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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并没有一开始就显现出庐山真面目,它先云山雾罩故弄玄虚的黑了会儿屏,过一会儿才传出一个冰冷锋利如同金属摩擦的电子合成音。

“好久不见,苏先生。作为mark性命的回礼,我向您献上令师兄前来寒舍做客第八个月的视频,听音如晤,望您欣赏愉快。”

苏折猛然打了个寒战,他的声音沙哑又微弱:“mark是是么人?”

“组里最近不兴杀戒,唯一杀掉的一个,就是章台跟楚子沉做任务那次。”顾然万年难得一见的严肃了一回,没有叫任何代号,只是正正经经的读出名字。

苏折看着那份视频的目光明显有些恐惧,好像是胆小鬼半夜读恐怖小说,既想看到结局,又纠结着还要不要继续向下翻页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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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为什么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满意苏折的失态和软弱,顾然又恢复了那种油盐不进的死德性。难得一寻的体贴温情彻底喂狗。他一字一顿道:“他.欠.操!”

顾然果然是需要满口贱语来作为养料的,说过这句话后,他的脸色和眼神都明显舒心多了。

真难为他能刚才强压着自己说那么两句人话。

视频还在无情的继续向下播。过了一小段的黑屏时光,屏幕完全的亮了起来!

很明显,从画质上就能看出,这是一段监控录像。

屏幕猛然亮起,是因为监控摄像的地方,正在被打着强光。

强光下面躺着一个人,被牢牢的束缚在一张眼色冰冷的椅子上,光线直直的照着他仅有的一只眼睛,也照出了他另外一只完全被挖成血窟窿的空洞眼眶。

苏折乍然打了个哆嗦。

这个人已经枯瘦惨白的脱了形,然而依旧不难看出那张跟苏折一模一样的美人脸!

那个带着金属质感的机械音又响了起来,作为这段画面的旁白:“以令师兄的姿容风华,我们其实并不愿意这样折磨他。可惜他的精神未免太强悍,我们也只有把他的身体和精神一同逼到极限才能让他回答问题——苏先生觉得呢?”

苏折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一向最注重保养自己的脸,从不肯让它出现一点不雅的神色,然而此刻,他的表情近乎狰狞。

视频里终于有了声响。

那是一个极富诱惑力的低沉嗓音,带着种千回百折的惋叹:“孟先生,你这又是何必?连你师弟都不记得你,不记得师门,偏偏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苦熬。”

那个人先没头没脑的丢下这一句,又吩咐道:“把强光关了,对待孟先生,不要这么失礼。”

强光啪的灭掉了。

刚刚光线太刺眼,让苏折除了那张被照得惨白的面孔外再看不见其他,等到强光关掉,他才看清他师兄的具体情况。

孟谦的身上多处包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还有鲜血荫出来。这个人仿佛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表情呆滞到麻木,再也看不出当年温柔微笑的半点影子。

连续八个月高强度的拷问,已经完全摧毁了他的身体和精神。

他对面悠然坐着的男人脸上覆着一张面罩,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面罩做过特殊处理,让他的声音低沉微哑又悦耳,带着满满的磁性和诱惑力。

“我真替孟先生感到悲哀。您在这里忍受了五六年的痛苦,可如今您师弟都已经不记得您是谁。”孟谦的面色没因为这句话有任何变化,他的神色还是死气沉沉的麻木。

男人察言观色一番,冲着孟谦身边几个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的人挥了挥手。

有一个在身边的电脑上操作几下,孟谦面前的墙上立刻出现了一幅巨大的光屏投影,一张年轻而英气逼人的面孔跃然其上。

年轻男人似乎在跟亲密熟悉的人私下聊天,气氛一片轻松愉悦。短视频是偷拍,只截取了其中最关键的一小部分——“师兄?噗,你开什么玩笑,又不是电视剧,我没有那种东西啊。”

那不是我!

苏折只觉得通体生寒,已经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这是孟谦去了那个鬼地方后的第八个月,他那时候才十二三岁,怎么可能是这幅十七八的样子!

然而他也知道,高强度的折磨和不辨昼夜的监.禁已经让他的师兄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能力,而孟谦危险的精神状态,也让他失去了最基本的那点辨识。

审讯的男人对这一点利用的游刃有余:“当然,您离开贵师弟的时候他刚十多岁,忘记您也不是不可原谅的事——不过您是否知道,他现在也成了永夜的一员呢?”

原本如同一滩死水的人猛然沸腾,孟谦在那张椅子上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啪的一声,让孟谦的身体不自觉的抽搐几下,他的表情也跳动着扭曲了。

因为那番挣扎,他被电击了。

第五十七章

苏折是被放养大的。他十二岁以前跟师傅师兄住在山上,天天打鸡骂狗,摸鱼爬树,脸上还带着点过量运动都消不下去的天然肥,一笑起来又憨又淳还有点小坏,叫人看了这小子就想掐一把。

他的十二岁和十八岁都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分水岭,两次骤变几乎揭露了他一生命运的起承转合。

在他十二岁那年,他的师父突然去世了。

师兄没让他看着师父的尸体,只是在立了碑后压着他磕了三个头,然后就匆匆带着他一路风雨兼程的来了帝都,找到了顾然。

那时候十三组正组长活得还好好的,顾然也没有现在这么冷峻阴损。二十五六的男人还年轻得很,唇角长年翘着抹漂亮的弧度,好像是情不自禁,又好像是在讥嘲什么。

孟谦把他放到一边看动画片,自己压低了声音跟顾然商量。苏折当时是个土包子,动画片几乎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一点都没关注过师兄怎么跟顾然谈那些他一点都不感兴趣的话题。

顾然跟孟谦的所有谈话,包括了争吵和讽刺,全部都是在压低了声量的情况下进行的。以至于到最后顾然愤愤然骂了孟谦“你脑子就是个瓢!”后,还是不得已的答应了坚持如此的孟谦的请求。

苏折依依不舍的放下电视遥控器,要跟谈完了事情的孟谦走,却被蹲下.身子的孟谦抬臂轻轻拦住。

“城里好不好玩?”

“好玩!”

“这个大哥哥这里有更好玩的东西,会变形的机械模型、自己就能跑的电动火车、能上天的遥控飞机……小折愿不愿意在这里玩?”

孟谦温柔的刮了刮苏折红扑扑的脸蛋,把那些对小孩子最有诱惑力的东西一样样的细数了出来。

他看到苏折捣蒜一样的点头。

顾然把手臂抱在胸前,嗤笑了一声。

孟谦弯了弯眼睛,最后一次抱了抱面前的这个小胖墩:“师兄有事情要出去,把你留在大哥哥这里,你一定要听他的话,知道吗?”

那时候的苏折,还远远想不到孟谦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他只以为师兄要想以前出门一样,一去三五个月,回来后还会给他带各种新鲜玩意。他沉浸在对新环境的兴奋之中,敷衍客套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师兄要多久才回来?”

“……师兄尽量回来。”

苏折当时才十二岁,还是被傻呵呵的养大的,哪里听得出“尽量回来”和“尽量早回来”的区别。那一个被省略的“早”字,包含了多少腥风血雨的折磨!

他玩着手里的魔方,对此全然不知。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所有权已经被转让,他的师兄已经不得已把他托付给别人。这一托付,就直到了他成年的那一天为止。

顾然的确有几把刷子,他在苏折适应了新环境的一个月后,简单粗暴的给苏折画了张课表,把这个山野里放羊一样放大的孩子的时间分割成一个个精确的小块,不止让他学习普通的课业,也系统的教授他对自己力量的控制。

在他看来,孟谦跟他的师父都太过仁慈,也太过善良。这么一个身体里养着蛊王的小孩子,竟然还真敢撒手放养。

小孩子毕竟忘性大,苏折在开始过的很辛苦、很不适应的时候,他还对师兄念念不忘。可在他的一切都走上正轨后,童年里师父慈祥的面容,师兄温柔的笑脸,就一点点被他丢在过去的路上。

虽然不至于忘记,可也渐渐淡泊无感。

直到他十八岁的时候,顾然送了他一份“大礼”。

这份大礼是这些年来,陆陆续续用白色优盘寄来的五个视频。

五个视频,精装剪辑了他师兄所受的五个月的折磨。

在他刚刚来到城里,兴奋的去游乐园玩耍的时候,他的师兄正被挖去一只眼睛;在他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坐在kfc里大快朵颐的时候,他的师兄被注射数倍的自白剂,断水绝粮的一遍遍拷问;在他还茫然无知的揍哭邻居家的小孩的时候,他的师兄被折磨的神经衰弱,曾经温柔坚韧的人也会畏缩的团成一团,恨不得躲到角落里。

多么残忍。

在这个人用血肉和生命撑起来的天空下,他一无所觉的活得这么快乐。

那些审讯的视频完全违背人道主义,针对人的弱点进行一遍遍的折磨反复,刚刚成年的苏折看的浑身颤抖,到了最后根本没法把那个离精神崩溃只差一步之遥的、啊啊怪叫的男人跟他的师兄联系到一起。

他的声音都透着颤抖,他不可置信的问顾然为什么。

顾然冷峻的表情在那时已经定下雏形,他轻描淡写道:“你也成年了,有些事也该知道。孟谦当年跟我约定,不许在你成年前告诉你这些,怕你过不舒坦——不过我这些年看着这几份东西,觉得你应该也不想过得这么舒服。”

苏折感觉自己如至冰窟火炉,同时被两种念头折磨着。他隐约意识到那些残酷的真相,既想把自己缩到乌龟壳里,不看不听不想,又想冲出去,随便找个什么人往死里揍一顿。

顾然没给他抉择的权利跟机会。他就这样直白坦然的,把孟谦所遭受这些的前因后果统统告诉了苏折。

他的师父,知道一个“永夜”组织极其想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曾经由他的师父传给他的师兄过。

永夜找上门时,他师父最后用一条命做拼,才能在危急关头逼着组织首脑发下一个轻易动不得他师兄的重誓——那誓言带着人命的血煞,还有师父多年来辛苦参得的道,绝对没有违背的余地。

然而情况紧急,他师父只顾着保全秘密,却没能顾得了他。

孟谦有誓言的保护,安全得很。唯一暴露在枪口之下的人是苏折。

“永夜”用苏折为威胁,换得孟谦在某种程度上的屈服。孟谦绝不同意把秘密告知永夜,但与此同时,他以答应成为永夜实验材料的代价,换取了苏折对这个组织做出b级以上挑衅之前,永夜决不能对苏折动任何手脚的条件。

所谓的成为永夜实验材料,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乖乖的把自己送到永夜手里,任人搓磨罢了。

当时的永夜盛极一时,还不像现在潜伏的这么彻底。永夜的一把手甚至跟十七局的副局长有着某种交易。

孟谦完全无法同时保全他跟苏折两个人。

要么他自己受尽折磨,依旧保守秘密;要么是他师弟来承受这一切的折磨,他来享用这份隔三差五的精选视频,每一份视频里的尖叫和痛苦都是对他的煎熬质问和逼迫。

天下之大,孟谦竟然除了把自己送上门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一方是情义,一方是道义,两者都不能舍弃,孟谦只好牺牲自己。

始终没有结束的折磨宣告着他始终死死咬着那口气,绝不肯说出秘密。而那几份触目惊心的视频,无一不在宣告着孟谦的坚毅。

苏折听完了全部的真相后,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牙齿寒战的咯吱咯吱响:“……我、我师兄……他现在……”

“他早死了。”顾然毫不留情的说:“他去了那里的第九个月时死掉了,似乎在死前搞出了一点什么动静,给了永夜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然后永夜开始转型,近来越发收敛——我唯一知道的,就是孟谦什么都没说,到死时也没有说。”

他严厉的看着表情以及呆滞僵硬的苏折,对这件事情下了一个定义:“他死是好事。”

对于那时孟谦来说,死亡的确算得上是一种幸福。

孟谦用九个月的折磨和最后的一死换来了他觉得无比值得的报偿:他的师弟幸福无忧的度过了成年前的日子。碍于誓言,永夜连这几个优盘都没法直接寄给苏折,只能寄给顾然。

顾然把所有的事情摊开后,就越过苏折走出了房间,只留下苏折一个人,无声的一个接一个打着寒噤,缩在宽大的椅子里,觉得整个世界都冷到漏风。

极致的冷后就是僵硬,苏折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都活的浑浑噩噩,好像什么事都没法打动他,就连再看那几份视屏,态度都是恍惚麻木的。

他甚至找不出自己活着的意义。师兄保全了什么呢?一个知道真相后就行尸走肉一般的空壳?

他有规律有条理的活着,视线所及,不能让他产生触动;耳中所闻,不能让他感觉悲戚;口中所尝,不会让他觉得鲜美;他可以枯坐几小时,连眼珠都懒得转一转。

直到有一天,他在柳章台那里翻到了一枚书签。书签上印着: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苏折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触动,有什么东西猛然拉开了他心中的闸门,悲伤的洪水卷着痛苦的海浪倾泻而下,让他怆然泪下,痛哭失声。

他突然意识到,世上唯一一个甘愿用自己的痛苦来换取他安康喜乐的哥哥,也终于在受尽折磨后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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