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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二婶猛然止住了话,瞧了一眼秀春的神色,见她面色无异常,这才略放心了些,转而道,“大过年的,咱说些开心事,糟心的一概不提。”

……

三人风风火火回了大坟前生产队,刚进大坟前地盘,就跟秀春她三婶葛万珍碰了个对死面。

葛万珍瞅了一眼秀春胳膊上挎的藤篮,哟了一声,“春儿能当家主事啦,买了啥,快给三婶瞧瞧有啥好东西?”

说着,不待秀春回应,直接在藤篮里翻了翻,还把油纸包裹的江米条拆了开,抓一把在手里,惹得秀春直蹙眉,直想把这女人的胳膊给卸了。

因为有这具身体的记忆在,导致秀春对葛万珍的印象十分不好,从前她欺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春儿,现在她杨连昭可不是吃素的,能任由她捏圆捏扁。

脑子里这么想的时候,秀春已经伸手钳住了葛万珍抓江米条的手腕,只用了三分的力气,就把葛万珍捏的痛叫了起来,爪子撑不住力,江米条全撒在了秀春的藤篮里。

杨家九妹杨连昭可是天生神力,百步能穿杨,单手能举鼎,捏死个人比捏死只蚂蚁还简单。

“天杀的,死丫头片子,作死啦,快放手!”

葛万珍顾不得讶异秀春哪来这么大力气,她快疼死了,没被钳制的另一只手乱扑腾,要拧秀春。

秀春只想给她个教训,没真打算捏断她胳膊,稍用了点力,甩开了葛万珍的爪子。

葛万珍是什么人,哪能让自己吃亏,她料想着瘦得跟洋火棍似的死丫头能有多大能耐,当即扑腾两手,要跟秀春掐架,嘴还骂骂咧咧。

“臭丫头片子,拖油瓶,死了爹跑了娘的扫把星…”

郑二婶看不下去了,扯住葛万珍的一只胳膊,斥声道,“葛万珍,你也有点长辈的样儿!你再这样,我喊咱们妇女主任了!”

再有十来步远的距离就是大坟前生产队了,这个时辰,别说妇女主任在,就连葛万珍她大伯子,生产队一把手孙有银也在,还有生产队的其他干部,都在。

郑二婶若是真喊了妇女主任,指定不会是妇女主任一个人过来调解。

三婶逮着侄女儿拧,严重点能被喊去谈话。

葛万珍瞬间偃旗息鼓了,瞪着牛眼朝秀春呸了一声,揉着自己被捏得发红的手腕,一扭一扭的掉头离开。

“啊呸,烂了心的坏女人,也不怕被雷劈!”

郑二婶赞许道,“春儿干得好,你那个二婶呀,诶,人善被人欺,春儿早这样,你跟你奶也能少受点窝囊气!”

回了家,钱寡妇正靠在门口晒太阳。

“春儿,买了啥好东西?”

“买到大米,白砂糖,大头鲢,江米条,还有鸡蛋糕!”

鸡蛋糕可不便宜,一个两毛钱,秀春要了三个,也就过年这两天能不要票,平时可是想买都买不到,秀春当时一眼就看中了它,买回来给钱寡妇吃,松软好消化!

秀春从油纸里拿出一个鸡蛋糕,搁钱寡妇手里,“奶,快吃一个。”

这么贵的东西,钱寡妇哪舍得吃,搁在手里不动,等秀春拎着大头鲢去隔壁郑二婶家了,钱寡妇又摸索着把鸡蛋糕放回了篮子里,好东西得留给她孙女吃,孙女跟着她周年到头吃苦,该吃点好的补补,她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太婆,还吃啥好的,过一天了一天得了。

秀春抢这条大头鲢不小,有三斤重,郑二婶开膛破肚,把鱼头先剁了,告诉秀春回去熬鱼汤,鱼身撒上盐巴,膛肚里也细心的给摸上盐。

料想秀春家没有能腌鱼的瓦罐,郑二婶道,“春儿,鱼就先搁我家,风干了你再过来拎。”

对郑二婶,秀春百分百放心。

郑二婶家在生产队过得光景算是好的,她男人是个篾匠,农闲时给合作社做篾,家里不缺篾。

郑二婶拿了个小篾篮,把鱼头搁里面,递给秀春,“快回去洗干净了,中午就熬锅汤出来。”

秀春拎着小篾篮,喜滋滋的家去,老远就瞧见三个小孩围蹲在钱寡妇脚边的藤篮前,撅着屁股在翻吃的,秀春买给钱寡妇的三个鸡蛋糕早没了影,江米条也被吃得就剩点残渣。

孙有银家的狗娃,孙有粮家的牛蛋和狗蛋。

狗娃还在往自己嘴里塞江米条,黑乎乎的两个爪子,脸上挂两条鼻涕虫,咧嘴朝秀春笑。

瞎了眼的钱寡妇还在叮嘱她的三个孙子,“别全吃了,记得留点给春儿。”

三个孩子跟饿了多天的狼崽子似的,眼里只看到好吃的,哪里管别人能不能吃到嘴,若非大米不能生吃,只怕连大米都给塞嘴里嚼了。

秀春随手拿了个树枝条,挥着就往这三个孩子身上招呼,别看他们小,以前可没少打这具身体,这具身体就是个受气包,任谁都能欺负。

眼下,秀春可不管这么多,烦了她,任谁都抽。

“哎呦,臭丫头,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地?小偷,滚蛋!”

“呜呜…奶,孙秀春她打人,我就吃了她两根江米条,她就你打我…”

“死丫头,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找人来揍你!”

三个孩子耐不住打,一溜烟的跑走了,秀春扔了树枝条,蹲下来翻看藤篮,鸡蛋糕一个不剩,江米条还有点残渣,就连白砂糖都被他们拆开舔了几口,上面还有口水印子,黏糊糊的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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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春恶心的把沾了口水的白砂糖挖出来扔掉,其他东西都拎进屋。

钱寡妇还在问,“春儿,他们给留了吗?”

“留了,留了。”

“那就好,那就好。”

门口的大水缸没水了,秀春一手拿扁担,另一手拎两只桶去‘大浅窝’挑水。

大坟前整个生产队统共就一口井,就在‘大浅窝’的岸边。

大浅窝是解放前的老地主何铁林家的鱼塘,解放之后全充了公,每年开春生产队都会买些鱼苗放进去,等快冬天时,捞上来卖给公社肉食站,无论大小,两毛钱一斤回收,卖的钱年终分给社员。

平时大浅窝也是生产队社员的聚集地,庄稼汉挑担子来打水,婆娘们挎篮子来洗衣裳。

像秀春这样八岁大的豆芽菜来挑水,那可是绝无仅有。

水田队长王满文讶异道,“春儿,你能挑得动吗?”

秀春两腿岔开,站在井沿上,木桶口朝下,低朝上,狠狠往井里一扔,扑通一声,再扯上来时就是满满一大桶水。

王满文瞧着都心惊胆战,生怕那桶水把秀春给坠下去,忙伸手拽过麻绳,在手上一绕一圈,一点点把木桶往上扯。

秀春抿嘴笑了,“满文伯,我能行。”

王满文压根就不信,非要秀春好好一边待着,他给打好两桶水,并且叮嘱,“你等着,等大伯把自家水挑回去了,再来给你挑。”

秀春道了一句不用,直接把扁担插进两头木桶的绳子里,弯腰,起身,两桶水稳稳当当的挑了起来,一点没洒。

秀春走在前头,吆喝,“满文伯,快点跟上呀。”

王满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听秀春吆喝了,这才挑了水快步撵上,嘴里啧啧有声,“有田家的闺女,看不出来啊,这么大力气。”

两桶水倒进大水缸里,秀春又去大浅窝挑了两桶,直到把大水缸盛满为止。

找出家里唯一的黄盆,把鱼头洗了干净控水,拿刷锅耙刷干净锅,鱼头搁在锅里,倒上半锅水,加点盐,临时去郑二婶家门口的花椒树上摘小把花椒,都撒进锅里,盖上木板拼接而成的锅盖,把家里剩下的树枝都填进了炉膛。

大米才买到两斤,秀春舍不得现在就吃掉,索性和面在鱼汤锅里贴出一锅地瓜面饼子,别看她做的饭不少,一多半都能填进她肚子里!

打量着家里剩下不点玉米面、地瓜面,秀春无不发愁的想,她这么能吃,到哪儿去找这么多粮食填饱自己肚子呐,打从她来这里起,天天都在半饥不饱中度过。

虽说行军打仗也吃苦,可因为圣上重视军队的养护,最起码她的弟兄们都是顿顿能吃饱饭的,猪肉、鸡肉、鸭肉、鹅肉,每顿都能见到肉末星子,现在可倒好,要啥啥没有!

她若是改行当山贼,干打家劫舍的活儿,只怕都不见得能劫到啥好东西!

第4章 分工钱

隔日秀春又和郑二婶一块去供销社抢购了两斤普通粉。

瞅着布袋里的普通粉,郑二婶气得跳脚,“宣传报上明明写的是富强粉,怎么到手的就变成普通粉了?!”

秀春就不明白了,只要是面粉不就行了,管它什么富强粉不富强粉。

郑二婶道,“春儿你还小,不懂,咱们每年除夕前供应的面粉有三个等级,最好的是精粉,那质地,刷白刷白,这么多年我就见过一次供应,次点的就是富强粉,咱们大部分年头都能供应两斤富强粉,最差的就是这个普通粉,蒸出来的馒头黢黑黢黑,口感也比富强粉差很多。”

秀春受教了,不停点头,道,“等明年冬小麦熟的时候,咱们生产队留点小麦,自己拿去磨面不就成了?”

郑二婶笑道,“你这孩子尽想美事,队里每年收的冬小麦,留足种子,剩下的全都交到粮站啦,咱们倒是想留,能留得住吗?”

因为耕种技术有限,冬小麦产量并不多,加上给的指标高,每年刚收下来的小麦,留足种子之后,基本上都上交支援国建,若是碰上不好的年头,指标没完成,还得补交粗粮做抵消。

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秀春不吱声了,跟郑二婶一块回了生产队,眼下已经年二十三,再有几天就过年了,秀春是个利索人,见不得家里乱糟糟又脏兮兮,趁天气好,木箱里的衣裳都翻出来晒晒,炕上的棉被甩在晾衣绳上透透气,还有锅碗瓢盆,能刷的都刷了。

扫地掸灰,把破烂都拾掇堆在门口,等收破烂的来了,一分钱两斤斤,全卖给收破烂的。

钱寡妇还养了一只老母鸡,白天就任由它在外面啄食,晚上回来了,再拿鸡笼罩上,冬天外边冷,就连笼搁在屋里,紧挨炉膛口。

土坯房面积本就不大,又没有窗户通风,鸡屎味恨不得弥漫整个屋里,饶是秀春不矫情的一人,都受不了这股怪味,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鸡放出去,鸡屎赶紧清扫了…

土坯房后面是两分自留地,三畦六行,种的是大白菜、土豆还有白萝卜。时下的干部鼓励庄稼人养家禽,种蔬菜,他们的口号是:晚上洗衣白天晒,休息时间种小菜。

昨晚剩下的鱼头汤,秀春把大白菜、土豆剁了扔在里面铁锅乱炖,炖大半锅,钱寡妇吃了两碗,剩下的全进了她的肚子里,眼下还得再从自留地里砍点蔬菜回来,提前洗了控干。

秀春房前屋后叮叮咚咚折腾,钱寡妇靠在门口晒太阳。

路过的邻居瞧见了,吆喝道,“咱们春儿能干了,大娘你可算要享福了!”

钱寡妇应了声,“可不就是享福了!”

钱寡妇止不住乐呵,自己坐那儿哼唱,“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去碾谷,二十六要宰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扫一扫,大年初一拱拱手…”

下午,旱地队长王满武挨家挨户通知,带上破口袋,拿上记工本,去队里领粮食领钱。

钱寡妇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把记工本拿给秀春,一块给秀春的还有合作社发的补助本。

“春儿,你扛不动粮食,去找你大伯,不然找你三叔,让他们帮你扛回来。”

秀春支吾应了一声,心道,别说一袋粮食了,两袋三袋她都能扛得动,哪用得着求他们,秀春不傻,无论是孙有银还是孙有粮,都像躲瘟疫似的躲自己,生怕自己这个拖油瓶赖上他们,秀春才不上赶着自讨没趣呢。

把家里的两个布袋全部拿着,怕不够,篮子也挎上,还有两个水桶,都挑着,但凡能装东西的,秀春都给拿了去。

不止秀春这样,队里的社员也都把家里能用来装东西的家伙都带着,先想法子把粮食运回来再说。

生产队有个能盛放二三十万斤粮食的粮仓,除却交到粮站的,剩下全存放在粮仓里,年末向社员发放。

庄稼人们无法决定种植哪些农作物,上头发放指标,让种什么就种什么,若是敢多种一样其他,合作社以下大小干部都得被请去谈话。

今年上半年种的是冬小麦,下半年给的指标是玉米和地瓜。

生产队门口摆了一张从公社小学借来的书桌,秀春的大伯孙有银趴在桌子上,挨个核对记工本上的工值,他旁边坐的是队里的会计孙双喜,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结合工值算完账之后才发钱给社员。

排在前头的社员,已经领到了钱。

“领多少钱?今年一个工能合多少?”

排在队伍后面的社员蠢蠢欲动,迫不及待想知道一个工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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