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1 / 1)
王府长史前来请示崔晋,他懒洋洋躺在园子里的竹榻上晒太阳,毫不客气道:“没见本王正病着?本王出宫是养病的,可不是喝酒宴饮的!就说几时等父皇解了本王的禁酒令,周王府再摆酒不迟。”
魏帝倒是说过不许他饮酒的话,那是父子日常的对话,他却大喇喇拿来拒绝别人了。此话传到魏帝耳朵里,不禁大乐:“这小子!”倒是真听话贴心,把他的话牢牢放在心上。
闻听周王府不会摆酒宴客,程彰总算是大松了一口气。
他对周王的感觉比较复杂,而且不太愿意面对周王。不管周王内心如何作想,程彰虽然觉得自己处于对国家处境的考量,当年力主送他为质子,可面对面坐下来喝酒,程彰还是不太愿意。
他不愿意深究自己内心的想法,还将家里三个儿子外加蹭住的阿羽姑娘都叫到了书房,严禁他们往周王府走动:“周王这一向病着,阿原虽然与周王一起回京,但须知你们身份有别,万不可贸然跑到周王府去打搅周王养病!”还严厉的扫了谢羽一眼。
谢羽对程大将军眼神里透露出来的警告视而不见,等到他训完了这四个,程智率先回房去温书,程旭带着一弟一妹从书房里出来,特别好奇道:“听说周王长的可吓人了,难道是真的?”
穆原连连点头:“可不!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还当是从哪个坟里扒出来的骷髅,蒙了一层人皮,不是一般的吓人!”
程旭十分遗憾:“我还没见过坟墓里扒出来的骷髅长啥样儿呢?一个人还真能瘦的皮包骨头啊?”
谢羽很快便领会了他的意思:“这有什么?咱们现在就出门去周王府‘探病’,周王府的人应该不会将咱们给拒之门外。”
穆原呐呐:“……可是方才大将军不是说不让咱们去周王府吗?”
程旭与谢羽都以看傻子的眼光看他,谢羽瞪他一眼:“你要不愿意去周王府玩,不如跟程智去读书?”他们什么时候需要服从程大将军的命令了?
“……那还是算了。阿羽等等我。”
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的程旭与谢羽相视一笑。
周王府的下人并不认识三人,但听说是同周王一起回来的程家公子前来探病,立刻报到了崔晋面前。
彼时潘良也从家里回来,正陪在崔晋旁边说话,听到程家公子求见,顿时讶然:“程彰恐怕不太愿意他儿子与王爷结交。没想到这程四公子傻愣愣的凑上来。”
崔晋提醒他:“阿羽姑娘。”
潘良恍然而笑:“王爷说的是,有阿羽姑娘在,恐怕程大将军管教起程四公子来,倍感吃力呢。”眼下程家人上门可不就是明证。
周王府的人一路将三人引到了后花园竹林旁的亭子里,谢羽抬头见到那浅笑着坐在竹椅上的年轻公子,不禁一呆。面前的周王锦裘玉带,面颊上添补了一些肉,虽看起来仍旧削瘦,但整个人都大变样,竟然隐隐透着说不出的贵气清俊。
谢羽:“……咱们好像走错地儿了?”
程旭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寻找那个“从坟墓里扒出来的骷髅”周王,从崔晋脸上再到潘良面上,都觉得不太符合穆奇的形容。
穆原悔不当初,小声嘟囔:“早说了别来别来,非拦不住你们!”
程彰接到下人来报,二公子带着四公子跟阿羽姑娘去了周王府探病,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逆子!”
他气的一掌拍在书案上,震翻了笔架,半砚台僮儿才磨好的墨也弄的到处都是,程大将军心头的火越烧越旺,都不用吩咐下人,自己亲自去后面寻马鞭,准备好生教训教训这俩逆子。
☆、第13章
有些人在泥地里打个滚,洗干净满身落魄泥泞,便能翩然出尘。崔晋就属于后果。
“明珠蒙尘啊。”谢羽绕着他转了三圈,终于确定眼前之人正是数月前同行的伴伴,对宫里的饮食顿时大感兴趣:“王爷这是怎么养回来的?天天拿人参灵芝当饭吃吗?”
程旭被她贫乏的想象力给打败了,揪着她的后脖领子试图将人从周王面前拽开:“我觉得你应该先回去多读读书。”
谢羽被向来厌学情绪严重的程旭给嘲笑了,却半点不脸红:“我本来就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了,比不得二哥破万卷书,见识广博。”
程旭的不学无术在整个长安城都是出了名的,他本人一点也不谦虚:“要说见识广博,二哥我还真算得上。你且有得学呢。”
谢羽以前对自己脸皮的厚度很有自知之明,但是自从认识程旭之后,她终于觉得某种程度上她其实还是具备了谦虚的美德的。
她往后站了一步,与程旭拉开了距离:“这个吹破了牛皮的人我不认识,王爷快派人将他打出去!”
崔晋唇边爬上一缕笑意,潘良立刻为程旭解围:“程府二公子仅凭一张脸就能在各府里畅行无阻,阿羽姑娘快别为难王爷了。”一边与崔晋递了个疑惑的眼神:这程二公子与阿羽姑娘怎么瞧着比跟穆原站在一块儿还更像同母所出呢?
二人言语之间透出来的熟稔让崔晋与潘良都觉得奇怪。事实上一路同行,谢羽为人瞧着极为张扬,但崔晋身边的护卫将穆奇三岁时候还尿床的事情都挖了出来,愣是没挖出这小姑娘的事情。
真没想到短短数月,她竟然能跟程家二公子厮混的这般熟,互损拆台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亲昵之意。
周王殿下在宫里住了几个月,身子骨好了之后,似乎连原来身上那种阴冷的气息也消散了,还亲切的询问穆原:“四公子在将军府可还习惯?”
穆原当初是被他绑着来的,虽然半道上解开了,不过他身边护卫的强悍已经给穆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形容大改的周王,更是让他颇为拘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劳周王动问,只剩了点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有阿羽在……很习惯。”住着很是安心。
周王殿下唇边的笑意顿时扩散开来:“四公子可还欠着本王一份人情呢,还是本王带了四公子回长安认祖归宗的。”
谢羽心道:周王爷难道是来讨谢礼了?
穆原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谢羽立刻代他回答:“这个爹并不好,认了还不如不认呢。可不是阿原欠了王爷一份人情,说起来反是王爷欠了阿原一份人情,若非王爷非要带了阿原回来,他如今可也不会被程大将军逼着读书习武,听说将来还要光耀门楣,”只不知光耀的是穆家的门楣还是程家的门楣,这个就有些可乐了。“日子可比不上在安和镇快活。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若说胡搅蛮缠,崔晋认识的人里也独有谢羽有这项本领,能够胡说八道的让人哑口无言。
崔晋顿时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整个人眉目间都浸染上了一层暖意:“阿羽说的也有道理,有劳潘先生为四公子准备一份礼物,以表本王歉意。”
等到周王设宴款待几人,宴罢送客,谢羽捧着周王送的一匣子首饰出了周王府,还觉得此事好笑。收礼的是阿原,周王还捎带着送了她一匣子珠宝,只是以她的见识来看,她匣子里这些珠宝要比穆原收到的礼物总价贵重好几倍。
周王也太会拐弯了,难道宫里出来的人行事都是这种风格?
程旭在外面风月场所什么没见过,脑子立刻便拐带到男女之情上去了,心里将周王骂个臭死。在与程智斗智斗勇多年之后,好不容易有了个娇软可爱的妹妹,才认没多久就被周王惦记上了。
“周王已经二十六岁了,是个老男人了!阿羽不如将这盒首饰退回去?”他着重强调了周王的年纪。
穆原别的地方一根筋,但此事上却开窍不少,闻听程旭的话,也狐疑起来:“周王会不会真有什么别的目地吧?不行不行!坚决不行!”若是给干娘知道他们不但来了长安,阿羽还跟周王有了瓜葛,还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呢。
“阿羽,你可不能犯糊涂!”
谢羽被这两人不同寻常的反应给逗乐了:“当初周王连同他那帮亲随进京,吃喝花用可都是我掏的腰包,对于他这种天之骄子来说,落魄成那样也少有,当然不好意思开口就说,喏这是还你的饭钱。分明是借着送礼的机会,暗中以数倍补之,也顺便封住我的嘴,省得我到处乱说,周王还欠着我的饭钱呢。”
程旭半信半疑:“但愿吧。”
穆原天然对谢羽有着百分百的信赖,既然阿羽说的有道理,那就不必太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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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王府里,潘良两只眼睛泛着精光:“王爷发现没有?阿羽姑娘与程二公子也长的太像了。”
崔晋面上所有笑意散尽,深邃的眸子里透着幽寒的光:“先生以为呢?”既不似他在宫里体贴孝顺的模样,也不似方才席间待客谦和亲切的周王爷。明明他已经褪去了当初惊人的病态,身体面容都在渐渐向着健康的方向好转,但此刻神色间却仍旧带着旧时的阴冷。
潘良对着熟悉的周王殿下,也谨慎了起来:“会不会……这事儿咱们搞错了?阿羽姑娘才是程彰的女儿?”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可是不对啊,当初那玉佩可是在穆原身上。而且如果阿羽姑娘才是程彰的女儿,她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穆原鸠占鹊巢?”
出身背景对世人来说是何等重要,谁不想有个好出身。比起道观里长大的孤儿,商家养女,将军府千金的出身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将来的婚配,两者之间都有着云泥之别,哪有女子会不在意呢?
崔晋若有所思:“这小丫头满脑子奇诡的想法,实不可以常理来度之。”未曾见过程家别的公子,他或许还不会往这方面想,但是见过了与阿羽生的极像的程旭,且二人天然不加掩饰的亲近之意,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难道世上真有这般巧合之事,只是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女生的相似罢了?
可是反观穆原,站在程旭旁边便显出鲁拙粗莽,同样都是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便健硕壮实,程旭高挑修长,风度翩翩,全然是两个不同的类型,席间他也冷眼打量过,就连五官眉眼,两兄弟也极少有相似的地方。
谢羽并不知道周王府一行,让崔晋与潘良诸多遐想猜测,三人说说笑笑回府,才进了将军府的大门,身后大门“哐”一声合了起来,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两列府兵,身着软甲手握腰刀,守在大门内。
程旭暗道不好:“四弟你小时候可挨过打?”
穆原想想:“从小到大,除了阿羽揍我,还真没人揍过我。”小时候穆奇舍不得揍他,等穆奇去了,他虽年纪尚幼,却已经是穆家寨的大当家。就算是刑堂的穆老三要管束他,那也是拿自己的儿子穆小六打棍子,杀穆小六这只鸡儆他这只猴。
程旭沉痛道:“兄弟,你保重!二哥今儿泥菩萨过江。老头子动真格的了!”说完了撒腿就要跑。
正当此时,程彰手提马鞭杀气腾腾过来了,远远就听到他的怒吼声:“逆子,还不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程大将军威风凛凛,杀气尽显,在他手底下吃过苦头的程旭顿时抱头鼠窜。
穆原尚是首次见识程大将军的威仪,显然有点无所适从,并不是跟程旭学,而是下意识就站在了谢羽身后,顿觉安心无比。
谢羽对程大将军在家里起兵戈大摆阵法,显然很有兴趣,等他杀到眼前,环顾左右笑道:“这又是程家祖传的哪种阵法?”
程彰提着的马鞭便悬在了半空中,愤怒就跟被加了盖子的茶壶,内里沸腾煎熬,外面只能瞧见壶嘴上冒出来的一缕轻烟白雾。
“你让开!本将军今儿就要让这俩逆子好生尝尝忤逆的滋味!”
谢羽对上程彰的怒气,半点不见害怕:“大将军这是说哪里话?当初周王带我家阿原哥哥来长安的时候可是说好了的,带着他来是让他过富贵日子的,可不是让他挨打受气的。我们乡下人心眼实,这才相信了周王的许诺跟着他回了长安。若是大将军现在打了阿原哥哥,我这就带着他去问问周王,他骗别人也就罢了,骗我们乡下人没见识,又有何意趣?!”
程彰还从未跟这丫头正面交过锋,特别是她昂首站在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穆原面前,一幅母鸡护崽的模样,又生的跟谢弦相似,偏偏面上那副倔强无畏的气势也是惊人的相似,他当下便有些傻住了,怒气一滞,才醒过来自己被这丫头带跑偏了。
他到底是三军主帅,千里奔袭的事儿也干过,都是为了制敌,震慑很重要。很快便醒过味儿来:“本将军今儿可不是跟阿羽姑娘讨论的,而是要教训自己的儿子,麻烦阿羽姑娘让开一些。”
穆原死命往谢羽身后缩,拉着她的袖子不松手,小声在她耳边嚷嚷:“阿羽阿羽,你可不能丢下我!救命救命!程大将军瞧着要杀人的样子,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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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羽梗着脖子就是不肯让开:“感情程大将军上阵杀敌的本事闲置无用,都拿来训儿子了?大将军拿出这么大威势,大将军是将自己儿子当成突厥狗了吧,动辄喊打喊杀。”
院子里的人都傻了眼。
自谢弦之后,整个程府甚至幽州几十万驻军之中都不曾出现过这般大胆的人物!
府兵们都纳罕的悄悄打量谢羽。
程旭万没料到她这么大胆,竟然敢顶住程彰的怒火,暗道失策:早知道就应该跟着阿原那傻小子身后躲着了!他跑什么跑啊?!
程彰被她的话戳中了痛处,鞭子迟迟落不下来,特别是对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是一张酷似谢弦的脸。他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大半生固执已见,若怒火有形,恐怕他此刻鼻孔嘴巴头顶都朝外冒着火。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老夫教训自己的儿子,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还不回后院去跟着你云姨学学绣花?”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才提了孙云,孙云便从内院疾走了来,远远便道:“程大哥息怒!程大哥息怒!孩子们不懂事慢慢教就好了,可别气坏了你的身子。”
她这是充当救火队员来了?
谢羽可不是会客气的人,当下便笑的意味深长:“这不是指手画脚的来了吗?我可没拦着大将军逞威风,不让您打儿子。”她示意远处原本准备撒丫子跑却被府兵扭送回来的程旭:“大将军只管教训程二哥,我今儿也只管看戏就好。但阿原哥哥我是不会让他挨打的。他小时候可是救过我的命!”
程旭:多大仇?!好歹也带着你吃喝玩乐好几个月,居然毫无怜悯之心!
恰在此时孙云赶了过来,程旭也被府兵扭到了程彰面前,他立刻很识时务的跪了下来:“爹啊儿子错了!儿子下次再也不敢了您饶了儿子吧?”
程彰大半生骄傲,宁可流血也不愿意流泪。无论面临何种境况,也从来不曾向人摇尾乞怜。他平生最恨毫无气节之人,一见到程旭这软趴趴求饶的模样就可气,更别说此刻肚内拱火,唰的就抬起了马鞭。
孙云的眼泪比他扬起的马鞭还要快,人已经跪到了他面前扬着脸向程彰求情:“程大哥你就饶了阿旭吧,他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话好好跟他说。”
程彰拿马鞭的手都在抖:“他还小?!”
程旭原本是跪下求饶的,没想到孙云此话出口,蹭的便爬了起来,似乎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张俊脸涨的通红,满脸桀骜不驯:“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情,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插嘴!我就算被他打死,也用不着你来假好心!”
谢羽偏要火上浇油:“二哥这才对嘛,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与其被程大将军精神控制,过毫无自主的人生,还不如奋起反抗,最不济让他打死你好了!”
程彰气个半死,也不知道是因为程旭的话还是谢羽的话,或者二者兼是:“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我今儿就先打你个半死,好让你没大没小!”鞭子还未落到程旭手上,谢羽已经扯开嗓子大喊:“谢将军,您瞧瞧程大将军是怎么对您儿子的?!您跟程大将军有杀父之仇啊?他这是要打死您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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