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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后这句话,他琢磨了很久。

***

齐王死后两个月,徐国公主答应了大将范瓒的求亲,并允诺将随他回范国完礼。

这个消息一时在三十六国之间炸开,诸王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范瓒?那是谁?范侯庶子?他——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得到这份消息,病榻上的徐公却也皱起了眉。

徐敛眉伸手去抚父亲的眉头,漫不经心地道:“他说他喜欢我啊。”

徐公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过去她来说婚事时,理由都是对方国家的好处,就好像她嫁的不是人而是国。可这一次,竟好似不一样了。

徐公没有再问。徐敛眉便开始置办行装,安排国事,一时间岑都上下都染了喜气,宫中尤甚;就连鸣霜苑里,空气都好像走得快了一些。

柳斜桥听闻,在公主离岑的这一个月,将由世子徐醒尘暂时秉政。

徐醒尘是出了名地爱打仗,却也是出了名地讨厌国事。柳斜桥不知公主是怎么劝服徐醒尘安安分分坐下来给她守着国家的,从这个角度上说,他也不知她如此操持国柄,究竟有没有想过以后。

她总归是要嫁人的,有一个哥哥在,纵然是同时降世的孪生哥哥,她也不可能做真正的女主。待徐公百年,世子即位,她难道还要继续弄权下去?若世子有了子嗣,她又当如何自处?

虽然外间总说这兄妹同心牢不可破,但柳斜桥总怀疑并非如此。他极少听公主提起她哥哥的事情,她哥哥甚至从来不在有她的场合出现——也许面对这样的妹妹,战无不克的徐醒尘也不知如何是好吧?

偶尔公主会来看看柳斜桥。那日她来鸣霜苑摆足了排场,回去之后,流言反而不攻自破——原来鸣霜苑里,只是住着一个行动不便的谋士而已,这没什么的。公主统率一国,还不能有几个家臣?

他听见这样说法,哑口无言。

岁暮天寒,她来鸣霜苑时却总还是一身单薄的月白裙衫,她将出行范国的道路事宜交给了他,每次只简单地提几个问,譬如何处有水流可饮马,何处的大邑可安置偌大的队伍,何处的山道难行不宜经过。他发现她对徐国的山川几乎熟悉到了如指掌的地步,就好像每一棵树、每一条河都是她亲眼所见一般。

他曾礼貌地赞叹了一番。她说,这都是她哥哥教她的。哥哥游山玩水,又兼攻城略地,已去了太多地方了。

她说话的时候,一点笑意也无。她似乎有一阵子不笑了。他记不清楚。

他只记得她说过,她要得到范国。可是她没有再提起这事,他不知还作不作数。毕竟若只为了一条避开楚国的便利道路,与范结姻便可以做到,不必再动干戈。

他想,她可能是真的不愿再守寡了。

不知为何,胸口竟尔频频感到心悸,好像有些东西自己且尚未见上一见,就已经永远消失了一般。

***

霜降之后,便是立冬。寒风酸骨,他闭门不出,守着暖炉,却仍是成日里咳嗽不止。这回来时她看见了,便皱了眉。

“本宫让御医再去拿几帖药。”她走到他身前道。

“不必了。”他咳得面泛潮红,落入她眼里,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人气一般,“在下还有药,待用完了自会去御药房领的。”

“你要随本宫去范国,药得带足。”她道。

他一怔。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她,她面无表情。

“在下……”他犹疑着措辞,“在下怕自己这病,冲撞了殿下和范将军……”

“本宫也会让范将军见一见你。”她道,“不然本宫缘何让你来准备行程?既是你做的安排,旁人也代替不来你。”

“可是……”

她截断他的话:“你是本宫最要紧的人,留你一个人在宫里,本宫不放心。”

这话分明没有别的意思。他是她私下的谋士,名声却已传扬出去,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敌意的远比友善的多。别的不说,单就齐国冯皓,恐怕就恨透了他。

可是这话,由她坦然地说来,却平白添了几分诱惑似的。她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没有分毫的杂质,注视着他时会让他觉得惭愧。他自己从来没有过这么坦率的眼神。

这大约是属于王者的眼神。

因为相信一切都在掌握中,才有底气这么坦率吧?

半晌,他离座行礼,“在下领命。”

徐敛眉安静地看着他。

他却不知,她花了多少个不眠的夜,才终于能在他面前,目不斜视地说完这句话。

第6章 临歧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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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朔,徐国公主启程赴范,要赶在正月与范瓒完婚。范国在徐国之西,范国国都繇又在范国西部,车马遥遥,行了半月才终于看见了繇都的轮廓。

“柳先生说,此处距繇只有十五里了,正可以稍事歇息,整顿入城。”

燕侣在车外通报。徐敛眉掀起车帘一角,见道旁是一片松林,林下正有一片空地,便道:“可。”

范国的雪粗粝而干燥,并不如徐国的雪那么温柔。他们一路行来,已颇觉此间风土之异。好在今日雪已停了,甚至还有太阳险险地挂上了惨淡的天空,照映着松间积雪,不伦不类地温暖着。

使者们在空地上三三两两地坐下。范瓒坐在范国人一边,依礼,这一路他都没有同她说过话,但他的目光总是跟随着她。

徐敛眉不无失落地发现,范瓒似乎也变得复杂了。他的目光里除了*,还揉进了一些其他东西,她却看不明白。她只能在他望过来时,朝他微笑致意一下。

“本宫想去走走。”她对鸿宾道。俄而她转过身,踩着一地枯枝上的破碎积雪,慢慢地往树林之后走去。

她走过了席地而坐的柳斜桥身畔,衣角像蝴蝶飞动在他眼底,那么一瞬。但她好像没有看见他。

雪光与日光交射,映出炫目的色彩。松枝间偶尔有鸟雀飞过,便在这色彩中投下一片晃动的阴影。她想那应是很大的鹰鹞,若换了平凡的鸟,怕不能挺过这样的冬天。

走到林木深处,上方的枝叶繁密地遮在头顶,脚底没了积雪;只偶尔疏枝上会抖落几片细碎的雪雨,落在地上却瞧不见。她听见了身后人并不刻意压制的脚步声。

这一路过来,她很少露面,除了鸿宾燕侣,几乎不与旁人说话。自然也包括柳斜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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