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1 / 1)
湘君忽然明白了女帝让她过来的用意,哪里是她受宠,分明是要她监视周弘周维二人,考验她的忠诚度!
周弘与周维二人到榻上入座,湘君跟在身后,两位宫装妇人取来茶水端给她,她连忙推辞:“怎可劳烦二位娘娘。”
年长一点的妇人眼角弯弯,颇有几分和善和平易:“这宫里平日也只有咱们几个人,略有冷清,你们难得来一次,亲自招待也无妨。”
湘君不便再推辞,就接了盏喝了一口放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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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弘看着榻上摆置的棋枰:“你在教玉儿下棋?”
周维道:“他似当年的你,聪明却太躁,我教他下棋定定神儿。”
周弘则揽着周玉的肩膀笑道:“十一二的年纪,不躁就不像话了,明儿寻个武官来教他练练体子,现在谁还修文不修武,再不济,连打个马球也要些功夫底子才拿得出手。”
周玉听了这话,双眼晶亮,捉着周弘的手臂问道:“那七叔叔教我?你当年怎么静下来的,我就怎么静下来。”
周弘笑了一声,伸手弹了周玉额头一下,弹得周玉抱着额头,嘶嘶痛抽。
“七叔叔可不敢教你,怕你一身皮肉不够我那玄云剑鞘来敲。”
周玉瘪了瘪嘴,很是不满周弘一脸笑容却出如此毒辣的话来吓他。
几人就着这事说笑一阵,周弘就放开周玉,与周维落棋,湘君站在一旁候着,站得正是腿脚发软,周弘捻着一粒子,偏过头来:“先坐着,还得一个时辰。”
湘君...他终于想起她了~得了允准,端了个凳子来,规规矩矩坐在凳子上看着棋枰上落子,竖着耳朵听周弘和周维说些什么,只可惜二人来来去去都是讲些往事,或是关于周玉的一些事。
湘君没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密谋”,也没有嗅到一丝危机感,只是趁着空当,凭着二人的叙述,将周氏几个兄弟的性子给猜测了一遍。
满满当当过了一个时辰,周弘这枰上棋子落完,湘君细细瞧去,这枰上的琉璃棋子,一方呈包围状,一方则因时时造势攻击,而落得溃不成军模样。
周维手指点着棋枰笑道:“那会儿都说你性子狂,可这棋却没随你的性子,反而是出了个以柔克刚。”
周弘也垂眼看着棋枰:“棋随心性,四哥气躁,这棋势也处处如刀如剑,故而出处溃败,四哥若是肯将这棋路子改得缓和些更好,这些日子冷清着,慢慢琢磨也好。”
周维一琢磨,瞪了周弘一眼:“这话就说一次,休要再提!”
湘君看周维发起火来,也在心头琢磨起来,周弘这话...有些意思。
周弘脸上有些黯淡,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说话,只是将棋子一粒粒捡了去,一时殿中静默,湘君又端了茶轻轻抿了一口,方放下盏,周弘就将棋子全扔进盒子里:“走吧!”
周维也不多说,像是还为周弘说的话而生气,湘君暗自摇头,这周维未免性子太躁了,这样的急躁可不是件好事。
周弘领着她与众人道别后出了宜春殿门,确是沿着大道儿走,再没抄那个林间近道。
大道空旷,长风呼呼,湘君走在他身后,看他脊背挺立,衣袂飘摇,莫名想起一只立在枝头被风刮得羽翼凌乱的隼,又生出在小道上的怜惜感,于是快步追上他,看他面色如常,不便扰他,只兀自自嘲一笑,她哪里是只软团子,分明是个软肠子。
“周待诏,阿娘问来,你该如何说?”
湘君沉默少许,能怎么说?人家有意考校,她还能这时候去骗人不成,抿了抿唇:“照实说。”
周弘点了点头,又不再言语,二人沉默半晌,湘君竟然也忘却了以往总在此情形下生出来的尴尬之感。
二人回到蓬莱殿,周弘向女帝说了一会儿话,顺口提了给周玉寻师傅的事,女帝也应承下来,即刻令湘君前去拟召,令秋官侍郎吕峰为义王之师,教其文武。
湘君从一个诵经闲官,几个时辰间,成了一个帝榻前拟召人,这一拟召,就越过了翰林院学士,比一个舍人强横太多,方才感知到这“明贬实褒”确实是“明贬实褒”。
湘君在侧殿拟好诏书出来正遇见周弘出殿,遥遥之间只看见他离去的背影合着打进来的光,覆上浅浅的光晕,她浅淡一笑,正逢周弘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他微微一愣,又点了点头。
湘君连偏过头去,耳根微红,快步进阁。
孟成芳接过诏书看过后,命人传下去誊抄一卷。
“周湘君,今日七郎与你同去东宫,可说了什么?”女帝似乎不是很在意,只是端了盏润肺酒酿轻轻砸着。
湘君却不敢怠慢,将周弘与她同去东宫之事,摘去桥上缅怀过去那一段,简略讲了一遍。
孟成芳听罢,手指又扶了扶发髻上的木簪,感叹起来:“七郎这个人啊,聪明!可有时候也和你似的,太过聪明。”
湘君稍生惶恐,上次女帝说这话就贬了她,如今说周弘......她张了张口,又闭嘴,她脚跟都没站稳,还敢帮周弘说话么?
女帝似乎乏了,挥手让她退下。
湘君步步朝后退去,一直退出纱帐,才转过身去,面色有些复杂,虽是已知自己是过了她的“考验”,可心头却是喜不起来也忧不下去。
☆、第59章 平息帝怒
三日去,杏花败,桃李凋,迎来槐花盛放之季,京都之中遍植槐树,处处馥郁槐花香,湘君骑在马上伸手偷了一包槐花带进宫中,与王月娥一人分得一半,相互卡了几条在官帽之上。
二人正是嬉闹欢乐之时,女帝派婢女来传唤湘君前去殿中。
纱帐高高拢在两旁,宫婢垂首立在帐下,女帝于榻前负手而立,像是在酝酿什么。
湘君躬身行礼,方抬头,听得女帝问道:“周湘君,朕是牝鸡司晨?”
女帝转过身来,那张温柔和善的面庞上怒气盈然,比之面生威严的人更多几分凶狠,气势如山朝湘君压来。
湘君身居蓬莱殿,不知女帝为何忽然如此愤怒,惶恐之下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令自己镇住心神,垂首而跪:“臣惶恐,不知陛下是何意?”
女帝三两步踏来,捏起她的下巴,使她仰望,眸中怒火腾烧:“朕问你,朕是牝鸡司晨么?”
湘君仰望之下,脖子抽痛,皱了一下眉,脑中急转,对女帝这种人,就要胆子大,遂真大了胆子又赌了一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百姓只管帝王能否让他们安定、富足,若帝王能令民生安泰,那是谁主宰天下又有何分别?明君即为帝王!”
女帝眸中怒火渐渐消减下去,松开她的下巴:“那帝王威仪何在?”
“帝王威仪。”湘君叩首,朗声道:“是帝王则备天子威仪!”
此话虽是大胆,却讨巧又顺耳,女帝面上松下,来回走了几步,又歇在榻上。
湘君松下一口气,看来今天是又逃过一劫了,抬首望了眼女帝。
女帝明眸盯着她:“若是有人犯天威呢?”
范天威?湘君一凝,此事和她有关?望着那好整以暇地帝王,她猜不出是何事,只好再讨巧:“既犯天威,必受天子罚,臣鄙贱,不敢妄议。”
女帝细长眉一挑,这个周湘君在钻空子,可这空子也钻的巧妙,让人即使知道她在钻空子,但听了这番让人心中爽快的话也不想再罚她。
“若是周仕诚犯天威,又当如何?”
湘君心头一阵呐喊,合着女帝今日对她发火,是因周仕诚犯了天威,可转念一想,周仕诚哪里有胆子和脑子来犯天威了?
女帝听她答不出来,丰满的唇轻轻一提:“已削官职,暂留爵位。”
湘君听得只削了官职,尚留了爵位在,心头大松,旋即又叩首谢恩。
女帝问:“朕判得可公?”
湘君道:“天子威仪,自有天子断,陛下仁厚,此事公道。”
她说一句话就有半句是夸人的,女帝一腔子怒气在这处消了不少,当下笑了起来,扔了本佛经给她:“诵经。”
湘君捡起佛经,不疾不徐诵读起来,一直念了小半个时辰,喉中干涩难耐,方才得了女帝宽恕,退回侧殿。
侧殿中孟庭玉正坐在湘君位置上翻书看,瞧见湘君进来,白皙的面庞上绽放出笑容,眼角向上弯钩着活像只玉面狐狸。
“多少年没见到你这样机灵的人了。”孟庭玉起身扶她入座:“唤作别人只怕又要削职了。”
湘君坐下后颤颤巍巍接过一盏茶水,见茶中浮沫抖动,指尖使力紧紧捏了下茶盏,这才稳了下来。
稳了少许时刻,湘君仰头问孟庭玉:“舍人可告诉湘君,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何事?”
孟庭玉点了点头,支了个垫子坐在案几一侧,将事情叙述而来。
原是查出朝堂中有十人私议女帝篡权之事,女帝大发雷霆,将其中八人削去官位,流放边疆,而其中二人因在外间,并未参加私议,但有私议之嫌,判处削去官位,而二人之中,就有一个是周仕诚。
湘君是周仕诚的嫡女,这些时日也常伴女帝身侧,若是论起这背叛的罪过来,自然是近臣的更大,因此女帝一回蓬莱殿就召去了她。
湘君听罢后,想到的却是宋家的手笔,她如今是女官,宋家看见这火候到了,毅然出手帮她压下了周仕诚,她砸了一下嘴:“一群老狐狸!”
孟庭玉不明白:“什么老狐狸?”旋即打量湘君几眼,调笑道:“我看是只小狐狸!”
湘君略有些害羞,不好驳孟庭玉但也不接这茬子话,倒是一方王月娥啧啧感叹,朝廷风雨多,她还是念经看书得好。
王月娥这话是惹得二人都笑了起来,哪有朝廷中人说得自己是个修士一样,这样的单纯的人来了宫廷之中也当属异数。
孟庭玉歇过半盏茶,就入阁内去服侍女帝,湘君心情才平复,伏在案上歇息。
墙上镌的凤凰正张大翅膀绕着炎炎红日翱翔......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啊!
日影斜坠,带有一丝余热,湘君怕热气儿烘烤脸颊,就顶了一顶白纱帷帽,手里捧着官帽,□□是懒洋洋的枣红马,慢吞吞朝侯府而去。
金灿灿日光在兴安门外宫墙上叠下一层金黄,藏青薄衫也被镀上璀璨金光,静默的骏马与马背上俊朗的人投下一条斜长的影子。
湘君帷帽下一声干干的笑声,怎么在这儿遇见孟庭轩了?她一瞬为难起来,是要主动前去打招呼还是装作没看见?思索片刻,鉴于孟庭轩这些日子的反常,她决心不惹他为妙。
她手指碰了碰帷帽沿,遮得这般严实,孟庭轩应该认不出她吧~打定主意,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经过......
枣红马儿懒洋洋地踱步过去,孟庭轩目光落在马上,抿直了唇又立即笑了一笑,朝她唤了一声:“周湘君。”
这可就尴尬了,湘君本来是不想和他打招呼的,这会儿人家主动了,她...手指撩了撩帷帽前的白纱,露出带着笑意的面容:“孟夫子,等孟舍人啊!”
孟庭玉,孟家长女,也就是孟庭轩的姐姐,她也只能拿这个来敷衍尴尬了。
孟庭轩道:“不等她。”
湘君一时不知搭什么话,但与他久呆也徒生尴尬,便拱手道:“府中有事,先告辞。”,随即勒上缰绳,就要撒马蹄狂奔。
孟庭轩也拉了一下缰绳:“一起吧。”
湘君“啊?!”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是又懵又蠢,添了句:“我回侯府。”
孟庭轩听她相拒,皱了入鬓长眉:“三娘子有样物件让我带给周黛黛,我不便以男儿之身登门,故而在此等你,想让你替我转交给她。”
原来是为了周黛黛啊!这也着实太费周章了,不过却也符合孟庭轩的那些“仙风道骨”的,但湘君却没有想替他们传递信物的好心。
湘君摆手道:“我与她素来不合,孟夫子还是另想他法。”干干脆脆一拒绝,真不再与他纠缠,一夹马肚子,便跑马而去。
孟庭轩反倒笑了起来,像是有几分高兴,打马追了上来,与她并行。
湘君就懵了,他今日还非要她帮着递不成?他以前可不是这样死脸的!湘君放慢马步,偏首道:“既是如此,孟夫子就到侯府门前,我唤个婢子给传进去吧。”诚然,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好心”了。
孟庭轩却问道:“今日我听说侯爷因私议女帝一事,而受到牵连...你跟在女帝身侧,可还好?”
他关心她还是同情她?湘君虽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些好心,但也不愿拂了他的面子,启口道:“尚可,女帝仁厚,不忍罚我。”
孟庭轩待要再启口,湘君却不愿再多说闲话,只将那懒马越拍越快。
一阵尘土扬起,二人赶到侯府也只用少半时辰。
湘君跳下马,门仆迎上来,焦急道:“大小姐,侯爷让你回来了去正堂。”
湘君点了一下头,径直朝府中去,孟庭轩犹豫一瞬,伸手拉住她手臂。
湘君有些疑惑望着孟庭轩,旋即又笑了笑:“孟夫子若是不进府,就在此处等等,不消片刻就有人出来取物件儿,我不会忘记此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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