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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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送药来的皆内监。今日却是军医代劳了。想是这回是他亲自捧来的。”平时服药,那内监都要候在一旁,睁大眼睛,盯着自己喝药。估计是那小子细细嘱咐的。

“哎,”亲卫再瞒不下去,涎着脸笑着打岔,“元帅真是明察秋毫。”

云逸一边喝药,一边抬目扫他一眼,亲卫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打诨。

“自您病了,云参军每日都要亲自给你煎药。就自己蹲小炉子前巴巴守着,身边一大堆内侍、亲卫,谁都不让伸手。等煎好了,又不敢就送进来,说怕您砸了药碗。”

“胡说,我是那样的?”再气,也没糟蹋过东西。这可是云家家训,一粥一饭,都要思来之不易,何况辛苦熬制的名贵药材。云扬这小子!云逸掷下空碗,唇角却微微翘起。

“晨昏两刻,都如从前一样,来给您请安。又不敢进。”亲卫叹气。有时,看见云扬一边低头看战报,一边就走到帐前了。很自然地就想撩帐帘就进,手触到帐子的那一刻,才回过神来。口中还喃喃,“这脑子,还当从前呢。”又怅然叹气,在门口磨唧好半天,才悻悻而去。

这亲卫口才极好,声音又很脆,说着说着,就入了情。云逸靠在床上,无声。

帘一动。两人都抬目看。却是副将送进当日的战报来。

云逸眉簇了簇,眼睛越过副将,看向门口。帘微动,不知是风吹的,轻轻地荡着。云逸看了好一会儿,眼睛也射不穿那厚厚的一层遮挡,颓然叹气。

那副将一边把战报翻开,一边低声念。事分大小,缓急,一条条列录下来,甚是清晰。

云逸听了一会儿,止住他,“拿来我看。”

“……是。”那副将双手把战报递了过去。云逸垂目,看见纸上那金钩铁划的字迹。正是云扬亲笔。

“云管代说您病着,不能太劳神。每日都是把战报先给理顺了,再录出来,给您送过来。”

“……放着吧。”云逸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掷下,闭上了眼睛。

送药的,送饭的,送战报的,一拔拔人进去又出来。云扬巴巴地站在帐外,从日落磨蹭到了月牙初上。

月上中天。云逸从浅睡中醒来。他自己撑起来,披了件外衣。如水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一室光华。云逸试着下了床,头重脚轻。这一病,自己才知道,身子早似掏空般。多年从军,到底伤了根本。他缓了缓,清醒了些,

掀帘子,走出帐外。晚上的风很硬,凉意一下子袭遍全身。云逸身子正虚,紧了紧袍子。就看见不远处大树下,云扬正站在那里。

两人一照面,都是猝不及防。云扬先反应过来,跑过来惊喜,“大哥,您身子大好了?能下床了?”又絮絮地劝,“外面正凉,您出来干什么。大夫说您可不能着了风寒,我扶您回去吧。”

云逸看着云扬欣喜地扶着自己,眼里透出的光彩,让他的心也莫名雀跃。

“嗯,行了。大哥又不是纸糊的,不过是病了一场,不至于……”云逸甩开云扬的手,“倒是你,大半夜不休息,守在大哥的帐外做什么?莫不是又不爱惜自己?”

看着云逸又严厉起来的眼神,云扬忙道,“不是不是,是刚散了晚会,合计着到大哥帐外呆一会,就回去了。”

云逸不相信地看着他。

云扬忙把一叠纸捧出来,“看,新制的计划,墨还没干呢。真的才散了会。大家都是这样。估计老王爷这会儿还得吃宵夜呢。”

云逸接过那叠纸,就着月光看了,“将豫南和岭南及西北一片,划成一郡?”

“嗯。郡守的城防规格最高,还可派下重兵,二十年内,抚平此地战争的创伤,时间足矣。二十年后,改郡为州。”大齐律,郡是战地,可派兵亦可许郡守征兵,可保西北安定。二十年是一代人的时间,到时战争的伤痛早已经在一片安居乐业的蒸蒸日子中抚平。到时,西北定是人丁旺盛,百业振兴。再顺势改郡为州。从此,大齐又多了一处天下钱粮之仓。

云扬侃侃道来,眼里,含着对未来的希翼。

云逸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欣慰,欣喜。

“扬儿,果然……”云逸心中点头,云扬从出手发兵,到制订兵策,着眼的不是一城一地得失,不是一次战役的胜败,而且数十年后,此地的民生民计,国家的长治久安。这样的人才,不是将才,不是帅才,若说是阁臣的料子,不如说是有帝王胸襟。云逸不禁设想,若当日楚淮墒不是昏了头对云扬犯下那样的过错,如果云扬此刻仍是大秦的太子,那么他治下的秦,定已经称霸中原。大齐恐怕都在岌岌可危中也不一定。

可那只是假设。秦已灭,楚淮墒封了王,永远圈禁在京城。楚洛的名字早已经随着秦灭而消散。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英气内敛,温言笑语的,是自己的弟弟云扬。

“伤可好些了?”云逸温和地抚了抚云扬肩。

云扬垂下目光,眼睛已经湿了。大哥的气息,仍温暖和煦。可毕竟缠绵病榻多日,语气里全没有力气。他心疼地哽住喉咙,撩衣跪下,“扬儿不孝,累大哥生气,担心。”

云逸叹气,揽住云扬,“别怪大哥。”

“扬儿不怪。”云扬顺势搀住云逸,“大哥,风紧得很,扬儿扶您回去。”

两兄弟相互扶持着,慢慢走回帐去。

远处,刘诩压着低低的风帽,望着二人的背影。

“皇上,没大事了。咱们回去吧。”连升在一边躬身。

“行了。回吧。”刘诩松下口气。听说王爷帐前散了会,却等不见云扬回帐来。她就知道这小子肯定跑来这里。忍了这些日子,到底忍不住了。想见大哥的心,到底有多急切。索性就让他兄弟二人谈开也好。刘诩想来想去,又不放心,远远地站在这里看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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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云逸醒来。就见一个欢脱的身影,在他帐子里正忙进忙出。

“大哥,您醒了。”温温的水立时送了上来。云扬明亮的笑脸,在眼前绽放着,让人心里无端开朗。

云逸被他服侍着起了身,收拾停当,又用了膳。

“今天不升帐了?”云逸瞅着云扬明亮的小脸儿,“不议军情了?没事做了?”

云扬听出话音不对,忙陪笑,“今天小弟休沐呢。”

“喔,休沐了。”云逸点头,“这么欢实,休沐也得免了,多干活才是正理儿。”

云扬哭笑不得,“大哥,扬儿这还伤着呢。”

很疼的。云扬腹诽。

“……过来,我看看。”云逸沉下声气,眼里透出心疼。这么些年,每每打了他,都是自己亲自照顾的。这次……想到宝帐里的那位,云逸又怅然。小弟终于心有所属,以后怕是疗伤这类事,不再轮着着自己喽。

云扬走过来,按着腰带不让看,“不妨事了。不过是皮外伤,没什么好看的。”

“真不妨事了?”云逸吟了口茶,抬目看他。

“真不妨事了。”云扬忙正色保证,“行动自如。”

“嗯。”云逸放下茶杯,点头,指了指脚下地面,“那就跪下吧。”

“哎?”云扬意识到中了云逸的诱敌深入之计。无奈不敢惹大哥,只得退后一步,屈膝跪下。

“军法已毕,咱们算算家法吧。”云逸以茶盖脸儿,神情淡淡。

云扬愧疚垂头。

“可当自己是云家的孩子了?”云逸掷下茶盏,低喝。

云扬颤了颤。无媒无聘,无父母之命,那便是苟合了。云扬愧疚,求恕的话一句也说不得。

“大哥生气,也就罢了。回家去,如何向父亲交待?云家老爷,是大齐读书人的表率。我作为大哥,就为云家教出个这样的弟弟?我也是愧对父亲,愧对云家。”

“大哥,扬儿……”一句知错,哽在云扬喉咙里,“扬儿与圣上,发乎情,却不能止于礼,是扬儿没把持得住。却累得云家……”

“扬儿,大哥心疼的是你……”云逸痛惜地打断他。

云扬眼圈都红了。

云逸拉起云扬手臂,撸起袖子,手臂上那枚红点比先前更娇艳。云逸闭了闭眼睛,沉痛道,“当日她给你种下这个,其居心……”血煞,何其霸道。一旦种上,便终生属于血煞之主。若与之外的人交合,就会立时毒发。虽说是为了治毒救人,但皇上的居心,真如她表现的那样,纯爱?

云扬脸色微白,看着自己的手臂出了会儿神。

“大哥,她……是皇上……”

云逸目光一闪,厉声,“所以,你便要被迫至此?”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在荒郊野外的茶肆里……云逸眼睛都红了。

“不,不是的。”云扬抬目,坚定地看着云逸,“她是皇上,从小就生长在世上最阴晦的阴谋之地。皇宫里,何谈真情?付出了,便万劫不复。扬儿在那样的地方住过,所以知道她的心境。她是皇上,虽富有四海,心里却不能有一处能留给自己的私密。她是皇上,所以天下公心,亲人也好,爱人也罢,都是臣子,是她治下的人。一人一事,都要她细细经营。”

“所以,扬儿理解她的决定。”他展示出手臂上的那枚红点,娇艳欲滴,昭示着他刚承的圣眷,云扬英目含泪,郑重道,“这难得的真情,正是她想保住,想留下的,所以,她才会不安,辗转反侧,思虑谋划。所以,这枚血煞,是设计也好,强势也好,便都随她。扬儿既然选择了她,便能受得住。”

云逸震动。

☆、驾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人们的留言,潇洒一一认真读过,非常感动。

感谢妞大人的地雷。破费了。潇洒会努力更文的。

京城,相府。

大齐帝师,当朝一品相梁席廷,坐在书案后认真地看着军报。

看了一会,梁相舒紧皱的眉,久病失神的眼睛里,露出光彩。他抬起花白的头,击案喝彩,“好,好,好,做得好。”

候在一边的侄子梁成候不解道,“叔,皇上剿了咱的兵,您咋还这么高兴?”

梁席廷瞟了他一眼,“那是大齐的兵,不是咱们的。”他转而又看战报,喜道,“上万兵士,身后是十万住民啊。平稳过渡,顺利招安,不易不易,干得好漂亮。”

梁成愕了半晌,也没理解梁席廷为什么这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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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相撑着站起身,有些头晕。病了这一大场,还要挂心时局,他已经是灯油将尽。

“你去吧。管好自己那摊,告诉礼监司,户管司,赶紧加紧筹备,春播节,皇上大婚之事,全国大庆。不得有半点疏漏。”

“是。”梁成一头雾水地走了。

等下面的人走净,梁席廷身后的屏风里绕出一人。四五十岁年纪,身形高大健壮,一身便装却掩不住的威严,正是户海。

“相爷。”户海眉皱很紧。

“贤婿,”梁席廷看着自己的女婿,慈祥地笑道,“春播节,锦儿便会大婚了。到时,你便是国丈了。南边,肯定是回不去了。便在京城熙养。咱爷俩一起钓钓鱼,品品茶,再把素儿接过来,咱们一家团聚。”

户海想到自己的妻子梁素儿,心头动了动。

“岳父大人,皇上已经剿了西北的兵,设郡守。西北事定,她缓下手来,难道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户锦,户海心里难受得很,“锦儿性子刚烈,从不愿受拘束。那深宫,不适合他。不如,让锦儿抽身吧。”

梁席廷默了一会儿,摇头笑道,“贤婿,你可知我朝初年,也出过一位女帝?”

“呃。知道。”户海没跟上梁相思路,搜索了一下记忆,才想起来,那位女帝在位时间不长,十二年。好像也没干出什么绩政,不高不低。

“女帝在位十二年,为大齐诞下子嗣五人……”

户海震了下,“那这十二年里……”她岂不是都在怀妊,生养,再怀妊,再生养……

“是啊。女帝再怎样,也是女人。她最大的责任不是治理国家,而是为皇室留存血脉呀。”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也不都是为了享乐。多子多孙才是最终目的。若皇帝换成女人,那这责任就得由这一人承担,“你说,这责任重不重?”

“饶是这样,这五个孩子里,有三女二子,若说为帝,可挑选的余地,也是太小了。”女帝最后一次怀妊,身子已经禁不住了。她立下遗诏,将位传给皇次子,皇长女赐往封地。皇次子和长女于帝驾崩当年起了争执。发生了不小的宫变。史书已经把这一笔抹掉,可结果却掩盖不住。最后五个孩子中,只有皇五子留存。国君年幼,君弱臣强,这也是大齐皇室走向势弱的开端。

“若有可能,再不能让女子为帝……”这是女帝临终前挣出的最后一句。

惊心动魄的皇权之争,让户海心惊。

“女帝后宫有皇后一名,六个侍君。”她却独宠其中一个侍君。两人相携长住京郊行宫。所有国事,皆交给皇后打理。五个子女,都是这个侍君的孩子。

“那皇后不怒?”户海奇道。

梁相默了片刻,哈哈大笑,“皇上在忙着生养,理不了国政,皇后一人当朝,那不就是太上皇了?”男人追求的,到底还是权利,是至高无尚的君权。情爱,无非是镜花水月。握得住权柄,才是最重要的。

“那位女帝真的是死于难产?”户海想了一下,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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