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他们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可板牙奶奶是亲身经历过战乱的人,早被那些打打杀杀的声音吓破了胆儿,听着外面人群的呼喝,竟是说什么也不肯放他们出门,且还硬压着他们回屋去午睡。因此,倒叫这三个孩子全都错过了门外的大热闹。
就在雷寅双比手划脚地向那三个小伙伴说着她所引起的这一场混乱时,板牙娘从屋里出来了。且看着还是一脸的古怪。
雷寅双见了,立时蹦过去,问着板牙娘:“那个小妹妹呢?她叫什么名字?可是像我猜的那样,是被人贩子拐来的?”
“小妹妹?”板牙娘古怪地笑了一声儿,扭头对姚爷道:“这孩子的脚肿着,姚爷帮着看看吧。”
姚爷一边站起身一边道:“行。”
板牙娘忽然又道:“还有,他不是小妹妹,是弟弟。是个男孩。”
“啊?!”
雷寅双咧着嘴一阵呆怔。
☆、第六章·寻仇记
第六章·寻仇记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窗前那张半旧的竹榻上,也照在江苇青的脸上。
阳光下,他那张看上去就不是很健康的苍白脸色,衬着一双眼白微蓝、眼瞳深褐的眸子,显得他更是年幼稚嫩。
此时他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垂着两条腿,乖乖坐在竹榻边缘处,抬着头看着竹榻前围着他站成一圈的人。
他那么抬着眼眸看着人,眼眸上方叠起一道柔柔的双眼皮,使得他的眸光更显纯净天真,直瞅得板牙娘和板牙奶奶忍不住又赞叹了一句“长得真漂亮”,而原本气呼呼的雷寅双则被他瞅得心里一软,不自觉间又把他跟板牙娘的那几只小白兔联想到了一处。
“你是男孩,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抱着胸,颇为不开心地瞪着江苇青。
江苇青没有吱声,只仍然那么抬着眼皮,以一派无辜的眼神默默凝视着她。
雷寅双被他看得又是一阵心软,便伸手过去摸摸他的头,道:“姐姐不是怪你,就是……”她只是被三姐取笑她眼拙,竟把男孩认作女孩而有些羞恼而已——其实要说起来,三姐也把江苇青误认作是个女孩了。可她才不会告诉雷寅双这个真相呢。
雷寅双摸着江苇青的头笑道:“还以为是妹妹呢,原来是个弟弟。”
三姐又习惯性地挑着雷寅双的刺,嘲着她道:“你怎么知道是弟弟?不定他比你大,你得叫哥哥呢。”
“这还用说!”雷寅双冲她翻了个白眼。
“就是就是!”把雷寅双当偶像崇拜着的小板牙立时站出来支援自己的偶像,扭头对三姐道:“你看他穿我的衣裳都还嫌大呢,肯定是弟弟!”
一开始,板牙娘以为江苇青是个小姑娘,便准备了她女儿小静的衣裳给他换。直到发现他是个男孩,这才换了板牙的衣裳。而要说起来,此时江苇青已经是十岁年纪了,板牙却是比雷寅双还要小一岁,今年才八岁,可他的衣裳穿在江苇青身上,竟仍显得有些宽大。
江苇青虽说生来富贵,却因为他出生时那不过四斤左右的体重,而叫家里人——包括宫里的太后和皇帝——都认定了他是个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孩子。因此,伺候他的那些人都怕担了风险,而宁愿把他圈在屋子里精养着。而越是圈养,他便生得越是瘦弱;越是瘦弱,就越容易生病;越生病,则叫众人越是更加精心地圈养着他……如此一个恶性循环下来,便叫已经十岁年纪的他,看上去竟还没有八岁年纪的板牙生得高壮。
看着就不怎么壮实的江苇青忽地一低头,很是秀气地打了个喷嚏。他低着头揉揉鼻子,再抬起头时,眼眸里因那个喷嚏而带上了几分水光,直看得板牙奶奶、板牙娘,甚至包括小静,都忍不住在心里又赞叹了一声。
小静看看他,然后忽地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鸭脚巷的四个孩子里,王静美是长得最漂亮的一个。且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可如今竟被个小男孩给比了下去,这叫一向爱美的王静美颇有些接受不能。
三姐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便一歪头,贴到小静的耳根处,小声道:“人家生得比你漂亮。”——竟是又往小静的痛脚处戳了一刀。
小静一皱眉,扭头瞪着她道:“你可真讨人嫌!”
讨人嫌的三姐一撇嘴,扭头看向她爷爷。
这会儿姚爷已经侧身在竹榻边坐了,正握着江苇青的手腕给他诊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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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牙奶奶见多识广,不等姚爷号完脉,就断言道:“定然是感了风寒了,板牙娘,”又叫着她媳妇,“你去熬两碗姜茶来,双双也喝一碗,发发汗。”
雷寅双立时抗议道:“我又没着凉打喷嚏!”
板牙娘才不会理她,看了姚爷一眼,见姚爷冲她点了头,便转身进了厨房。
姚爷放下江苇青的手腕,又试了试他的额头,道:“果然是有些着凉了。怕是还会发烧的。”
“这……”板牙奶奶一阵迟疑,道:“会不会过人?”
家里孩子多,板牙奶奶又是经历过太多死亡的人,因此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其他孩子们的安危。
姚爷道:“看看吧,只要不转成时疫,倒也无妨。”说着,又抬起江苇青的脚,查看着他肿起的脚踝。
江苇青则握了自己的手腕,手指悄悄擦着姚爷的手刚刚碰过的地方——他自小便有这种怪癖,不喜欢人碰他。
他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却是不巧,叫雷寅双和三姐全都看到了。雷寅双倒不曾在意,三姐却因此对他心生了些许不满。
“怎么样?”雷寅双性急地问着仔细查看着伤处的姚爷爷,“可是骨头断了?”
姚爷爷按了按那红肿之处,然后抬眉看看咬着牙忍痛的江苇青,这才答道:“问题不大,应该是在哪里磕了一下,扭着筋了,倒没有伤到骨头。最多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好了。”
江苇青看着姚爷爷默默一眨眼。前世时姚爷也这么说的,可江承平替他找来的那个大夫却说他的脚断了,需要断骨重接……
见他看着姚爷,雷寅双以为他是信不过姚爷爷,便过来伸手一拍他的肩,道:“你放心,姚爷爷是咱们镇子上的神医,什么病都会治。”
姚爷爷从竹榻上站起身,摇头笑道:“你少替我吹这种牛吧,倒叫如今镇上的人都误会了我。我能治的,也不过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可当不得‘神医’二字。”
此时小静已经乖巧地送上了一块巾子。姚爷爷接过巾子,一边擦着手,一边回头问着江苇青,“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怎么到了这里的?刚才追你的那三个人,是什么人?”
见江苇青只看着人不吱声,姚爷便又问了一遍,他却仍是睁着双大眼睛看着人一言不发。
立时,三姐的不满爆了盆,过去一把拉开她爷爷,道:“爱说不说,谁巴着他怎的?!”又指着被板牙娘仍在一旁的、江苇青换下的衣裳道:“看那衣裳就能知道,这小子一定生在富贵人家,且他还长成这样,不定在家里怎么被人当宝呢。便像双双说的,这种‘妈宝’最叫人讨厌了,自己在家里作威作福不说,出了门还以为全天下的人也都得当他们是宝,得哄着他们供着他们!依我的意思,爷爷,咱别理他!救了他我们就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等他家里人找来,直接把他还给他家里人就得了。他原就跟咱没关系,等他家里人把他领回去后,就更跟咱们没关系了,要知道他姓甚名谁什么来历做什么?!”
而三姐的这番话,却是忽地提醒了江苇青。他虽不记得前一个十岁时雷寅双救他的经过了,却是一直记得家里人找来时,他那激动的心情;以及他骂着家里人怎么这时候才找来时,他哥哥和胡大管家那一脸忍气吞声的憋屈模样。他甚至还记得,他这么迁怒于人时,江承平怎么忍着委屈,仍是那么温言安慰着他;以及那一瞬间,他心底升起的内疚……
他垂下眼眸,以修长的睫羽遮住那心底飞快盘旋着的谋算。
而见他有些委屈地垂直眼,雷寅双又心软了,过去推了一把三姐,道:“太不公平了,你都不认识他,怎么只凭着你自己的猜测就那么说他?!不定他只是吓坏了而已。”说着,往他身旁一坐,回头瞟着三姐道:“我来问他!”
她伸手一把抓住江苇青互握在一起的手,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问着他道:“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江苇青眨眨眼,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她默默摇了摇头。
“啊?”雷寅双不解地一伸脖子,然后扭头看向姚爷,道:“他不会是嗓子淹坏了,不会说话了吧?”可她忽然想到,之前他还凑在她耳旁小声说话来着,便又低头看着江苇青的眼睛道:“你是嗓子疼不能说话,还是……”她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你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江苇青抬眸看看她,又不置可否地垂下头去。
雷寅双眨眨眼,扭头肯定地对众人道:“看,肯定是被那些人贩子吓得失忆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又低头问着江苇青,“那些追你的人,可是人贩子?”
这一回,江苇青倒是老老实实地点了头的。
于是雷寅双示威似的,回头又看了三姐一眼,然后再次凑到江苇青的脸旁,看着他道:“那你还记得你是哪里人吗?家里还有谁?”
江苇青摇了摇头。
姚爷忽然道:“你被那些人贩子抓住,已经有多久了?”
江苇青抬眸看看他,又垂下头去。
雷寅双以为他是害怕,便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道:“这是姚爷爷,人可好了,还会做很好吃的甘草糖呢。”——得,完全暴露了她就是个吃货。
江苇青侧头看她一眼,然后垂着眼小声道:“不记得了。”
三姐冷笑一声,道:“那你记得什么?”
江苇青看看她,又垂了头,小声道:“有人要杀我。”
顿时,四周为之一静。
“有人要杀你?”三姐怀疑地重复了一遍。
“嗯。”这一回江苇青倒是毫不吝啬地出声应了她的话。
“真的假的?!”三姐可不信,撇着嘴又道:“你个小毛孩子,谁要杀你啊!便是要杀你,随地杀随地埋,那些人贩子要带着你上我们这里来做什么?!”
江苇青又沉默了。
看着他低垂头顶上的那两个发旋,雷寅双一阵猛眨眼,忽地扭过头去,对三姐道:“我想到了!”说着,便以她那丰富的想像力,又给编出一套话本来。
“定然是这样的!”雷寅双道:“他虽然是个孩子,不可能有什么仇家,可他有父母啊!定然是他家里人有什么仇家。那仇家拿他家里人没法子,就想方设法地拐了他。可他家里人就追在后面,叫这些人只顾着逃命没时间杀他。那些人逃啊逃啊,就逃到我们这里了。然后这小子机灵,寻着个机会就跳河逃了,然后就被我救了。可是?”
她拽了拽江苇青的手,寻求认同地看着他。
江苇青则看着她又是一阵沉默。在他还没能理得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的那一段记忆里,十九岁的虎爷就已经是个想像力非常丰富的人了,他却是再没想到,小时候的她竟比长大了的她还会联想。他不过语焉不详的几句话,竟就叫她给编了一出《寻仇记》来……
他这里默默感慨着,三姐则不客气地过来在雷寅双的脑袋上戳了一指头,道:“天还没黑呢,你就又编起故事来了!”又道,“那以你的说法,这孩子可能还真是什么……什么世子来着?”
雷寅双跟他们卖弄着外面的热闹时,曾把那三个人贩子威胁众人的话也说了一遍。只是,她自己都不信这什么侯府世子的话,自然也就没记住到底是个什么侯府、什么世子了。
听三姐这么一说,雷寅双顿时又有了新灵感,猛地一打响指,道:“我知道了!我猜错了。”她低头求证似地看着江苇青,“要杀你的,可是那个什么侯府的人?那三个人贩子,全都是那侯府的手下?”——她可记得那三人提到那个什么侯府时,这孩子在她背上很是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呢!
江苇青抬起眼眸,看着她连眨了好几下的眼。
于是雷寅双便当他是默认了,猛地一拍他的手,回头向众人胜利宣布道:“看吧,我就知道我猜对了!”
她那里得意洋洋,姚爷和三姐却是各自拧了眉。姚爷年长睿智(或叫老奸巨滑),自然不肯轻易相信一个孩子的推测的,何况这番推测并没有得到“事主”江苇青的亲口承认。三姐却到底年少稚嫩了些,没她爷爷想得那么周全深远,她只是本能地觉得这孩子应该远没有他看上去那般单纯,因此习惯性地保持着警觉而已。
这里众人正瞪着江苇青各有所思时,外面忽然传来花掌柜那响亮的嗓门。
“姚、姚爷!”远远的,她人还在那细长的巷口里,就已经冲着巷底嚷道:“姚爷可真是神人,竟一眼就看穿了那些人。他们还真是人贩子,船上藏着好几个拐来的孩子呢!”
☆、第七章·旧识
第七章·旧识
和往常一样,雷寅双又是头一个从王静美家的院子里窜了出来。
于是她一出门便看到,花掌柜已经站在了王家的院门前了。陈大跟在她的后面,手上竟仍拿着他家的门杠。再后面,是花掌柜家的那个胖厨子。
此时那胖叔正侧着身子,跟只螃蟹似的,满头大汗地往那窄小的巷口里挤着。他的身后似乎还有其他人,因为雷寅双听到有人在那里催促着胖子,还有人揶揄着他:“快别硬挤了,看卡在巷子里,叫你进也不是出也不是,还得扒了墙才能把你救出来。”
“屁!”胖子回头冲说话的人吼了一嗓子,“老子说能进去就能进去!”
他这满嘴的不雅用词,不禁叫跟在雷寅双身后的姚爷皱了眉。
姚爷看了花掌柜一眼。花掌柜立时一个转身,隔着陈大冲胖子喝道:“你他娘的嘴里放干净些!”
姚爷:“……”
陈大笑着替胖子开脱道:“花掌柜可真是,胖兄弟就这憨直的脾气。再说了,男人嘛,哪个说话不带粗的。”——显见着这些人一同去追了回人贩子,倒追出一段“革命情意”来了。
姚爷的眼闪了一下,觉得这样也好,倒正好叫客栈里的人能跟镇上的人打成一片,便暗自点了一下头,也不去管那仍在窄小的巷口处小心蠕动着的胖子,问着花掌柜和陈大道:“人抓着了?”
“抓着了,抓着了。”花掌柜和陈大,一个带着自豪一个带着讨好地同声应道。那陈大又道:“亏得姚爷提醒,那三人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却原来,那三人跑出江河镇后,回头见镇上竟没一个人追出来,便以为这镇上的居民都是胆小的,不敢来追他们。于是三人一时大意,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直接奔了他们泊在镇子外面的那艘船。谁知三人前脚才刚上船,花掌柜就领着镇子上的青壮们追了过来,倒把这些人贩子们堵了个措手不及。加上花掌柜和她带去的人身上都是有武艺的,人贩子那里却只有为首的那个中年汉子会点拳脚,于是几乎是兵不血刃,那船人贩子,包括被人贩子塞在船舱下面的四五个小孩,便这么被江河镇的百姓们给连锅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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