?”

“娘,我心思你又不是不知晓。”

李果看都没看草帖子,他弯身抱起二果,二果趴他怀里,高兴的喊哥哥。

“莫再提这事。”

“莫再提?待你老病时,看谁来照看你。”

类似的对话,母子俩进行过多次。

“有钱还怕无人照看,再不济,就跟火哥过继个孩子。”

李果实在是觉得这不成问题,李家家产自有人继承,这不有二果吗。

“你说得轻巧,你爹那边你去和他说。”

果娘宠爱李果,其实她觉得果子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便就挺好。果子聪明,有自己主见。可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做为母亲,她是否太纵容这孩子。

“爹不也没说我什么嘛,娘,你要是再念叨我,我去海外定居不回来,你还不得想死我。”

“哥哥,海外是哪里?”

三岁的二果安静地听母亲和兄长聊天,听到他好奇的字眼,他仰头问着。

“就是有海又很远的地方。”

“那我也要去。”

二果搂着李果脖子,俩兄弟感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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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果,过来。”

果娘抱走二果,瞥了李果一眼说道:“还能不回来,下趟回来还不是往南剑州跑。”

李果听得羞愧,连声说:“我哪次回来不在刺桐住几天。”

果娘摇头离去,真是儿大不中留。

海船不上女子,由此海港男男间的情事,即使普通百姓也略有所闻。果娘知道他儿子喜爱赵家小官人时,并不怎么震怒。虽然也偷偷抹过几次眼泪,觉得这孩子往后可怎么办。李果少年得意,伶牙俐齿,每每果娘说她的顾虑,总被李果驳回,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想不明白那么多事,只是觉得果子说得也有点道理。

至于李二昆那边,果娘不敢跟他直说李果不婚的事,旁敲侧击下,李爹多少也猜测到。反倒自责是因为自己在李果年幼时被困在海外,没能给李果教导。这没爹的孩子,便就此沾染了港口的恶习。

要是对方是刺桐的商人,水手之流,必然要遭李爹一顿痛打,奈何那人是位知州大官人。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然而每每想起,李爹还是对赵启谟有许多怨念。

春日,赵启谟探访州学,他为一群学官拥簇,步上七星池,池中白琵鹭戏水,哗哗拍翅飞与白云齐。州学位于西峰之下,寂静祥和,人文荟萃。

赵启谟走过石桥,来到明伦堂外,明伦堂里数十学子,正专心致志听学官讲学。这些年轻的书生中,不知是谁先发现窗外站着守郡,相互告诉,一时目光齐刷刷看往窗外。阳光璀璨下,那位年轻俊美的官人,伫立在众人之中,犹如木秀林中般出众。

春日,李果出航,海船南下,摇摇晃晃,穿越狂风暴雨地带。孙家的水手在甲板上沉着冷静应付,每年总要遇上一回,若是小渔船,早被卷到深海里去,然而孙家是艘极大的海船。

李果如履平地般朝船厅走去,厅中早聚集数位海商,一部分人脸色苍白,一部分人焦虑交谈。李果找到陈烟,和他商议航程之事,李果沉着冷静,脸上看不出有丝毫惊慌。

三年来,李果出航数次,遭遇过台风、海寇,在陆地上还遭遇过两次番人袭击,他已经是位经验丰富的海商。

海船挣扎驶出风暴,船身逐渐平稳,天色由暗及明。李果和陈烟一起,登上甲板,眺望不远处的岛屿。

海鸟盘旋在半空,白帆鼓张,李果站在船头见到真腊港上的炊烟,也仿佛在风中,听到了海港鼎沸的人声。海船越来越靠近海港,李果微微一笑,挥动手臂,像船上的水手那般,朝海港上人们欢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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