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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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雪娥孕期胡吃海塞,目测以自己的臂力,没法挪动她分毫。

郓哥脸蹭的一红,左右为难,“可是……那个、产房……”

她左手抱娃,右手小刀一甩,蛮横顶回去:“别跟我说什么男人进产房不吉利,你敢不去,我就叫你今儿个立刻不吉利!你去不去!”

郓哥投降:“我去,我去。”

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捂着鼻子跑进产房,片刻之后,就把微弱抗议的孙雪娥给抱了出来。衣襟上免不得沾了点血,都快哭了。

孙雪娥徒然挣扎:“放开我……非礼啊……”

潘小园迅速把小豆腐塞到她怀里,抓起两只胳膊让她搂住了,耳边轻声道:“见过非礼产妇的么!别出声!否则让人捉了,你再见不到你男人!抱好你闺女!”

不再多废话,快速将孙雪娥塞进车儿里。自己也爬进去,让郓哥赶车:“走!”

郓哥茫然:“去哪儿?”

“曲院街,茶水铺对面,城隍庙左数第三家——那儿应该会有人接头!”

倘若不是孙雪娥突然卸货,她早在两个时辰前就该到达那里,静待与众人会合了。

牛车慢慢行起来,却无论如何行不快。街上涌出三三两两的百姓,铜盆木盆端着水,涌到巷子一头,生怕火势烧过来。行进之中,不免谣言不断。

“听说大内禁宫让反贼攻破了!”

“女真人来抓大闺女啦!”

“嘘!少说话!”

后头一阵喧哗,又一拨官兵来查户口了。听声音,这次是什么王府的亲兵,是来搜救失踪的郓王三皇子的。

人数没多少,行动却敏捷,顷刻间追上郓哥的牛车:“——就是方才那家山东人!你们跑什么跑?都给我出来!看到可疑生人没有?瞒报漏报都要坐牢的!——喂,你们当家的是谁?”

潘小园简直生无可恋。分秒必争,争不过老天爷故意挡你的路。

只好让郓哥停车,再出去支吾。顺手把小豆腐抱起来。孙雪娥没拦着,大约也觉得生了闺女,没底气了。

一个带着胡茬、头发油腻腻的市井小伙子,一个荆钗布裙、韶颜丽质的婀娜小娘子,怀里抱着个眼睛还没睁开的小豆腐,偏偏那小豆腐生得眉淡鼻宽,谁也不像。小脑袋转来转去的找奶头。

再看抱着娃的那个小娘子,双颊微红,脸上神态小心翼翼,没一点母性光辉。

郓哥也知道这个“家庭”组合得有点牵强,赶紧上前团团作揖,笑道:“不是刚过了一拨军爷么,已经查过我们巷子了,咱们都是良民,就别浪费大哥们的时间了。小的……”

一群亲兵却没那么好说话。为首的脸一板,问道:“这是你儿子?”

“儿……不,闺、闺女。”

“这是你宅眷?”

郓哥搓手嘻嘻笑,一副“不服来打我啊”的样儿,答道:“是,是小人浑家。”

一边说,一边偷偷看看旁边的潘嫂子。配合着他,摆出一副低眉顺眼小媳妇样儿,眼尾甩一道赞许的微光。

单凭女人是不会兴风作浪的。于是盘问的重点主要集中在了“户主”乔郓哥身上。

“你是这杂货铺掌柜?什么时候开的业?如今多久了?祖籍哪儿?何时来的京城?有什么做官的亲戚朋友没?这几日可有可疑的人物经过?在你铺子里买过什么东西?往那儿去了?……”

比起方才的“民警”捕快,这些亲兵的讯问手段高了许多。好在郓哥这铺子也经营了不少时候,口碑摆在这儿,叫来几个老邻居辅证,供词里挑不出毛病。

他的“老婆”跟他口音一致,显然是多年的老乡,相互之间默契十足,除了“不太般配”以外,也看不出什么疑点。

还有人恍然大悟:今儿来造访的陌生小娘子,竟是这掌柜的“宅眷”。原来他小小年纪,已经娶了媳妇生了娃,是妥妥的人生赢家。

郓哥点头哈腰:“军爷们通融通融,你看小的这……一是生意放不下,还有家里人,这个……刚刚添了闺女,家里离不得……要么你们看,找找别人……”

配合他这句话,潘小园赶紧楚楚可怜地跟着点点头,一副离不开男人的样儿,狠狠心,怀里的小豆腐用力颠一下,立刻给颠醒了,吱哇两声,奶声奶气的哭起来。

连忙哄:“莫哭莫哭,给爹爹抱抱……”

郓哥手忙脚乱的接过来,小豆腐让头油味儿一熏,哭得更响了。

初生婴儿的哭声是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巷子口儿登时乱成一锅粥,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差也没辙了。有的想起了自己家里的小祖宗们,神色温柔了不少。

要把这指头肚儿大的小婴儿撂在家里找不着爹,似乎……不太说得过去。再说,这一车子妇孺,能作什么妖?

互相看看,正打算挥手放过,后面却传来一声坚决的命令,声音高亢有力:“怎的,有婴儿就不追究了?妇女怀抱婴儿伺机行凶的案子还少么?既然是山东人,那就先扣起来再说!官家和郓王下落不明,一个可疑的都不能放过!”

一队官兵慌忙向旁后退,露出后面站着的一个贵人来。潘小园看时,只见他身披金丝甲,头戴雁翎盔,右手握紧了缠金丝眉尖刀柄,骨节粗大,身形结实,和其他皇亲国戚的婉约画风迥然不同。看面相是个十五六岁少年人,跟自己差不多高;看神态却是少年老成,新长出来的胡子茬也不修,胡乱往外戳着,显然是等不及留成一把威武长髯。眼神中更是充满怀疑和阴鸷,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龄。

潘小园暗暗皱眉。整个京城已经是混乱的无政府状态,想不到这个胡子没长齐的小亲王却挺身而出、主持大局。让人钦佩之余,颇感头疼。咬牙飞速思考对策。

只听官兵躬身齐声:“康王殿下。”

“康王殿下”微微点头,目光如炬,在郓哥和潘小园身上反复盘桓了两遍,又看到郓哥身上的血,目露怀疑之色。

潘小园耳朵一动。这是康王?赵构?历史上的南宋开国帝王?跟秦桧狼狈为奸害死岳飞的那位?看样子确实不像假装——诸多皇族中唯一一个会点武功的。

想起他成年后的那些“事迹”,再偷眼看一看细面薄唇的“康王”,本来还算周正的面相,立刻觉得哪儿哪儿都丑,万分的不顺眼。

赵构将郓哥怀里的小豆腐扫一眼,直接命令:“都铐起来!跟后面那几个嫌犯栓一起!”

亲兵后面确实拴着一连串的“嫌犯”,看样子都是倒霉的无辜百姓,正哭爹喊娘的叫冤枉。

官兵犹豫:“可是,还有婴儿……”

“累赘!女嫌犯少铐一只手不就行了!”

一群亲兵只得照办,朝潘小园甩一个抱歉的眼神,黑压压走过来。

她气得牙根发痒。果然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连婴儿都唤不起恻隐之心。小心日后生不出孩子。

想来抓她?姐姐身经百战,见的多了,不信治不了你这小屁孩儿。

第262章 含笑半步癫

眼看赵构横眉立目, 在眼前威风一站, 潘小园深吸口气, 寻思:

若是真被下进牢里, 那可就是大海捞针。城里乱成一锅粥, 就算己方胜算不小,等联军力量控制全城,再打听出她所在,再赶来救时,说不定早就被私刑弄死了。

心中默默估算一下时间。祈祷在城里搞事的大哥们千万要给力。倘若联军最终得胜, 那么自己早晚有救;倘若其他人不幸失败……

那么自己是祸躲不过, 能多活一刻是一刻。

总之横竖在一个“拖”字,先把小屁孩稳住再说。

凑到郓哥耳边, 悄悄吩咐:“我去出面应付,你伶俐着些, 不管我如何,找机会脱身,负责把她母女俩带到安全地方。”

郓哥惊慌失措,低声问:“嫂子,你要干什么……”

潘小园推开郓哥, 朝着赵构楚楚可怜的深深一福,眼角挤出几滴泪:“殿下, 民女冤枉,奴家和那群山东反贼没关系……”

赵构自诩精明,立刻听出她话中的漏洞, 摸摸唇边髭须,冷笑道:“谁说城里有山东反贼了?你张口就是山东反贼,岂非不打自招!左右,别管婴儿,把她拿下!”

她厉声叫道:“都别过来!我——我有关于山东反贼的情……情报!只求殿下饶我一家性命,奴家知无不言!要是——要是非要治我们罪,奴家唯有一死!”

一边说,一边扯下根铜簪子,像模像样抵在自己喉咙口。

银簪子已经行贿送出去了,身边只有这一样尖利之物。簪子一没,长发披落,更显出三分凌厉疯狂来。郓哥都忍不住惊叫。

只有她自己清楚,这副模样看似不要命,其实以自己的胆子,那铜簪子是断断不会往下戳一寸的,她还怕疼呢!

但周围官兵和赵构显然被她这副疯妇样儿唬住了,不由自主往后退一步。

如果赵构出身市井,也许还会对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行为有点免疫力;但他贵为皇族,每天读的书里都是什么“舍生取义”、“玉碎瓦全”,第一反应便是:她玩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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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敏感地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关于反贼的……情报?”

“反贼”神出鬼没,至今无一人落网;整个东京城的官兵都在没头苍蝇般乱转。他康王赵构要是掌握了什么旁人不知的内情……

这诱惑有点大。挥挥手,让官兵把锁链先收起来:“稳住了,别让她自裁!”

使个眼色,老成持重的亲兵首脑上前喝问道:“有什么消息,快快言明!若能立功,给你减罪!”

潘小园却倔强:“事关重大,奴家只对这位康王殿下说。”

赵构再冷笑。他是没亲手办过案子,但从别人口里也听说不少。若在平时,大可令人将这妇人抓进衙门,严刑拷打,她自然会竹筒倒豆吐露个干净;可他只是个未成年的亲王,职权不高,“反贼同党”若是送进大狱,那他就很难再插手了。

少年人心气高,事事不愿屈居人后。赵构盘算着,不如抓紧时间,就地问出究竟;就算她说假话,他堂堂金枝玉叶,见闻广博,能被一个市井民妇给骗了不成?

头一次查获如此“大案”,不免兴奋得心跳不已。挥手让左右退后,自己信步走上去,做出一副慈善的面容,喝道:“有什么情报快说,本王可保你性命。”

语气谆谆善诱,凛凛生威。可配着一副十五岁的鲜嫩正太面孔,潘小园一点没被吓到,甚至有些想摸他的头。

低声嗫嚅道:“反贼……是……山东、济州府……梁山泊……共有……人……为首的……是河北……”

赵构眼睛微微一眯。早就听说山东有个梁山泊;反贼既然有说山东口音的,八成和梁山脱不了干系。自己所料果然没错。

可她声音越来越小,蚊子嗡嗡嗡,很快就听不清楚。

“别绕圈子!也别故意自相矛盾!否则杀了你!你直接说,反贼藏匿何处?哪里是据点?”

潘小园一头冷汗。小屁孩还挺精明,看出来她故意拖时间。

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混进……京城……已有两年……据点在……仙桥坊……浚仪桥……民宅……”

赵构不耐:“你抬起头来说!”顿一顿,又深谋远虑地想起一事,“簪子收起来!”

“遵命。”

乖巧照做,铜簪子收回袖子里。袖筒中抽出手时,手上多了把精光锃亮小刀,直接朝赵构纵身一扑。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刀尖准确地直指赵构脖颈,高度十分趁手。

众亲兵大惊失色,立刻拔刀,叫道:“不许动!”

郓哥见她来了真的,吓得“妈呀”一声,丢下婴儿,撒丫子就跑。立刻被三五个亲兵牢牢按在地上。小豆腐滚落在地上,层层包裹,倒没伤着,只是哭得惊天动地。

赵构哪料到“市井民妇”居然会随身带刀,慌乱退后两步,居然没吓坏,极其敏捷地侧身一躲,左腿顺势一绊。

他练武数年,头一次跟人实战,效果立竿见影。潘小园只觉得腿上一痛,立刻失了平衡,扑的往前一跌。

十五岁小屁孩比她想的能耐。绑架人质这种事儿,看别人做的挺容易,怎的轮到自己,手里的刀就一点也不听使唤呢!自己果然不是这块料。

潘小园却也没慌,刀刃乱舞之时,已经瞄准刺伤了赵构的手背,溅出几滴血。

等众亲兵七手八脚把她拿住之时,大声喊道:“刀上有剧毒!西域特产见血封喉含笑半步癫,康王你若要命,从现在起不得移动一步!动得越多,死得越快!解药地点只有我知晓!谁敢杀我!”

赵构闻言一惊,抬起手一看,只见手背伤口里确实有些细细的粉末状物,闻一闻,还有淡淡的烟熏般怪味。

但听那“女反贼”说得有凭有据,什么含笑半步癫,不由得大惊失色,立刻便不敢动弹。

周围亲兵赶紧叫道:“快叫太医!快派人叫太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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