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1)
然而辛汇刚刚略松开些,便见她扬起油亮亮的头,同归于尽般猛地撞了上来。
“不服!”
辛汇虽退得快,还是被撞的眼冒金星,她几乎本能一拳,翠儿便直直飞了出去,脸重重贴在地上,鼻子间缓缓冒出两道洪流。她摸了一把鼻子,一看手上的鲜血,本来怒到极致的尖叫开口却变成了呜呜大哭。
辛汇捂住额头,原地站了好一会,这才颤巍巍的站定直起身来。美牙额头滴汗,又心疼自家小姐,也顾不得怀里的苑齐,拿了帕子帮辛汇擦脸擦手。
辛汇顺手接过帕子,挥手让美牙退开,恶狠狠向翠儿走去,边走边揉酸痛的手,美牙大急:“小姐,别打了。”再打就打没了。
翠儿本来还在嚎啕,眼看辛汇越走越近,目露恐惧之色,竟然渐渐止住,变成扁嘴断断续续的细声啜泣。
辛汇看了她一眼,不耐烦道:“别哭了。”
翠儿闭上嘴巴,仍不断抽抽噎噎。
辛汇又皱眉:“别抽了。”
翠儿猛地打了个饱嗝,连抽也止住了。
辛汇居高临下看她,两人大眼对小眼静默半晌,翠儿猛地打了个大大的嗝,她猛地捂住嘴,分辩道:“我不是故意的。”声音隐隐又有抽噎之气。
辛汇忍住笑,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把鼻血擦干净。”
翠儿身旁两个被深深镇住的宫娥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跑过来,扶起眼睛青紫、脸颊发青、鼻子流血的崔小姐。
天,就这么一拳,飞了两丈不止。
要是讲道理看面子耍嘴皮子,翠儿在这宫里可不曾怕过谁,保太后是王上最敬重之人,其他宫妃就是被她气的半死,谁敢当面给她脸色,还不是自己憋着回去偷偷骂上几句,左右她也听不着。
但是,眼前这人不同,你有的歪理她都有,你没有的拳头她还有。
三人刚刚站定,又听眼前这笑眯眯的君夫人关心问道:“咦,你脸上怎么了?怎么这般青紫。”
翠儿还在发怔,她身旁一个聪明些的宫娥便替自家小姐回答:“刚刚小姐走路,不知怎的竟摔了一跤……”翠儿狠狠瞪了那宫娥一眼,转头看见辛汇严肃地看着自家,不由自主软了半截:“是……是我方才不小心。”
辛汇便语重心长道:“那可要小心才是……”
四周的花丛里面静悄悄,藏了无数看得津津有味的眼睛,特别辛汇那一拳,楚宫几个旧时少妃格外解气,只恨不能击掌相赞,正看得起劲,忽听得君夫人声音拔高,一声冷喝:“看够了么,还不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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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早已经被发现了。
先是辛丛英,接着便是几个少妃,然后期期艾艾的穆家姐妹,看辛汇的神色煞是奇怪,众女花花绿绿站了一堆,一个个人面桃花,倒是赏心悦目,辛汇看着这样多的花花草草,只觉心中隐隐一种说不出的不愉感觉。
然而,此时还有更重要的善后工作,她便拿出架子呵斥:“刚刚翠小姐在园子里摔得这般厉害,你们便这般看热闹?竟也不知道来扶上一扶?”
众女哑口无言。
她又咳了一咳:“我近日大病初愈,走了这些路便心慌气喘。便劳穆姐姐和褚少妃送翠小姐回去罢。”
众女瞠目结舌,这还是大病初愈?
由穆家姐妹和那褚少妃送翠儿回去,就算翠儿一时忍不住有心要说什么,保太后明面问起来,她们因着自家“围观”的关系也不会多说什么。这事,谁说谁都没理。
翠儿待要走,又想起什么,转头去看苑齐,平着脸喊她:“苑齐——”
辛汇立刻转头乜了她一眼,欲说之词都在眼中。
翠儿心内一惊,便勉强笑道:“苑齐——你便留在君夫人身旁,供夫人差遣吧。”
辛汇满意点点头,因她识相便又好心提醒一句:“快去吧,伤口见了风,好得慢。”翠儿面色大变,立刻捂住脸。
乌压压一群人,很快便作鸟兽散,辛汇却还站在原地,美牙吁了口气,暗暗祈祷只希望此事莫要叫刘嬷嬷知道,不然小姐少不了一顿啰嗦,她少不了一顿骂。
“谁?”辛汇又道。
美牙四顾,安静的四周,哪里还有谁?
然而小姐话音刚落,便看见从另一侧的茂密的茶花树后竟然走出两个身影,首当其冲便是那顶顶可恶、一家有女八家卖的季公公!
☆、第二十一章
美牙心里默默骂了季公公好几回,看他的引领下,身后的晏隐信步而出,似笑非笑的看着辛汇。
辛汇只当不知,咦了一声:“今日什么风,竟将晏将军吹到了御花园。”他和楚王,向来是焦不离孟,说罢,眼睛向晏隐出现那树丛看去。
晏隐自然心知,不过在她那张懵懵然的脸上仔细看了一回,并不曾看到方才的蛛丝马迹,心头也不由暗叹她的皮厚,随意行了个礼,道:“王上在寿宁宫和保太后说话,正劳烦季公公带路。”
辛汇顿时舒口气,但想到翠儿那副形容,没来由有几分心虚,伸手顺了顺鬓发:“喏,晒了会日头,脑仁发昏,将军请便吧。”
晏隐眼睛在辛汇手上一扫,淡淡笑道:“夫人这戒指当真好看。”又看向季公公:“公公这次挑的应季珠饰都很不错啊。”
这两句话没头没脑,但是美牙却马上懂了。
原来方才众女那簇新耀眼的首饰竟都是季公公挑拣送出的,她想到其他美人身上精巧的首饰,再看自家小姐那一枚小小的戒指,顿时觉得几分心酸,不由转头偷瞄了小姐一眼。
辛汇本没有明白,看了她这一眼,也渐渐回过味来,心中登时着恼,暗暗将那抠门的楚王骂了几次,心说再也不戴他送的任何东西,亏她之前还想要不要顺便做个鱼羹什么的,哼,吃鱼鳞去吧。
季公公在一旁和稀泥:“夫人的戒指是王上亲自选的,自然是最好看的。”说罢,像是自己也觉得有些虚伪,便嘿嘿补上两声笑。
晏隐扬唇一笑,低声提醒道:“走罢。齐国的人都等着呢。”他脸上波澜不惊,声音极小,似乎只是向季公公说话,却躲不过辛汇猫儿一般的耳朵。
辛汇闻言眉角一挑:齐国的人?刚刚陈国和齐国干仗时,楚国还帮忙拉了偏架,这时候竟又和好了么?
也是,楚王的娘亲是齐人,那保太后也是齐人,就连那粗鲁泼辣的翠儿也是齐人,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和齐人那般亲,那便娶了他那表了三千里的妹子就是,何必来招她?她接着忍不住脑补,翠儿见了楚王,会如何楚楚可怜将她欺辱她、捶打她之事添油加醋外带鹤顶红说上几遍,那楚王为了他那亲亲表妹,又会怎么兴师问罪?便是再拿刀子吓她一回也是可能的。
祖母还要她生娃娃,生什么娃娃,生个铲铲啊。一思及此,顿时不由想到家中近景,也不知道还能看见祖母一眼不能,当下连眼眶都润了些。
季公公不敢再看辛汇,讪讪赔笑着告退,临走复又想起什么,邀功似的宽慰道:“夫人,王上今儿还说,想着夫人身子不好,议完事便要去坤和宫看看。”这话却是不假。
辛汇心中说不出的郁结愤愤,闻言冷笑了笑,一甩衣袖:“劳你的驾,请转告王上,今日太医来看,说我大病初愈,不宜见客。”
季公公为难道:“这……”
辛汇却是看也不看他,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苑齐在美牙身后看得目瞪口呆,七上八下。
别的娘娘少妃自不用说,自从入了宫谁不是巴望着楚王的垂怜,便是保太后身旁那位养得娇纵任性的翠小姐,到了楚王面前都是满池春冰化了水。而眼前这位,性子却是这般生冷。偏偏听说宫中能让楚王上心也只有这么一位。
莫不是楚王就好这口?
她心头迟疑,走得便慢了两步,紧赶上去,隐隐听得美牙抚慰自家小姐:“小姐,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戒指,既是王上亲自挑的,那便是……”
另一个随侍过来的宫娥有些愤愤:“夫人毕竟是楚后,这样的赏竟连其他一个媵女都比不上,岂不是寒碜人么。”
美牙瞪了那个叫牡丹的宫娥一眼:“你懂什么?王上的情义岂是那些死物能比的。”
苑齐怯生生开口:“想来是王上只是想公平处事,免得其他宫人对夫人生出嫌隙。”
辛汇微怔:“公平么?王上的公平原来是这样。”
苑齐仰脸看她,女子白皙光洁的脸庞在温柔的暮光中熠熠生辉,一双灵动的双眸看得人目不转睛,只是声音飘忽不定,似冷哼似怅然:
“王上所谓的公平,不过是心血来潮时的宠爱和赏赐。要么都有,要么都没有。”
他们已经走得远了,从方才茶树丛后才缓缓踱出一个男子,穿了大袖袍服,衣襟盘曲而下,曲裾展示出修长的身形。
季公公不安地垂首站立一旁。
晏隐笑道:“辛家这位小姐倒是挺有意思。”
楚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已经复原的额头,嗯了一声,并不打算多说。
然而晏隐又说:“那枚戒指,微臣瞧着倒是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楚王闻言微微出神,很快,若无其事看了他一眼,道:“你自然是见过,当年,我母亲极喜欢这枚弄月。”
晏隐心头一震,顿时回过神来,竟有些讷讷:“王上……”
竟然是那枚戒指。
楚王神色坦荡笃定:“我知道自己要什么,不会轻举妄动的。”他的神态像极了当年从军时,孤身带着十个死士冲进敌营之时,那时候,晏隐拉着他的缰绳,他高坐于马上,也是这么说的。
是啊,楚王是掌握整个局势的人,他们有同样的目的,如果他会是不顾一切脑子发昏的人,那跟一个莽夫有什么区别?
只是,为何他心中隐隐不安。
晏隐垂下眼眸,似乎想了一想,又抬起头,笑出弯弯的眼睛,温文俊逸:“王上金口,自无戏言。”
季公公不敢多听,远远站开了去,只是只言片语已经足够,联想到方才君夫人的表情,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他真是猪油蒙了心,竟然听了自家小叔叔的话,刚在这个时候挑拣了那么些好东西分送给各位少妃,又请小叔叔亲自送些珠钗过去坤和宫。现在想来,那应该给王后应季珠宝铁定还没有送过去。那王后刚刚必是误会无疑,难怪方才王后竟要哭出来一般……
而这些后宫女人的细枝末节,王上还只当是惯例,浑然不知。
季公公只恨不得一头撞死自家那一肚子坏水的叔叔,再自个一头撞死。都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哦,不对,都没有根了……呜呜,都没有根了,还相煎作甚。
他战战兢兢中又听楚王向晏隐道:“走罢,迟了乳母怕是要歇下了——前些日子还在念叨着你呢。”忙擦了擦汗跟上去。
☆、第二十二章
翠儿捂住脸一路急急进了寿宁宫,穆承词和几个少妃在半路便被她轰走了去。
上得台阶,两个宫娥想要搀她,也被她一巴掌甩开,掌门禁的女官向她请安,她只是敷衍嗯了一声,眼睛往寝殿里面扫:“姑姑呢?”
女官嘴里恭敬回答,身子却不动分毫:“太后身子不适,凌云观的玉蟾真人送了丹药进来,眼下正和太后说话。”
翠儿眼睛青紫,嘴巴扁了扁,登时便在门口抽噎起来。
哭了好几声,里面却没有动静,她心下愈发委屈,姑母不比亲娘,这不就是寄人篱下么,今日不过是挨顿打,明日说不得便要丢了命,要不是娘家现在没处可去,恨不得立刻便收拾行囊回家去才好。
她转身待要离去,听的身后门轻轻开了条缝,接着便出来一个伶俐的小丫头,看着面生,女官听她说了两句话,便恭敬地请翠儿进去。
进了殿中,当中点着丹香,翠儿跪在外面的纱帘旁忍悲含屈哭了一回,将那辛汇如何欺辱她,又如何动手绘声绘色说了一次,说自己已经禀明身份,但她却丝毫不放在眼里,便是抬出姑母也是不屑一顾,说到动情处,自个又哭了一回。
纱帘内却无动静,翠儿竖耳去听,只听到一声淡淡的呵斥:“我当你原来性子虽娇惯,到底还是聪敏的,却不想也是一个一样的蠢女子。”
翠儿心头一惊,眼泪止住了一半,细细一想,也觉出自己的莽撞来,但心中郁结,膝行两步哭道:“姑母,姑母,若不是那辛女欺人太甚,连姑母也不放在眼里,侄女哪里会忍不住?她一口一个齐人,一口一个蛮女……教侄女如何听得进去?”
纱帘后环佩轻响,太后听得她的哽咽,长叹一声:“你既唤我一声姑母,便记下姑母的话,好好呆在这寿宁宫,收了那娇纵的性子,不要去招惹你惹不起的人。凡事三思,方才有你的去处。”
翠儿心有不甘,却不敢再说。人人都说她是太后的侄女,却不知道是隔了几重几的侄女,在讲究嫡庶的这世道,经不得半点推敲,她的尊荣也不过是太后念她父亲当年的一些维护之恩给的薄面罢了。保太后的话,自然不会这样就说完。
果真,又听保太后缓缓道:“当年我随先后陪嫁至楚国,家中尚且莺声燕语,后来太后‘出行’,齐楚联盟破裂,齐王迁怒邬家,邬氏本家的女眷大多罚没官妓罪奴,就此没掉。好在分家都偏安外隅,不曾牵连。眼看这些年事情过去了,却不曾想自先后薨逝,邬氏族一女子便如中了诅咒一般,几乎全部早夭。就连你的嫡姐,虽早早远嫁为左史夫人,也没活过十八,眼下你已是邬家唯一的女儿。你父亲要我护住你,可惜我这一副身子,已是油尽灯枯,却不知道还能护你多久了……咳咳……”说罢,又是一声喟叹。
翠儿心慌意乱,颤栗问道:“姑母,这些——父亲在世时却不曾对侄女说过,姑母,她、她们都是怎么死的?”
纱帘后又紧接着响起了密密的咳嗽声,太后已然说不出话来一般,接着似乎有人在帮太后顺气,翠儿跪在地上,急声喊道:“姑母!姑母?!”
然太后气息渐匀,却没有说话,想来又是如常一般歇下了。翠儿惶惶然,不知该走还是该留。这时候,忽听玉佩清响,紧接着纱帘被掀开,一个头戴禁欲芙蓉冠、手托漆钵的男子缓缓走了出来,翠儿一瞬间竟怔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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