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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寒觉得这情景下吃饼有些可笑,但闹了一早上粒米未进,也确实饿了,无奈点头:

“给我一个吧。”

方青梅递给他一个,自己也取了一个,两人便就着茶水吃起饼来。吃了几口,方青梅放下手里的饼,慢慢说道:

“周二公子,我的兄长陈凤章有个要好的朋友,姓李名卓,是御史台李御史的二公子。”

周寒听她忽然来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便也停了吃饼,静静听她又说道:

“这位李卓公子人很聪明,也很仗义,尤其擅长诗文词曲,很得陈凤章的赞赏。唯独有一点陈凤章看不惯他,就是他喜欢歌舞管弦,时常流连于京城的花街柳巷取乐。”

“后来,这位李公子看中了一位才貌出色的青楼歌妓,想娶回家,但家中长辈坚决不允许。但是两人情深日笃,便私定终身,逃到京城近处的寒州,私自成亲了。”

方青梅看了周寒一眼,问道:

“周二公子怎么看这位李卓公子?”

周寒何等聪明的人,听到这里便大概猜到八成她的意思,拍拍手上饼渣:

“朝中御史台姓李的御史只有一位,我听说过这位李御史,籍贯陕西,以铁面无情著称,想必治家也很严格。李公子若是被家人抓回去,想必会被他父亲乱棍打死。”

顿了顿,又自嘲的笑一声:

“就算打不死,也会像我这样被打到爬不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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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青梅失笑,笑完了拍拍手上饼渣,轻声道:

“你说的不错,他确实被家人捉回去关起来了,下场不怎么好。但我却一直觉得,这位李公子很有胆量。书上说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这短短的一辈子,开心的事实在不多。人生苦短,儿女情长,一个人想同喜欢的人过完一生,又有什么错呢?”

这话说的,颇有悲凉之意。周寒听完,沉默了许久,问道:

“方姑娘,你是想说什么?”

方青梅犹豫了下,直截了当说道:

“你不愿同我成亲,必定也有原由。今天早上出去买饼,我听说周二公子同青楼的一位令姑娘情投意合,却因为令姑娘的身份,为家中长辈所不容。”

“然后呢?”周寒追问一句,心中暗道,原来她是去街上打听他的消息,以买饼做借口。

方青梅轻声道:

“虽然二公子是为父母兄长所迫才娶我,但我已经嫁入周家,成为你的妻子,这件事……恐怕不好解决。二公子你说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但是看起来周家家法严厉,你又有伤在身,一时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办法。而我……也不愿在这紧要的关头,因为自己的婚事再起风波,为陈家添乱。”

“所以呢?”

“所以,”方青梅两手紧握,微垂下脸,声音很低,“我愿意帮助你斡旋,让令姑娘嫁入周家。希望二公子你,也暂时结纳我作为周家媳妇。二公子……觉得如何?”

她抬头看看周寒,又继续小声说道:

“陈家危难在即,想必二公子也知道,我已经恨自己一介女子之身,帮不上忙,却决不能在这时候再给父母添乱。我……我并不要求你给我妻子的待遇,只希望借这个身份,为自己谋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她越往后说声音越低,满脸尴尬的神色,一看就知道,十分不惯于这么低声下气同人说过话,说出这种求情的话,对她来说,已是十分艰难。

屋里沉默许久。

久到方青梅以为周寒是不是睡着了,忍不住又抬头看他一眼。

却见周寒一双清冷长眼盯着她,眉梢微挑,缓缓说道:

“方姑娘,如果没会错意,你的意思是说,你想办法帮我把将令晚秋娶进门,我接受你做我有名无实的妻子。”

“……是。”

他面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方姑娘方才说,在下是因父母逼迫而骗婚成亲。那么我也想你问一句,你跟我成亲,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因为……因为心中欢喜才与我结亲?”

这话问的方青梅不由得一愣。

周寒慢慢撑起半身,轻叹道:

“既然不介意我新婚娶妾,想必对跟我结亲这事,并非是因为心怀欢喜而为之。”

“……”

“你是西北大将军之女,令堂也出身高门;又得累世为官的陈家庇护。如果不是因为眼下陈家失势,恐怕也不会下嫁与商贾之子了。”

方青梅被他反诘,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答话。

他说的话,确实句句属实。

如果不是陈家有难,她确实不会这样匆匆忙忙就出嫁,更不大可能嫁给商贾之家。父母为她选择亲事,大概怎么也不会选到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江南来。

周寒倚在床头,看着对面床帐,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

“方才方姑娘也说了,人生苦短,儿女情长,我也赞同。若此生有缘分能得一同心之人,夫唱妇随和乐一生,对一个男人来说,真是莫大的福分。但是如果我没有这样的福分,却也万万不愿意让姑娘家受委屈。何必为了一时之乐,要她屈于人意,而一生郁郁不快呢?”

周寒语气虽然平淡,但这一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说得洒脱又十分决绝。

他顿了顿像是还要开口,却被来敲门的钱婶打断了话头:

“二少奶奶,昨日你匆匆忙忙尚未沐浴。周管家派人去大宅那边给你取来了干净的衣物,厨房也烧了热水,你这会要不要去洗洗换下衣服?”

方青梅一向外柔内刚的性子,被周寒这么反驳一番,正觉得十分尴尬,这时候正好借着台阶下,便起身道:

“知道了,谢谢你钱婶,我这就去。”

她此时心中一片茫然无措,但仍对周寒微微笑了笑,礼数上不卑不亢:

“二公子,我先失陪了。”

走出房门,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想想去年此时,正值夏初,自己和陈凤章在花园里喝酒论书,竟觉的恍如隔世。

方青梅因为生下来便没了娘,加上在西北边境长大,生父方上青对她颇为宠溺,虽然还算懂事,但养的她从小性子跳脱像个男孩子,调皮捣蛋,不怕打不怕骂,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还脾气倔的很,打死不低头。后来到陈家,陈禀夫妇待她比亲生父母更要娇惯,更别提兄长陈凤章十分护短。

从小到大,她没有低声下气求过别人,如今这是第一次这样恳求一个外人,还被婉言拒绝。倘若陈凤章和父亲母亲知道她如此处境,不知该有多么心疼担忧?

这就是别人说的世道艰难吧。

☆、第7章 病来如山倒

紧张疲惫了这两天,乍一泡在温水中顿觉全身舒爽。想到这两天的事,也明白了周寒对那位令晚秋姑娘的坚贞心意,方青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寒和周家众人,顿时头疼不已。本以为自己嫁了人可以为父母去掉一桩操心事,谁知如今竟是麻烦不断。

她泡在浴桶中前思后想,不知道是不是太疲倦,最后竟然靠着木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周寒一贯不用丫头伺候,别院中也没什么伺候女眷的人手,只有几个粗使的婆子,手脚细致些的只有一个钱婶。钱婶这会因为一心忙着为少爷少夫人准备些精细午饭,把方青梅忘在了房中,等想起来,她在浴桶中睡着,水早已经冷透。

虽说天热,但钱婶大惊小怪将她喊起来时,方青梅也冷的连连打着寒战。钱婶着急替她换上衣服,便要去熬一锅姜汤为她暖身,被她笑呵呵一把拉住:

“没事!怪我不小心。这都已经六月天了,外头这么暖和,再说我身体一向强壮,不会受寒的。”

“那怎么行?万一你受了凉,我可怎么对二少爷交代呢!”

“反正也要吃午饭了,我多喝点热水驱寒就好了。”

钱婶请她去山高月小用午饭,她推说头发没干,没法梳头,请她将午饭送来小洞天。等饭送来,她头昏脑涨,胃口也不佳,胡乱喝了半碗汤,便窝到床上睡了。

周寒早上同方青梅说完那一席话,见她出门时神色茫然目光委顿,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一时心气,把话说得有些过了。于是中午想着叫钱婶去请她过来一起用饭,也好将话解释清楚。

谁知方青梅推辞不来。

他身上伤痛未愈,又遭方青梅推拒了午饭,心中也有些不痛快。一个人随便吃了点,卧在塌上烦闷不已,几次遣人去小洞天探问,回来都说方青梅在歇着午觉,一直没起来。

又命周小海去书房拣了几册往日觉得有趣的书本来,翻了几页更觉得心烦意乱。

想想近日这些乌龙闹剧,都是因为兄长周冰多管闲事代他成亲引出来,顿时恨得咬牙切齿,便又命周小海取来笔墨,倚在塌上挥毫,写信将周冰大骂一通,让小海送去信局寄出去,心里的气闷才稍微得以解脱。

眼看落日西沉,暮云乱飞,又到晚饭时分。

周安细心,来山高月小探问周寒,是否去请方青梅一起来用晚饭。

周寒心里知道方青梅必定不会来,便摆摆手算了。自己一个人倚在塌上喝了几口清粥,请了大夫来换了药,正懒懒心不在焉倚在塌上就着蜡烛翻书,就听到钱婶一路嚷嚷进了院子。

周安这几天也被折腾的神经紧张,听到钱婶动静就头疼:

“钱嫂子,你小点声嚷嚷,这又怎么了?”

钱婶急的跑出一头汗:

“刚才去给二少奶奶送晚饭,见她还躺着,我喊了她也没起身,走近了看看,见她面红耳赤,摸了摸头上烫得很,竟然是发起热来了!”

周寒听到,丢下手中册子,撑着坐起身:

“热的厉害吗?”

“头上热的烫手,想是不轻。”

“早上还好好地,怎么烧起来了?”

钱婶支支吾吾:

“中午二少奶奶泡澡来着,谁知在桶里睡着了,起身时水都凉透了。我说给她煮姜汤驱寒,她拉住我说不必;又湿着头发就去躺午觉了——这就烧起来了。”

周寒一边听一边皱起眉,便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

“周管家,柳大夫不是还在院子里?先叫他去诊治诊治看看。小海,你这就叫人备车,去城西请王大夫,他看风寒看的好。顺便回大宅那边调个着力的丫头来伺候,一块让他们送些冰来。钱婶,你先回小洞天打些井水,趁水凉拧个毛巾把子,替方姑娘凉凉头。”

等他分派完,各人便急忙去了。

周寒一个人在塌上干坐了会,试着自己挪动挪动身子,只觉伤口裂开的地方疼痛不已,完全不敢起身。觉得无事可做,于是重新拿起书册翻几页,又看不进去。如此反复,也渐渐熬到了天完全黑透了。

正满心烦乱,那边小海便风风火火进了门,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

“少爷,王大夫请回来了。”

周寒丢下书册,慢慢撑起半身:

“给方姑娘诊治过了?”

“号过脉,说是风寒,跟柳大夫诊的是一样的。已开了方子。老宅那边让小凤过来照顾着,正给二少奶奶煎药呢。”

“方姑娘醒过来了没有?”

“钱婶说是仍然迷迷糊糊的,还没醒过来呢。”

周寒点点头,微微挪动挪动身子:

“你把屋里灯点亮些,去请王大夫来跟我说说吧。”

小海应着去了,稍后便领着花白胡子的王大夫进门落座。周寒欠身问了好,命小海上了茶,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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