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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鱼心跳便加快了。知道此刻许多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不敢大意,立刻便收回目光,微微低下头,退立在了一边,直到感觉到他从的前头走了过去。

……

“沈姑娘,皇上昨夜头疼了一夜,没睡着觉,白天也吃不下去东西,精力本就不济,忽然却说要和你下棋。等会儿下的时候,你不必与往常一样尽力,怎么早些哄皇上歇息才好。”

等这一众皇子出了庭院,徐令急忙过来亲自扶住了双鱼,带着她进去时,低声地叮嘱。

这几日,徐令也熬的日夜不宁,两个眼睛都凹陷了进去。

“我晓得的。”双鱼点头。

“皇上,沈家丫头来了。”

徐令进去,轻声地唤了声。

皇帝已经被人从榻上扶了下来,靠坐在一张铺了厚厚衾垫的圈椅上。才深秋时分,屋里却燃了地龙。他的面前已经摆好棋桌。听到脚步声,抬起眼,朝要向自己下跪的双鱼摆了摆手,声音温和地说道,不必行这种劳什子的礼了。坐吧。

双鱼便坐到了他对面的椅上。

灯光映照下,皇帝的脸色蜡黄蜡黄的,眼泡浮肿,两颊却深深地凹进了一块,就像硬生生削了两块肉。

和几个月前在鹿苑一时兴起登山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

双鱼和皇帝下着棋。

皇帝的棋力并不弱。从前每次被召来下棋时,双鱼总是全力应对。但这一次,她故意走的保守了。

皇帝似乎也没觉察她的留手,松松地靠在那里,和她慢慢地轮流落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些闲话。

“……朕记得湖边有片枫林,秋天时看着还是不错的。你有见着吗?”

“是。见着了。前些时候,太医叫我每天早晚下地走动走动,臣女便时常到湖边去。确实很美。尤其是傍晚日落,往往更叫人沉醉。”

她说着话的时候,想起了那天傍晚段元琛来探望时的情景。

“风景再好,你一个人在那边,怕也是孤寂吧?”

“并无。臣女很是喜欢。”

“喜欢就好。朕从前也很是喜欢那边,常会过去住上一阵子。那会儿朕的儿子们也都还小。你应也听说过老七曾有落雕王之名吧?”

“是。”双鱼偷偷地看了眼皇帝,见他靠在椅背上,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起先有些郁窒的神色渐渐消失,目光甚至流露出了一丝柔和。

“那会儿他才十二岁,”皇帝喃喃地说道,“就是在鹿苑里,那天随朕行猎,他一箭射落了双雕,落雕王的名字便由此得来。”

双鱼想象着少年射落双雕时的情景,不禁有些憧憬。

“你觉得朕的这个儿子怎么样?”

她忽然听到皇帝这么问自己,脸便微微地一红,也不敢抬眼了,捻着手里的一颗棋子,慢慢地找着落点,片刻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落点。

她轻轻地将指间拈着的那枚棋子下了下去,终于道:“七殿下人中龙凤,其余,臣女不敢妄下论断。”

她说完,许久没听到皇帝有回应,也不见他落子,终于忍不住抬起眼,一怔。

皇帝头微微地歪靠在椅背上,眼睑下方被侧旁照来的灯光投出两道浓重的青色阴影,嘴像个孩子般地微微张开,呼吸均匀,一出一入,竟然已经睡了过去。

双鱼便屏住呼吸,不敢再发出声音了,唯恐吵醒皇帝。一旁的徐令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往皇帝身上盖了层衾被,示意双鱼跟自己出去。到了外面,阿弥陀佛了一声,说,总算是睡了过去,多谢沈小姐了。

……

第二天,五更时分,文武百官照常来到了晁阳殿,等待朝会的开始。

虽然众人都觉得皇帝未必就会在今日恢复朝会,但该等的,还是继续要等。

他们已经听说了太子被软禁在东宫接连喊冤、昨晚杨纹也被太监抬出了宫门的事。有人站的成了一根柱子,一动不动闭目养神,有人三三两两低声交头接耳。各种猜测和流言飞窜着的时候,皇帝露面了。

他高高地端坐在那张髹金龙椅之上,并无传言中的虚弱颓丧之相,相反,皇帝神色肃穆,不怒自威,扫过群臣的时候,百官立刻屏声敛息,纷纷低头垂目跪拜下去。

……

隔了一天,平郡王王妃入宫接双鱼去王府小住几天,告诉她,她的舅父卢嵩几天前就到了京城,这会儿正在王府里等着她。

双鱼欣喜若狂。

从昨天开始,她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里。

昨晚她缩在被窝里,一个人默默流泪了许久。

是释然欣慰,也是心酸悲伤、以及,心底里依旧还带着的那么一丝不甘。

昨天的早朝之上,皇帝做了一件令天下震动的事。

他发布了一个罪己诏,称痛定思痛,日食地震,其实都是上天对自己这个天子失德的降怒,却殃及了百姓,皇帝将会举行祭天大礼,祈祷年谷丰稔,天下乂安,甘心愿意上天移灾到自己一人身上,而太子因正嫡而立,却日渐狂癫,终伤败典礼,难继大统,更不可承七庙之重,即日起移居离宫。随后命制成榜文,公布昭告天下。

此时此刻,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见到舅父。得知这个消息,立刻便出了宫。

第36章

皇帝下罪己诏的当日,太子便被迁往了离宫。老二赵王和段元琛则被派去寰丘预备祭天事宜。二人在寰丘驻了一夜,次日早事毕回城入宫复命,出来后,六福送段元琛出来时,段元琛问了声他可听说过卢嵩的确切到京日期,六福说,卢大人已经到了,就在平郡王王府里,就刚早上,过去了没一会儿,王妃入宫接走了双鱼。

段元琛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与赵王同行出了皇宫,在宫门口分开后,迟疑了片刻,往平郡王王府去了。

平郡王亲自迎他入了王府。段元琛向王妃问了安,便向郡王请教关于旧年寰丘祭天的规制,说此次祭天事关重大,自己没有经验,唯恐出疏漏,特来求教。平郡王信以为真,倾囊相授,两人一问一答。问完了祭祀的事,段元琛仿似随口地说,方才进来时,见门口有马车,莫非王府有客?平郡王说,还真让你说中了。确实有客。便是卢嵩卢自安。前几日刚到的京。接着又说,卢嵩这会儿正与刚从宫里被接过来的沈弼之女在松涛阁。

段元琛道:“卢大人曾为朝廷肱骨,风骨更叫人由衷钦佩,既然巧遇了,我当拜会一下。”

平郡王点头称是,引他到了松涛阁。伺候在那里的下人说,卢大人与沈小姐还在里头说话,是不是去通报一声,被段元琛阻止了。平郡王便笑道:“他们亲舅舅外甥女许久没见面了,这会儿难免要多说几句。殿下既然不愿打扰,五叔陪你再坐一会儿。”

两人坐下去没片刻,又有下人来禀,有客来访。平郡王踌躇时,段元琛道:“皇叔有事尽管去,我也不是外人,自己等卢大人便是。”

段元琛小时常来王府走动,与平郡王叔侄关系亲睦,十年前他被皇帝驱出皇城时,平郡王也曾为他在皇帝面前苦苦求情过。见他这么说了,便也不客套了,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自己先去了前厅见客。

段元琛在厅里又等了片刻,起身信步行至近旁的庭院里,到了一处奇石假山前,停下来赏着湖石时,忽然听到假山后的一扇窗中有话声随风传来。说话的是个苍老的声音。他便猜了出来,应当就是卢嵩了。转身要离开时,听到那个声音又道:“小鱼,舅父记得从前问过你的,现下再问你一遍,你实话告诉舅父,当初你被皇上遣去庭州时,你与七殿下有无越举?”

因距离有些远,故话声隐隐约约,但段元琛耳力过人,依然还是听到了个大概,心一跳,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忍不住,最后屏住呼吸,驻足了下来。

……

假山后那扇半掩的窗内,卢嵩问完,便望着自己的外甥女,神色凝重。

双鱼和舅父久别后再次相见,欢喜自不用多说。起先叙了许多别的事,又再三强调自己的伤已经痊愈,请他不必担心。告一段落后,见舅父坐那里沉吟不语,知他在想事情,便陪在侧旁没打扰他,只起身给他续了杯茶水,忽然听他再开口,竟然就提到了段元琛,不但如此,问的还是这种问题,一愣过后,忍不住羞红了脸,急忙摇头,声音也情不自禁地提高了:“确实没有!上回舅父问我时,我便说过的。七殿下谦谦君子,怎会做这样的事?非但没有,他还救过我的命!”

卢嵩一怔:“救过你的命?”

双鱼原本不欲在舅父面前提这事的,唯恐惹他无谓担心。方才见舅父竟对段元琛的人品竟然还抱有疑虑,心里又急又恼,只想替他辩白,忍不住脱口就说了出来。

“是!”

双鱼把当日自己执意追他却不慎迷路的经过说了一遍。

“舅父,那会儿要不是七殿下心怀仁慈回来找到了我,我恐怕已经……”

她停了下来,只睁大眼睛望着卢嵩,脸涨得通红。

卢嵩有些吃惊,沉默了片刻,道:“原来如此。竟是舅父误解七殿下了。小鱼,七殿下对你既有这样的恩,你该早些告诉舅父的,好让舅父向他谢过救命之恩。”

双鱼脸依然有些红,低头轻轻嗯了一声:“是我一时疏忽了。”

卢嵩背着手,在窗边慢慢踱了片刻,忽然又问:“舅父还有一事,想问你一声。你对七殿下,可有什么想头?”

双鱼脸上的潮红原本已经褪了下去,被卢嵩冷不丁这么问了一句,一下又红了起来,勉强若无其事般地道:“舅父这是怎么了?又想到问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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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嵩走到窗前,将窗户闭合了,方转身道:“舅父实话跟你说吧,上回舅父离京之前,本想带你一起走的,皇上却不放。当时舅父在皇上面前力争,奈何圣命难违,最后只能将你留下。舅父方才之所以问七殿下,是因为皇上那时曾在舅父面前透出过将你配给七殿下的话头,但到了如今,还是没有动静,舅父也摸不准皇上到底如何作想的。但这样最好不过了。你与七殿下既然还是清白的,牵涉也不深,趁着这回你有救护之功,舅父想到皇上面前再次求告,准许带你离京。这也是舅父这趟进京的目的。到了如今,舅父料想皇上应该不至于再强留你于宫中了。”

双鱼眼睫轻颤了一下,悄悄抬眼看了眼卢嵩。见他眉头紧锁着。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道:“舅父,我知道你应该还有话没说完。你且说吧,我听着。”

卢嵩出神了片刻,缓缓地道:“小鱼,你父母十年前双亡,舅父视你如同亲女。唯一所盼,就是你往后能平安喜乐一辈子。七殿下素有麒麟仁美,但他出身于天家,仅这一条,便是你不能对他动情的缘由。昨日宫中又出剧变,太子被废,这意味着什么,无须舅父再向你多说了吧?不管七殿下有没有争的念头,他的身份和皇上对他的看重,注定他往后无法置身事外了。他事若成,必定三宫六院。若不成,先帝在世时曾封过的那几位亲王便是前车之鉴。富贵如浮云耳!你父亲当年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但舅父至今想起,依然夜不能寐,时时胆寒心战。舅父实在不愿你再卷入这些是非了。趁着还能脱身,随舅父走吧!”

双鱼面颊上的红晕褪去,到了最后,甚至透出了淡淡的苍白。

良久,她抬起了头,面露微笑,用清晰的声音说道:“舅父一片苦心,小鱼岂能不知?舅父放心,小鱼一切听凭舅父的安排。”

卢嵩注视着她,慢慢地叹息了一声。

他又何尝看不出来,自己这个外甥女,对那位七皇子已经动了心了。

也怪不了她。

虽然卢嵩对那位七殿下的印象,至今还停留在十年前他是少年时的样子。但那时候,他就已经英姿焕发,令人一见难忘了,何况如今十年之后,外甥女又与他有过那样一番牵扯?

但越是如此,越叫他感到不安。

他的这个外甥女,外柔内韧,自己一旦认定的事,便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他原本有些担心,她会不肯听自己的。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答应了。欣慰之余,他心里也不是没有一丝愧疚。

他有一种感觉,外甥女这是为了不让自己过于忧心,才这么快就点了头的。她一向就是个孝顺的孩子。

如果换一种身份,七皇子不是七皇子,哪怕他出身再贫寒,只要外甥女心仪,他这个做舅父的,无论如何也会支持她的。

但现在,卢嵩却不能放任外甥女的感情。

皇权面前,其余无不微如草芥。这一点,卢嵩自认比任何人都看的透。

他只能这么做。

……

窗外假山后的那条道上,已经无人了,唯余几片还来不及清扫的落叶,平添了几分寂寥。

……

卢嵩和双鱼终于说完了话,叮嘱她暂时安心在王府里住几日,过两天就来接她走。开门出去,平郡王恰好过来了。

卢嵩向他辞谢。

平郡王面带可惜地道:“卢大人还不知吧?方才七殿下也来了。听闻你在,便想拜会,特意在此也等了片刻的,忽然却又想了起来,说有件事还没办,怕耽误了,当时也不好打断卢大人和沈小姐的叙话,只能先走了。不过,七殿下叮嘱小王代他转表心意,说下回若有机缘,再来拜会卢大人。”

卢嵩一怔,随即连称不敢。

双鱼自然也听到了,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他的突然离去,或许就是与方才自己和舅父谈及到他的那些话有关系。

她的心情本就有些苦涩,此刻更觉黯然,面上却没有半点表露,安静地立在一旁,听舅父与平郡王说着话,唇边带着微微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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