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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放弃了跟他解释“现金”和“总资产”并非划等号,“即便如此,也给他个缚手缚脚,要再攒这么多现金,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最好他家突然出什么急事,需要用钱……”

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哪那么赶巧,霉神爷外出走动,也总得喘口气吧。蔡京蔡太师,也总不会天天做寿吧。

忽然脑子里一根线绷起来,问燕青:“今儿几号?”

燕青难得的见她糊涂,笑道:“再过两日端午,表姐怎的忘了?”

“蔡京蔡太师生辰,又是几号?”

燕青委屈:“我又不是他家小厮,问我做什么?”

潘小园忍不住笑,胸有成竹地答:“六月十五。只剩一个来月了。”

她能不知道吗,当年在阳谷县西门庆家供点心,就听得西门庆如何趁给蔡京做寿的机会,抱上了这条大腿。蔡太师的六月十五生辰,早就听得滚瓜烂熟了。

蔡太师这生日过的,可真是时候。

燕青立刻会意,笑道:“是了,既然是干爹,这寿礼总不能少了,而且总得一年比一年丰厚些,不然可显得他那干儿子没本事了。”

潘小园手头不停,将榨得的蔬菜汁过滤两遍,清清亮亮的汁水倒进小银壶里,一同放进托盘。

“喏,去吧,别让鸡肉冷了。”

燕青洗一遍手,虔诚地接过,又眼尖看到旁边切下来的那一小块鸡胸肉,轻车熟路的拈起来,扔嘴里吃了。

“喂、你干什么……”

见他一脸无辜,这才心里啐一口。师师姑娘吃剩下的边角碎料,这人也舍不得放弃。

还是提点他一句:“不该说的别说,但可以稍微打听打听,朝廷对明教和梁山,各是怎么个态度。”

这是梁山这边传过来的新口信。梁山和明教虽然确立了合作关系,但毕竟由于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依然有些相互忌惮,万一朝廷来个挑拨离间,收拾一个,拉拢另一个,这联盟立刻就撑不下去。

眼看着燕青活蹦乱跳的去送外卖了,心里埋汰他一句没出息。自从见着师师姑娘第一面起,这人眼里的芸芸众生,就被自动分成了两种人:李师师、其他人。

就连丑绝人寰的颜,也没等挡住他一颗逢迎讨好的心。可惜眼下李师师依然只把他当一个解闷的小厮,有一次不小心撞见,燕青没来得及回避,李师师当场吓一大跳,逃回房去,镇定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这人是谁——只有过一面之缘,那面孔又让人不忍刻意去记,当然不认得了。

燕青免不得一个劲儿的道歉讲笑话,才让师师姑娘稍微回颜。他自己回去,憋闷得几近吐血。

眼下看来,李师师虽然和方金芝是私底下的好朋友,但她政治觉悟高,并没有因此为明教说太多好话——上次劝谏花石纲除外,但那也主要是同情被花石纲所拖累的江南百姓,并不完全算是站在明教这边。

而潘小园已经通过她的营养配餐,创造了每天和李师师接触的机会,再加上燕青的伶牙俐齿,每天不露面的给她逗乐解闷,把师师姑娘慢慢争取到自己这边来,也并非不可能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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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辽金那边,暂时没什么动静。想必是那密信久而无获,就算是最狂热的主战派,也得重新回到谈判桌上,慢慢再谈条件。这方面的谍报,李师师就不一定知道了——话说回来,就连官家本人,对此也未必完全看得清楚,如何会对李师师说?

潘小园将厨房收拾干净,听外面郓哥也收摊了,自己从工具间小楼梯离开白矾楼。每天经过这个“密道”的时候,总要检查一下藏在里面的黄金——一直完好无缺,连只老鼠都没碰到过。

回到点心铺葫芦宅,大致听了一下各人的“营业报告”,这就到了入睡的时辰。

推开自己房间门,一屋子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眼下她的卧室完全成了“军火库”。武松削的那些玩具,什么小木刀小木剑小木弓,整日价围着陪她入睡,非常具有镇宅的效果,这阵子她连做梦都少做。

开始她还觉得,是不是这人在玩什么浪漫哑谜,是不是这些“军火”拼起来,能凑个什么“我爱你”之类。研究了几天,放弃了。这人真的只是一心一意的给她做玩具。

自己乐一阵,打了水,化开点蔷薇香露,仔仔细细洗脸洗脖颈,头发上也抿了一抿。

也是奇怪,过去对个人形象并不太在意,凭着一张脸还看得过去,总觉得平日里打理干净就好,最多是出门前描个眉毛。有时候让不明意图的路人盯得多了,还会浑身不自在,故意素面朝天的出门,尽可能低调不引人注目。

可自从和武松分别以来,不知怎的,开始格外醉心于臭美,每天想象力驰骋,尽琢磨怎么让他下次再见,能惊艳得吓一跳。

虽然知道他未必看得出区别,但脸蛋白一些儿,肌肤细一些儿,头发乌一些儿,手上嫩一些儿,总归不辱他爱,再说,手感也会不一样啊。

抱着这个堕落腐化的想法,败起护肤品来也就舍得花钱。含铅的东西不敢乱用,但东京城什么没有,海外进口萃花露,蔷薇水润衙香腻,据说是上好的纯天然保养品,用来敷面,莹彻琉璃,用来护发,光馨而泽。这是李师师推荐的,价格要一金一两,潘小园咬牙败了五钱,每次用起来都肉疼。

还有向孙雪娥讨来的方子,本土产的荷珠露,和合香粉蛋清,拿来几日做一次面膜。

忙得昏天黑地时,未免影响气色,回忆上辈子所知的那些小贴士,剩茶拿来敷面除黑眼圈,效果出奇。

推广给店里其他人,一时间人人气色焕发,黑眼圈都没了。

手上也要注意。看到孙雪娥脸上养得挺白,一双下厨的手却疏于保护,不免粗黑,连忙又去向李师师讨教。

李师师估摸着她的荷包大小,推荐了一款十分经济的百花蜜熟鹅膏,每日操劳完毕,厚厚的涂一层,无所事事的发会子呆,倒也解乏。

这会子做完各种保养,香香的入睡,身边围着一圈木质军火,自己心里头别提多安生。

第190章 下血本

可惜今日的美容觉没睡够,就得赶早起五更。今日轮到董蜈蚣向她汇报市场动向。三天一总结,金融市场上的些微风吹草动。

她赶紧梳妆完毕,在点心铺柜台后面“接见”了自己的情报员。最近朝廷连颁几道宽松商业政策,市场回暖,另外不知是不是由于蔡京要过生日的原因,东京城里的奢侈品全部涨价,就连运输业也迎来了春天,那是有人从外地寻来的奇珍异宝,打算运进京来孝敬呢。

她正盘算着要不要投机一些茶叶丝绸什么的,这边董蜈蚣压低声音,告诉她一件新鲜事儿。

“大姐,那西门庆和手底下心腹商议,要干一笔大生意来钱。小的在外面全听见啦。”

潘小园喜出望外:“快说。”

董蜈蚣却神秘兮兮的不说话。潘小园明白了,这份情报足以扰乱一些市场平衡,要按盗门规矩来。

笑斥一句:“我下单还不成么!欠你多少工钱,回头来向我支。”

董蜈蚣并不像他那祖师爷时迁一样墨守成规,每次都弄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潘小园推测,这也大概是他在盗门里晋升缓慢的原因之一——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还是不断他财路。

“说。”

潘小园推测没错,西门庆既已现金吃紧,本来并非什么难以度过的难关。但为了给干爹蔡京筹备生辰礼物,他不得不加紧敛财的脚步。

投资有风险,入市须谨慎。高回报伴随着高风险,乃是自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几经犹豫,他的目光,投向了御街北侧的“交引铺”。那是买卖大宗管制商品,譬如茶、盐、香药、犀角、象牙之地。这些暴利货物由政府管控,于京师或沿江设立榷货务,商人们缴纳款项,用一定价格买来“货引”,之后便可向官库私库领取相应等级的货物,自行售卖。

当然,倘若有人没有条件取货,或是其他原因,想出售手中的货引,也可以到交引铺去,为自己手中的期货,寻找下一个接盘侠。

如果在此期间,相应的货物价格突增或者陡降,这个风险,也要由持有“货引”的人承担。譬如丝绢价格两千钱一匹,某人用两万钱购入十匹绢的“绢引”;而数日之后,丝绢突然降到了一千五百钱一匹,那么某人也只好自认倒霉,“绢引”换来的货物,只能卖回来一万五千钱。

一个原始的期货市场。有人在那里暴富,有人在那里倾家荡产。

西门庆寻思了又寻思,叫人:“把交引铺管事的请来,我做东,亲自跟他谈。”

可派去的小厮来回报:“老爷,那个交引铺每日生意不断,管事的说无暇分身,还是请老爷你亲自上门商谈。”

西门庆叹口气,没脾气。在偌大的东京城里,他虽然有几个小钱,但也不过是挣扎在上流社会底层的一个随波逐流的大鱼,别人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另眼相待。

只好抽个空,公事先放一边,到了交引铺,人家倒知道他定然是大主顾,给请到雅间,上了茶点。

西门庆开门见山:“贵行眼下的茶引共有多少?”

那掌柜的听他如此口气,也吓一跳,笑道:“不知官人想买多少?”

“有多少买多少。”

潘小园这边,听了董蜈蚣的汇报,和那交引铺掌柜的一样,也是倒抽一口冷气。

“他这是下血本了!”

为什么要屯茶引?

这时候点心铺里其他人也渐次起床。看到燕青梳洗完毕,精神抖擞的从后面宿舍里出来,自己给自己点盏茶:“早啊。”

见店面里都是自己人,旁若无人的坐下来,开始糟蹋他那张脸,化装成丑陋的小厮,准备去白矾楼开始他的外卖生涯。

潘小园问:“师师姑娘最近有没有透露什么?”

燕青随口答:“没什么。官家最近找她少了,说是江南地方遭灾的多,因此烦恼。”

燕青这话说得一点也不烦恼,甚至颇有那么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潘小园笑他一句,又明白什么了:“江南地方遭灾……具体是哪里?”

自己想一想,突然将之前的一些见闻联系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简直太迟钝。

头一次见到方金芝,她就提到江南今年多旱;后来似乎戴宗又提过一句,说江南夏天正在洪涝当中;这一旱一涝的,可不就是灾天气么!

自然会影响江南地方的茶叶收成。不管遭灾的是那些具体县郡,运到东京城内的江南片茶,数量会有所减少,价格会整体抬高,却是水到渠成的事实。

不禁佩服起西门庆的商业嗅觉来。趁这机会,用正常价格大批量收购茶引,等到茶叶价格水涨船高,他低买高卖,不就可以坐在家里数钱了!

和他持同样想法的商人肯定也有。但一则不一定有他这个财力,二则不一定有他的行动力,第三,不像他有权势做后盾,因此最多玩玩小规模投机。

但西门庆的胃口不小,他这是想垄断今年东京城的茶叶市场了。

高风险高回报。如果此时,有第二个同等财力魄力的商人,和他同台竞争,打破他的垄断……

那西门庆很可能就是一个血本无归。

潘小园觉得她藏起来的那几百两金子在向自己招手。反正也不是自己的钱,用了不可惜。倘若和他一同收购茶引,然后,在他持货等待期间,低价抛售……

不知道会不会引起东京城的金融地震。但最起码,引发西门庆家里的金融危机,足够了。

再也坐不住:“小乙哥,给我也化个装,我要去交引铺瞧个究竟。白矾楼的厨房里有些现成的鲜果点心,你先去上工,我午饭前就到。”

潘小园扮成个娘娘腔富贵闲人,身边带个董蜈蚣,这就一步步踱到此前可望而不可即的交引铺了。

一进门,脸上刷的白了,好在外人看不见。心里咚咚咚的跳,第一反应就是飞快地退到门后面去。

董蜈蚣轻声问:“大姐怎么了?”

西门庆的背影,一眼就让她认出来了。在东京跟他捉了这几个月迷藏,还从未亲眼见过他东山再起之后的真面目。

一见到西门大官人,往事涌上心头,很多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看开的过节,一件件的重新忆起来。

他用二十五贯钱引坑她!仗势欺人挤兑她生意,差点把当时的武大挤兑破产!更别提,最后跟县令同流合污的那个嘴脸,买通所有邻居做伪证,完全刷新了当时的潘小园的三观下限。

如今被他买通、和他勾结的那些人,稀里糊涂的做了李逵的斧下之鬼。当初被他坑的那些钱,潘小园也十倍百倍的坑了回来。可唯独见着这人还过得好好的,一身长衫光鲜亮丽,腰间佩着玉,精光锃亮鹿皮靴,举手投足间似乎还雅致了那么三五分——她觉得世道不公,多少人品比他正直百倍的人,活得却比他辛苦百倍。

若是个寻常的贪赃枉法的官儿,或是个作奸犯科的商,那也就罢了,她不是包公,也整治不过来。但谁叫西门庆亲手背后捅过她刀子,更是害死了武松的唯一一个血亲,切肤之痛,她现在也完全有底气宣布,这一刀她早晚得捅回来。

那坑人的钱引,她至今留在身上,偶尔拿出来看一看,咬牙切齿。

闪身在门后阴影里,等心情平静下来,才对董蜈蚣笑道:“听听他在说什么呢。”

此时交引铺里的买卖,还没有什么商业机密的概念,顶多是来个“袖里定乾坤”,遮掩一下最终的成交额。西门庆与那掌柜,想必此时已经进行了数轮商谈,这会子只是敲定细节。如此大额交易,西门庆不放心派经纪人,终于冒着风险,亲自露面。

只听西门庆似乎有些急切:“什么时候能拿到东西?”

那掌柜的用手指比划了一个数。西门庆冒冒失失地问:“月底?”

掌柜的笑道:“大官人月底二十九日派人送来定金,小人自然立刻双手将货引奉上。剩下的五成尾款,倒是可以等到下月再说。”

西门庆不说话,似乎有些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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