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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女人鼻头一酸,立刻垂下眼眸,转身匆匆离开了。

如意探手拾起包袱,那包袱软软的,里头想来包了薄棉衣。她将包袱绑在身上时,手上不由顿了一顿——那包袱沉甸甸的,里头并不只有棉衣。她还嗅到了锅底饭的焦香——大战之后城中粮食紧缺,城中不知饿死了多少人,这人却把应急的食物分给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赶更新,先贴后补

补完

☆、62|第五十九章

风渐渐平息下来,不知何时月亮又从云后钻出来。

她借着月光悄悄的打量着四周的景物。

此处应当是含水殿附近——含水殿原本是沈皇后斋戒礼佛的地方,自皇后去世后便再没旁人居住,早已年久失修。外头院墙虽完好,可据说里头侧殿的墙垣都塌圮了。她原本以为此处应当没什么卫兵才是,谁知守卫和巡逻却比旁处更严密。

甚至还就近专门配备了厨房。

自台城沦陷之后,如意便再没见过天子。

传言她却听了不少——有说天子已然遇害的,也有说他被下狱的,但如意觉着更可信的说法是,天子被软禁在台城某个宫殿里。

见着含水殿的守备,她便依稀觉着,恐怕就是此处了。

如意也不知究竟是被何种心思驱使。

她这次出逃分明就是九死一生,不过是仗着李斛不会杀她——他似乎还打算将她当奖赏嫁给手下某个“功臣”——故而拼力一试罢了。能逃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何况是救天子出去?

可察觉到守备的空隙后,她还是立刻便趁机翻过墙垣,潜入院中。

院子里比她想象得更加狭小,只一处偏殿和一座主殿而已。

偏殿果然已坍圮,墙垣和屋宇上生着杂草,有倾倒的柱子断在台阶下。月光如白霜洒落下来,那塌倒的墙垣和柱子上可见焚烧的焦黑痕迹——似乎当年曾发生过火灾,幸而被及时扑灭,没有蔓延到主殿。

想来这也正是这宫殿废弃的缘由。

此地荒芜冷寂,毫无人气。空气里浮动着尘土和霉烂的气味,并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如意觉着自己可能是弄错了。

可她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听里头传来了微弱低哑的呼救声。

森冷寂静的深夜里,那呼救声鬼气森然,令如意不由后颈发寒——这些天宫里确实冤死了太多人,纵然果真滋生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也绝不会感到意外。可她还是忍不住想,万一真的是活人在呼救呢?

她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的循声上前去。

待绕过侧殿,那声音却消失了。

惨白如霜的月光照耀之下,正殿的大门半开着,分明有一只枯瘦的手从门里伸出来。

如意眼中忽就一酸——月色下,那袖口上的五色华虫纹章清晰可见——那人穿的是天子衮服。

如意上前将天子扶起来。

他衣服冷得像冰,上头有几团污渍,却辨不清是水还是血。

如意想要掀开他的衣袖查看,天子却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道,“水。”他抬手时露出一小节手腕,那手腕枯瘦,只一层皮包裹着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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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眼中泪水立刻便滚落下来。

她慌忙翻出皮囊来凑到天子唇边,那昔日尊贵优雅的老人如饿鬼般仰着头去追一口水。如意又从包裹中翻出裹蒸喂给他。天子狼吞虎咽的吃尽了,闭目养神片刻,才终于缓缓恢复了些力气。

他说,“那边有熏笼,你拿近些,点起来……朕冻得疼。”

如意去搬熏笼,见里头只剩些炭灰,便扫了架子上几本书丢进去引燃。

天子被呛得咳了一声。

如意忙递水给他,天子却摇了摇头。

他只闭着眼睛,缓缓问道,“你怎么来了?”

如意答不上来。天子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复又闭上,道,“……你想逃出去?你阿娘没说过你的身世吗?你本是——”

如意这才艰涩的打断他,道,“阿娘生我,陛下养我,我没有旁的爹娘。”

天子不由动容,半晌方道,“……你阿娘好吗?”

如意声音一哑,没能作答。她只将话叉开,道,“二郎已逃出去了,等他杀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天子便长叹了一声。

如意解下包裹,将徐思包给她的蒸饼和米团悉数掏出来留给天子,道,“我也要出城去找二郎——陛下可有什么话要带出去?”

天子便问,“你打算怎么逃?”

如意道,“……会有人接应我出去。”

天子不由轻嘲,“……荒唐。”

宫城的守备看似松懈,可非常时期,对于出入的管控只会更加严密。入倒还罢了,凡有出宫势必严加盘查。而如意和徐思一样,生就花容月貌,不论走到何处都极为醒目,定然不能轻易蒙混出去。何况如今兵荒马乱,法纪废弛,生存艰难。人性最凶残自私的一面已如虎兕出柙,再无约束。李斛手下这些匪兵更是罪恶之尤。如意一旦被盘查,还不知会落到什么境地……

可天子还是艰难的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衣襟,道,“里头有诏书,缝在夹层里。”

如意愣了一下,才猛的明白过来。

她便道罪,用匕首将衣服内衬割开,取了诏书出来。

天子道,“记得交给二郎……”如意领命,跪下给天子磕头,天子只抬手指她留下的食物,道,“都带出去吧。天高路远,不带粮食怎么成?”

如意便翻了锅巴给天子看,道,“我带了吃的。阿爹……陛下也要保重身体,二郎一定会杀回来的。您也——”

天子复又闭上眼睛。半晌,方伸手道,“你过来。”

如意膝行上前,天子艰难的抬手,沉沉的揉了揉她的头,道,“……好好的照顾你弟弟。”

不知何时,外头开始下雪。

那雪粒裹挟在风中,噼啪打落。沾衣即湿,守门士兵纷纷外头巡逻的士兵跺着脚偶尔咒骂着,不多时便消失在长巷那头。

如意从含水殿中翻出来,冒着风雪,飞快的往北寰门的方向去。

北寰门。

二郎安□□来的两个内应灌醉了几个本该在这个时辰换岗守门的士兵,自己替他们出来——但守门的士兵有十来个,城楼上还有二三十巡守的城卫,他们两三人混入其中,实在难以闹出什么动静。这些人虽也缩着脖子骂天,和他们偷偷的分喝烈酒取暖,但对于守门一事都不敢过于懈怠。

一时有人的递牌子上来,李兑便问,“谁大半夜的来闹人?”

校尉道,“个劳什子‘博士’的儿子,靠给大司马写酸文儿换了个门郎官儿。这不天冷嘛,上头安排他送炭。这会儿递牌子来打声招呼,免得到时候没人给他开门。”

李兑凑上去给他上酒,校尉便提点,“到时候查严点儿。这些世家子又肥还不经吓,多刮他点儿油水。”

正说着,忽见东方火光大盛。一行人忙去城墙上查看。

只见东方含水殿的方向,赤红色的火焰和烟尘翻腾而起,将大半边天空照的赤红。底下有人叫道,“失火了!”

冬日多衰草枯木,台城宫殿也多为木制,沾火即着。兼此刻宫中个殿人手不足,哪里来得及救火?风助火势,只烧得轰轰烈烈。片刻后便蔓延开来。

校尉先还道,“一时烧不到咱们这儿,横竖没有调令,别去管它。”

然而片刻后西南方忽也有红烟滚起——却是公主、嫔妃们聚居的辞秋殿和承香殿的方向。

校尉脸色这才有些变,喃喃道,“遭了,怕是有人图谋作乱!”忙道,“快传令下去,众人各自坚守岗位,不得擅——”一句话尚未说完,便听有人大呼,“走水了!城门楼走水了!”

浓烟便在此刻翻滚上来。

北寰门也失火了。

如意回望向含水殿的方向,泪水不停的涌上来。

她知道,纵火的必然是天子自己——他取笑她逃亡得草率荒唐,却将重任托付给她。想必那个时候他就已做好了打算,要用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火,给她的出逃增添一些成功的机会。

她抬手抹去泪水,深吸一口气。

李兑终于如约同她碰头,道,“少当家的,这边——”

作者有话要说:  休息好了,回归日更。估计还能坚持七天吧……其实还是有进步的啦,以前最多坚持五天。

☆、63|第六十章

台城东北,覆舟山。

山上楼观、宫殿已尽数毁于兵隳战火,这个昔日繁华形胜的皇家园林已成废墟。

早些时候还有叛军驻兵在山上寺庙里,但为了攻破台城,叛军引玄武湖水灌城,而覆舟山正当水道。山下洪波漫浸,腥臭泥泞,不可久驻。故而攻破台城之后,军队便移驻到东边蒋陵、龙尾坡一带。因此地残留许多尸首,又引火焚烧。大火漫烧到山上去,直烧了一天一夜。

此时此刻,覆舟山上就只剩焦枯的山木和断壁颓垣。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云厚月隐,天地一片黢黑。更兼风雪掩护,这一队从京口驰道上来的骑兵,竟在叛军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绕过了北篱门。此刻来到覆舟山下,已临近台城。

年轻的将军传令下去,暂且行军,稍作修整。骑兵们便阵形整齐的迅速停住。

经过一夜奔袭,他们其实都已十分疲惫了,然而无一人口有怨言。都如令所宣,各自靠在马后饮水进食,安静的补充体力。

行在最前头的将军登上山石遥望台城,一旁骑士递上水囊和干粮,将军接过来喝了一口,又递还给他,“酒?”

骑士接过来也喝了一口,道,“是。临行前刘先生给我的。”

将军便道,“分下去,每人一口,壮壮胆量。”

骑士笑道,“敢跟着你来的,谁没有一身胆量?哪里就差这一口酒了。”却也即刻回身,将酒囊丢给旁人。

风势猛烈,虽说雪并不算大,但视野却相当糟糕。只能遥遥望见台城方向似有红光和烟尘。

大战之后焚烧尸体乃是惯例——若任由尸首腐烂在城中,不但腐臭难闻,还极容易引起瘟疫。徐仪一时还判断不出那火光的缘由。

他思忖着,问身旁张贲,“你看那火起的地方,是不是宫城?”

“……有些像。”

他们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张贲道,“你说……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徐仪没有作答。

晚了吗?他也不确定。

寿春之围一解,他的父亲、徐州刺史徐茂便派出精兵南下来救援台城。但大军行至京口便得到消息——台城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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